杨梅菊
这是一个终其一生都在拍摄政治题材电影的突尼斯导演,他的《败局》则几乎预言了突尼斯的今天。
第17届法语电影活动节于3月初在北京启动,开幕电影是一部名为《败局》的突尼斯作品,而导演拉奇德·福修完成这部电影的时间,竟然是1994年。将一部18年前的作品选为开幕式影片,对于组委会而言多少需要些勇气,毕竟看上去,《败局》无论如何在拍摄手法和剪辑上都略显陈旧。但正如无数看完电影的观众所发出的那一句:“精彩绝伦!”一样,这部电影的伟大和精彩在电影之外,导演拉奇德在18年前,就用《败局》精准地预言了突尼斯的今天:平民革命,总统出逃。
“将!总统先生”
这部名为《败局》的电影,第一个镜头就开门见山地宣布了统治者的失败,总统先生在出国访问间隙得知自己的政权已经被推翻,他惟一的路是开始流亡。而就是在这既幽闭又失意的空间中,他对于自己曾经手握权力这一事实发生了极大的怀疑:作为一个政权的傀儡,到底是等待复辟,卷土重来?还是就此醒悟,选择忏悔?
但导演拉奇德没有给这位总统先生选择的机会,尽管影片中这个曾经的集权者决定面对镜头公开宣布放弃权力并向国民道歉,但他乘坐的轿车开出不远便在一声爆炸中化为烟尘。政治家一旦理想化就显得天真,而导演显然很清楚,在政治家的世界里,天真不可能令你赢得胜利。
而在电影中,令一向专制残暴的总统变得天真的,则是一个神秘的美丽女郎。他们都酷爱国际象棋,每一次对弈,女郎总会以致命一招定下局面,“将!总统先生。”
正如导演拉奇德以“checkmate”为影片命名,这一“败局”也成为整部电影意义的核心。
事实上,在突尼斯的现实世界中,也是这样街头发生的变革,最终将统治国家20多年的总统本·阿里赶下台并流亡沙特。
本·阿里曾下令该片停拍
在突尼斯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面前,没有人能够否认,导演拉奇德所具有的高度眼光和水准。但另一个问题同样重要:18年来,他为这样一部政治味道浓厚的电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事实上,《败局》的剧本完成比1995年还要早得多。拉奇德就是这样,他脑子里的故事数不胜数,并且坚持为自己的每一部电影写剧本。1995年,看够了突尼斯政治黑暗的他决定把这个充满隐喻和嘲讽的大胆故事拍成电影。“事实上这是个旧的项目。剧本的审查已经通过,就在开拍前一星期,先是收到信函,要求我立即停止拍摄这部电影。”拉奇德回忆说,而要求他停止的理由是“涉嫌攻击总统”。后来甚至是本·阿里亲自打来电话,“他问我这部电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只是一部电影,总统先生,一部关于专政的电影。”拉奇德这样回答本·阿里。而后者的第一反应便是要求拉奇德放弃行动。
“我没有想到他会试图干涉我,让我停拍。但我身后还有43个人,全部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已到位,他们都眼巴巴地指望着我呢。”拉奇德知道自己惟一不能做的就是停拍,最后他只好跑到摩洛哥完成了这部电影。
1995年,拉奇德带着《败局》参加法国戛纳电影节,遗憾的是,因为这部电影,他在电影节上成为“不存在的存在”:没有机会为自己的电影召开任何记者会,后来干脆电影海报也被撤回。而一周后,在开罗电影节上,更是有几份报纸直接以《拉奇德“教训”阿拉伯国家首脑》为题报道了这部电影。
更难的生活其实是在自己的国家,拉奇德说,此后的多年里,他被“特殊照顾”着:警察、恐吓、威胁、窃听、跟踪……都成为他与家人的生活常态。当然,他们没有让拉奇德进监狱,“他们不敢,因为我的名望,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我曾经为这个国家做过很多事情,他们不能让一个光明正大的人进监狱。”
“我很快乐,因为我没有说假话。权力越嚣张就越脆弱。”这个满头白发的矮个子胖老头笑着说。
坚持诉求,不被商业大潮裹胁
在离首都突尼斯城不到10公里的地方,有个巨大的庄园,这里就是拉奇德的家。采访中,他不止一次地谈到这所巨大的房子,在这里,他的工作和生活几乎是一体的,三块大幕墙保证他在家里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到电影,甚至游泳池旁都有一块,他的朋友遍布世界,常常从全球范围调拷贝到突尼斯来看。他说:“无论我走到哪里,我得能看到电影,而且我只看拷贝。”
让拉奇德颇感骄傲的是,他的电影里的几乎所有演员现在都很出名, 有的依然是一线演员,有的已经成了不同行业的高层管理者。也因此,他被奉为突尼斯“国宝级”导演。
但这个国宝级导演却在终其一生以电影表达政治,与那些不断靠拍电影赚钱和出名的人相比,他的诉求似乎要简单得多,但也不容易得多。他不断在戛纳、威尼斯等国际电影节获奖的同时也饱受争议,其影片甚至在一些国家被禁放,就像这部18年后才获准在突尼斯公开放映的《败局》。奇怪的是,拉奇德竟然拒绝了如今突尼斯要求放映《败局》的提议,“那些在当年保持了沉默甚至诋毁这部电影的属同一批人,如今突然对这部电影有了好感,我说,不。我的电影18年前已经出生,他有了自己的命运,我不会再推它一把。”
面对拉奇德,你很容易就会对他长久以来对于政治表达的热情感到困惑,这种激情来自哪里?“当然是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一出生就离它很近,我的父亲曾是突尼斯军方的重要人物,听他们讨论政治我会觉得不对劲,后来我也开始参与讨论,但同时渐渐看清突尼斯政治的种种不堪。”
17岁那年,拉奇德与自己的家庭断了联系,他只身到了柏林,开始学习电影。在父母的期望中,他应该成为一个工程师,但直到他制作完成自己的第一部电影,他的父母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柏林学习拍电影,他同时也是家里惟一一个艺术家,兄弟姐妹都是工程师、医生和学者。“我只让我的父母为我付了学费,剩下的一切都自己解决。我过得很不容易,但很快乐。”
后来,回到突尼斯的拉奇德不仅成为著名的电影导演,同时也是突尼斯电视的拓荒者,1965年的10月1日,他选择在自己的生日时开启了突尼斯第一个电视节目,当时还是直播的。拉奇德说:“那是很美好的一段人生时光,我们一穷二白,只有7个人,而且都很年轻,一些年长的人,很老的人看见我们就说:就是这些人在做电视吗?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他们嘲笑我们,没人信任我们。但是,我能自信地告诉你,那时做的是比现在还好的电视节目。那是一种大时代,那才是先锋的真正含义,完全地忘我,给出自己全部的精神。”
在拉奇德眼中,如今的世道有些改变。即使是在突尼斯,他也是没有被商业大潮所席卷的少数人之一。“在突尼斯,很多导演其实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因为我总是在说实话。”
下一步要拍摄《中国梦》
尽管拉奇德总是通过电影审视自己的国家,但他对这个国家的爱同样凝聚在每一个镜头中。在他的电影中,突尼斯总是美得令人窒息,每一个画面都像是一幅现成的油画。
谈论起正在变革中的突尼斯,拉奇德感到很骄傲。“你知道,这很不容易,在突尼斯发生这样一场没有流血冲突的平民革命,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我很开心看到这场革命,之后的摇摆期还没过去,刚刚掌握权力的人总是要学习如何治理这个国家。但我是乐观的,一年或者一年半之后,相信突尼斯将会恢复秩序。”
拉奇德对于突尼斯的乐观并不令人感到突兀。因为作为一个阿拉伯国家,突尼斯人头脑的开放和对文明的拥抱都令人感到吃惊。在这里,女性拥有和男性同样的地位和权利,她们走在街上甚至可以不包头巾。“相对于阿拉伯世界,我们更接近欧洲,但我们是阿拉伯人,同时我们又是非洲人,我可能也是罗马人,土耳其人,也可能是西班牙人,安达露西亚人。我就是世界人,为什么不呢?突尼斯人独特之处就在于他的开放和热情。”
而这种开放也同时体现在一大批突尼斯电影人的作品中,民族性与家国命运总是成为他们永恒探讨的主题,而这种深沉的情怀,同时也使突尼斯成为能独立承办国际电影节的三个非洲国家之一。
如今,拉奇德来到中国,他的下一部电影将在中国和突尼斯分别取景,而电影的名字是《中国梦》,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电影将是拉奇德一生中第一部爱情题材电影。“中国很大,有着悠久的文明,而突尼斯很小,但也有着悠久的文明,当他们相遇,会产生怎样的故事呢?”
(蜀中孤峰荐自《国际先驱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