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座小孤岛

2012-05-14 10:13微酸袅袅
花火A 2012年7期
关键词:小丑爸爸

微酸袅袅

宁为玉推荐:细节女王真的回来了,每一期的稿子都这么好看,这么赚人眼泪,为玉我越来越相信《天空不要为都掉眼泪》上市一定能够掀起一股“眼泪风暴”。

她的微笑像春风掠过蒲公英,扬起一朵朵洁白的希望。

海报上的小丑

镇上来了流动的游艺园,租用了那座长期空旷的体育馆做场地,体育馆的外围挂上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每到傍晚时分会同时亮起来,像一个只在夜晚讲述的童话故事。

游艺园的海报贴满了小镇的街头巷尾。旋转木马和彩色气球,骑小车的猴子和两条腿站立的大象,中央最显眼位置的是一个戴着大红鼻子小丑,画着夸张的笑容,脸却涂成肃穆的白色,眼睛的正下方有流淌的银色泪滴,身披五彩披风,手里玩着六个彩球。他的右下角写着:相信奇迹吗?相信就会出现!

夏安年每次看到这张海报都会停下脚步,细细地看那个一边哭泣一边热烈微笑的小丑,然后又看看对她来说高不可攀的票价,安静地走开。

游艺园开幕的第一天刚巧是夏安年的生日,那天她花五块钱在学校对面的蛋糕店给自己买了块小小的奶油蛋糕,当做晚饭吃掉了。她没想过会收到生日礼物,甚至没想过有谁会记得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

那天下夜自修后经过体育馆附近,夏安年边走边踢小石子,它骨碌碌地滚到陌生人的脚边,抬起头时才发现那个蹲在路边抽烟的人影竟然就是海报上的小丑。

他和海报上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笑容,银色的泪滴在路灯的照射下折射着耀眼的细小光芒,淡淡的烟圈在他头顶汇成一个又一个天使般的光圈,又快速消散掉。

或许是因为他的穿着和化妆,整个人看起来充满童话和魔幻色彩。夏安年站在街对角傻傻地望了他许久,忘记走过去和他说说话,问问他微笑着流泪时在想些什么。

她没有,他却眯着眼睛看了她许久,然后走过来给了她一颗红色的塑料小球,就像海报上他抛的那些一样的小球。

“如果我有个女儿,她应该和你一般大了。”他说。

夏安年这才发现小丑其实不年轻了,浓墨重彩的妆容下有一张略显疲惫和风霜的脸,不过他有一双十分动人的眼睛,像是能看穿人心底的哀伤。

夏安年低下头,看着手心里的塑料小球,那是她的十七岁,收到的唯一一件礼物。她小心地将它收进自己的书包里。

她忘记和小丑说谢谢,忘记告诉他,如果她爸爸还在,应该也是和他差不多年纪吧。

暖烘烘的云

书上的十七岁女生总有明眸皓齿的笑靥,搞笑使坏的最佳损友,当然多多少少还会遭遇一段纯白的小爱情。十七岁的夏安年什么都没有,她和她们唯一相同的是也曾暗恋过一个纯白的少年。

凌悦的存在,是夏安年苍白青春里唯一的亮色,每次想起他,好像能闻到千万朵白色玫瑰共同绽放的香气。

很久很久之后,夏安年淡忘了越来越多的事情,却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清晰地想起十七岁那年凌悦英挺的眉眼,微笑时嘴角细小的纹路,还有他走路时微微驼背的样子。

学校里有很多英俊的或者聪明的男生,夏安年很有自知之明地从不像其他爱花痴的女生那般凑在一起讨论他们的绯闻或者喜好,会开始注意凌悦是因为他比其他的男生要多了那么一点善良——对不漂亮女生的善良。

那还是高一刚刚开始拉开序幕的夏末秋初,学校给每个班级统一发配了三盆花草。这种去门卫处搬花的活原本是男生包揽的,那天不巧男生都去看校际篮球赛了,留在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女生中,班长程成很自然地拍了拍夏安年的肩膀:“跟我去搬花吧。”

夏安年抱着那盆开得正艳的月季经过篮球场,两个打闹着玩的男生在推推搡搡时其中一个猛地撞在夏安年的后背上,她失去平衡的往前扑倒。

花盆碎了,手掌擦破了皮,程成抱着一盆文竹在后面抱怨:“怎么回事啊,抱个花都能给砸了。”

“对不起,是我刚才没看见,不小心撞到的。”撞倒夏安年的男生主动道歉,帮她把花盆碎片丢进附近的垃圾桶,还找来厚实的塑料袋将花和泥土暂时装起来,“我买了新花盆再送到你们班,同学你是几班的?”

“四班。”夏安年提着那个露出一朵月季花的塑料袋,因为很少和男生说话而显得极为不自在。

“我是七班的,我叫凌悦,明天我把花盆赔给你啊。放心,跑不了的。”凌悦在午后的阳光下微笑,纯净的像大海深处最纯洁的一抹蓝色,绿色的香樟树在他身后汇成一道绿色的波浪,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夏安年木讷地点点头,提着塑料袋继续跟着班长。在快到教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那个叫凌悦的男生,笑起来可真舒服啊,让人心里好像是吹进一朵暖烘烘的云。

她像一座小小的孤岛

“那个夏安年啊,笨死了,搬个花都能给摔了,你居然还指望她?疯了吧。”

这是程成在一个月后的课间和学习委员梁洛洛说的话。

语文老师让梁洛洛把班上同学写得三篇作文敲到电脑上,再用A4纸打印出来,她要留档,作为以后教学和写教学论文的素材。梁洛洛偷懒,把这事随手托给了她的同桌夏安年,因为非常习惯把不想做的事情交给她做,而她好像永远不会拒绝。

夏安年牺牲了三个午休时间,借用学校电脑,终于将手写的作文转成文档,然后又自己垫钱在学校门口的打印室打印出来。

梁洛洛看也没看就交给了语文老师,结果被打回——因为她要的是A4打印纸,而校门口那家打印室用的是另一种长宽都短一寸的纸张。

梁洛洛忍不住向班长程成抱怨:“夏安年怎么连A4纸都不知道,害我被语文老师认为是那种做事粗心大意的人。”

然后程成想也没想就说了最上面那句话。

“你知道吗?她最近疯了一样迷恋那个在游艺园里表演的小丑,还说他很忧伤什么的,做作死了。”梁洛洛是唯一一个知道夏安年喜欢小丑的人,夏安年从没想过她亲爱的同桌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喜欢小丑?这品位也太另类了吧?”

……

刺耳的嘲笑声像是连绵不绝的潮水扑向夏安年,她攥紧自己的衣角,站在楼梯的转角,他们视线的死角,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真的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可就是听到了。

果然,就算努力做一个不拒绝别人,努力满足所有人对她提的要求的人,她还是不讨人喜欢。

夏安年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原路返回,她没勇气再踩上三级楼梯去面对那个尴尬。

课间的校园里有一种菜市场般的喧闹声,听不清具体的内容,但是众多男生和女生说话或者大叫的声波汇成厚实的音浪,被正午的阳光一照,有一种软绵绵又懒洋洋的感觉。

夏安年在楼下的那棵桂花树下坐了一会儿,期间她看到凌悦和同学说笑着走过,而他压根就没发现她一直在看他。

夏安年就像一棵长在路边的狗尾巴草,平凡得没有一点存在感。

等到上课铃响起,夏安年才回教室,坐下时还气喘个不停。梁洛洛亲热地拍拍她的背问:“亲爱的,你刚才干吗去了,怎么才回来?”

夏安年突然有一种呼吸停滞的感觉,良久才“哦”了一声:“没什么,去办公室交作业,走太慢了。”

“我还以为你又去看那张小丑海报了。”游艺园把广告做进了校园,学校的布告栏里并排贴了三张他们的海报。

夏安年抬起眼看了看梁洛洛,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美可爱。

“刚才确实又去看了几眼,不过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小丑了。”她低下头说,“想想什么小丑很忧伤之类的话,很做作呢。”

“哪有……”梁洛洛还想说什么,数学老师进来了,她立刻挺直腰板,迅速进入认真听课的状态。

夏安年慢了半拍才坐直身体,她抬眼时看到窗外的天空中有一架小小的飞机滑过。

大大的教室里,她觉得自己像一座小小的孤岛。

珍贵的赞美

夏安年曾经以为自己有朋友,比如梁洛洛之类,最终还是残酷地接受了自己只是她们的附庸,她们的女仆,根本就不是朋友的事实。她开始学着拒绝她们的要求,学着不惧怕梁洛洛她们被拒绝后恼怒的眼神。不过有时候她还是会答应帮忙,因为她们拜托的事情本身是她喜欢的,比如,出黑板报这件事。

班里的黑板报由宣传委员负责设计和找相关同学共同完成,可是有时候时间紧迫又碰上考试周,没人愿意揽这项苦差事,夏安年是个例外。她真心喜欢出黑板报,喜欢一个人都没有的空荡荡又安静的教室,她一个人站在高高的课桌上,戴着耳机一笔一笔抄写或者画画。

上次她独自完成的黑板报还在全校评比中获了奖,当然没人知道那是出自她的手笔,而夏安年也早已习惯了做别人的影子。

那天的黄昏,她像往常那样在教室做作业到所有人都走光,然后将最后一排的课桌拖到黑板前,开始她的“作业”。

她将收音机调到喜欢的频道,然后戴上耳机,听到喜欢的流行歌曲跟着哼两句,边画线、写字。大半个小时后,刚才还一片漆黑的黑板上有了板报的雏形。

夏安年是在跳下桌子挪位置时发现凌悦的,他站在教室门口,斜侧进来半个身体,略微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和她身后的黑板。

“你画的?”

“啊,嗯。”她浑身不自在,担心自己脸上有粉笔灰,也不想他看到她脸颊上昨天新长的痘痘。

“看不出来啊,你的字和画都很漂亮。”

“谢谢。”这可能是夏安年生命中唯一一次被这么明确的“赞美”。

“我先走啦,你别太晚回家,天黑的时候学校里静的可怕呢。”有人在楼下大叫凌悦的名字,他跑到阳台上冲下面大叫一声“来啦”,然后眯着眼对夏安年笑笑,转身跑没了影。

夏安年快把手里的那半截粉笔捏碎,过了许久才想起呼吸。她的心跳得很快,仅仅只是这样寻常的对话而已。

“相信奇迹吗?相信就会出现。”她想起游艺园海报的右下角那行字。

如果相信奇迹,相信凌悦会喜欢上像她这样平凡到无趣的女生这个奇迹,奇迹还是会发生吗?

夏安年她怕这种相信,会是一种自取其辱。

学校里已经有很多人都去游艺园玩过了,大家对园内那场免费的马戏演出都赞不绝口,包括之前说“那种草台班子的演出最无聊了,要看就去加拿大看太阳马戏团演出”的同桌梁洛洛。她看完演出的第二天就对夏安年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晚演出的精彩段落。

“你知道吗?当小丑踩着独轮车从天而降,然后礼花在瞬间一齐喷放的时候,整个剧场里美呆了!我爸买的是两百八的最高票价,舞台就在我眼前三米之内,看得可清楚了!”她竭尽可能的用语言再现她看到的精彩节目,但就像视力健全的人向盲人形容春天一般力不从心,最后道,“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啊,对不起。”梁洛洛比谁都了解夏安年的窘迫,装模作样地道歉。

如果是以前,夏安年一定不会发现这些让她不舒服的小心思。

“没关系。”而就算看到甜美笑容下不甚单纯的心思,她也只能这样讪讪地笑笑。

卑微的小丑就等你拍一拍手

每个月问妈妈宋萍要生活费是夏安年最痛苦的时候。她知道宋萍很辛苦,一个单身的女人,负担她和外婆一老一小和自己三个人的生活,仅靠一个月九百给人做清洁的工资实在捉襟见肘。但是每次要钱时那种“讨债鬼又来了”的眼神还是让夏安年觉得很伤人。

“没钱!上次不是刚要过,怎么又要了?贱骨头食量倒是不小。”

“我是欠你的还是怎么样?读书有什么用,只花钱不赚钱!你都这么大了,读下去也不会有出息,不如早点出来做事。”

……

或许是因为最近真的太辛苦,或许是因为在工作上受了气,宋萍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失控的情绪,甚至越说越激动,扬起手臂靠近夏安年大骂:“你和你的讨债鬼爸爸一样,都是畜生……”

“别说我爸爸……”清脆的巴掌终结了夏安年的所有声音,眼泪终于掉下来。她转身推开门,身后是震惊过后虚张声势的大声:“走了就别回来!”

那天夏安年独自在街头游荡了很久,不知不觉竟走到小镇的体育馆门口。她看到凌悦拿着一桶爆米花走向等在一旁的梁洛洛,然后两人走进体育馆旁边那家小小的电影院。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在那之前她不知道原来梁洛洛和凌悦有交情,关系好到会一起看电影。他们站在一起的背影很好看,男生挺拔颀长,女生窈窕秀丽,夏安年觉得自己连嫉妒的资格都找不到。

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没钱买票去游艺园看小丑演出,更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请问,你有兴趣去游艺园玩吗?”

夏安年抬起眼,看到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生递给她一张印着小丑头像的入场券。

“我看到你在这里站了很久……我朋友有事不能来了,我想也许你会有兴趣,这票送给你吧。”

直到坐在第一排贵宾席的位子上,夏安年还是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一样。长久以来的期待,以为遥不可及的奢望,竟然在她最沮丧的时候实现了。

老实说那场演出内容不算让人惊喜,但当小丑身披五彩披风,踩着独轮车拍着手,用滑稽的腔调哼着歌谣出现时,夏安年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每个人都捧腹于小丑的夸张的神情,笨拙的动作,夏安年却听到他哼的歌谣里那句忧伤的歌词:“我只是个卑微的小丑,翻几个跟头,就等你拍一拍手。”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人喜欢的小丑一样,竭尽所能的出丑、逗乐,翻跟头做鬼脸,不过是希望有谁能欢喜的拍拍手。

她希望有人喜欢她,哪怕只是像喜欢一个小丑。所以讨好梁洛洛,不拒绝任何人哪怕是无理的要求,宋萍对她的责骂和怒气从不敢顶撞,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希望有人对她拍一拍手。

夏安年有时候也想,凌悦随便给予的小温柔让她念念不忘,很可能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而是她对温柔以待和被肯定的渴望。

明亮的灯光亮起来,演员谢幕,观众退场。九十度鞠躬的小丑直起身体时突然对夏安年做了个鬼脸。

“上次给你的小红球,可以换一个愿望哦。”他笑看着她的眼睛说。

“嗯?”夏安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之前负气出门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此刻她饿得几乎前胸贴后背。

撕碎的秘密

在剧院的后台,小丑对着镜子卸妆,夏安年坐在他旁边的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盒饭。

“小丑真的快乐吗?”吃饱后的夏安年问。

“小丑的快乐就是看到他的观众因为他而开怀大笑,所以如果观众是真的快乐,那他也是真的快乐。”

“那为什么还要在脸上画眼泪?”

小丑叔叔愣了一下才说:“再快乐的人都会悲伤,就像再倒霉的人也会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啊。就算在最糟糕的时候,也要想着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夏安年想,对她来说什么才是美好的事情呢?变漂亮还是变聪明?是作为一只丑小鸭却得到王子青睐,还是买彩票中五百万……她想了想,最后只是托着下巴望着小丑叔叔的侧脸说:“我好想有个爸爸,疼我爱我的爸爸。”这样的愿望,像是天方夜谭,又像是强人所难。

小丑叔叔扭过脸来看夏安年,脸上露出疼惜的神情。

小丑叔叔卸完妆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叔叔,虽然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五官英俊,但身上再没有那种忧伤的童话气息。他送夏安年回家,并且没有收回那个红色的小球:“这个月底最后一场演出后,我们团会离开这里,你还有几天时间想想你的愿望。”

夏安年郑重地点了点头。她跑到二楼的窗户旁目送小丑叔叔离开,然后才忐忑地回家,确定家里没人时偷偷松了口气。她这才想起今天宋萍上晚班。

厨房的餐台上有一碗已经凉掉的肉末蒸蛋和酸辣土豆丝,都是她爱吃的菜,扭开写字桌上的台灯,夹在课本里的半截粉色钞票露出三分之一的长度。

夏安年数了数,比上次多了一张,她不知道是宋萍数错了还是出于毒骂她之后的安抚。她几乎没有犹豫就走进宋萍的卧室,将多出来的钱放在床头柜上。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封被撕裂又用透明胶布贴起来的信的,而她会打开来看是因为署名是“夏明”,爸爸的名字——而宋萍一直对她说夏明早就死了。

夏安年心跳飞快地看完那封信,然后又原样放回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小心翼翼地退出卧室。

信当然是爸爸写的,落款日期是上个月,可见他一直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在信里说妈妈从不接他的电话,所以只好写信。他在离夏安年所在的小镇很远的大城市有了新的家庭,可是妻子不能生育,他想要回夏安年的抚养权,希望宋萍能答应。

夏安年在昏黄的台灯下愣了许久才想起来呼吸,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这个突如其来的秘密让她心烦气躁又心慌意乱。

紫藤花下的遇见

午休的时候夏安年趴在课桌上长长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脸上有深深地衣服的折痕。教室里人很少,空气安静极了,梁洛洛站在黑板前不知道低头在干嘛,远处的操场方向不时传来一波又一波的欢呼声。

夏安年起身去上厕所,经过梁洛洛身后时她刚巧转过身来,吓了一大跳,手猛地一抖,然后迅速收到身后:“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对不起。”夏安年咬着嘴唇道歉,然后歉意地笑笑,快步走出教室。上完厕所不想回教室,害怕梁洛洛还要不依不饶地取笑她,夏安年想了想,穿过鹅卵石小路,踩着一地春光走向图书馆前的“阅读长廊”。

那是个露天的长亭,格栏状的屋顶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紫藤花,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於波涛间”,又如紫色花瀑,惊艳世人。

夏安年看到紫藤花下低头看书的凌悦时恍然看到紫藤花的精灵,纷扰的繁花和俊美的少年,暖融融的午后阳光让她每个毛细孔都欢喜地打开来。

“嗨。”凌悦很和善地率先打了声招呼。

夏安年慌张失措地“嗯”了一声,原本准备待在那直到快上课,因为遇到凌悦所以只能假装只是经过,然后匆忙地离开。

她就是没种,大大方方地面对她喜欢的少年。

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她黑着一张脸走到讲台边,把讲义重重摔在讲台上:“有胆子在我水杯里洒粉笔灰,怎么没胆子承认呢?”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平时总被班主任批评的几个顽劣的同学则露出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表情。

像是有什么闪过夏安年的脑海,仔细去想却是模糊的一片。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梁洛洛,发现她也正紧张地回望着她,她们对视了三秒钟,然后对方突然举手站起身。

“报告陈老师,中午我在教室自修时,我看到夏安年在黑板前搜集过粉笔灰。不过是不是她做的,我就不知道了。”

电光石火之间天摇地动,夏安年想起中午梁洛洛在黑板前不知道低头在干吗,和后来她慌张的样子,以及不久之前因为上课讲话而被班主任当众批评后恼羞成怒的神情……

所有人都望向梁洛洛和夏安年的方向,而后者笨嘴拙舌,百口莫辩。

“我没有……我……”

“先上课吧,不耽误大家时间。夏安年、梁洛洛,下课后到我办公室。”班主任说。

梁洛洛在办公室把上课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班主任没有表态,将目光落在夏安年身上,她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只会说:“我没有做过。”

班主任倒了杯水,端坐在椅子上如皇后娘娘般缓缓开口,她说了很多,夏安年没怎么听明白,直到她长篇大论的讲完一个“少年犯回头是岸”的故事,才明白她是要她认错。

“我没有做过……中午的时候我在教室睡觉,一点二十分左右去了阅读池,遇到凌悦。”夏安年低着头,她始终没有说曾看到梁洛洛在黑板前慌慌张张的样子。

班主任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突然紧张起来的梁洛洛和夏安年,让一个来办公室交作业的同学去七班叫凌悦。

原来她一点半之前一直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没人有机会在她水杯里洒粉笔灰;而一点半到两点之间去了趟政教处,所以如果夏安年说得是真的,她没有时间“行凶”。

夏安年没有十足的把握凌悦一定会帮她,但当他在梁洛洛撒娇、暗示的眼神里,依然认真地说出与夏安年遇见的经过时,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凌悦的坦然让梁洛洛惊慌失措,她的擦汗时候残留在指甲里的粉笔灰出卖了她……

夏安年洗脱了嫌疑,她站在夕阳西沉的操场上,对凌悦无比真诚地说:“谢谢。”

“我只是实话实说。虽然我和洛洛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冤枉你啊。”凌悦笑了笑,“就算我中午没遇到你,我也觉得你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你比较像受气包。”

凌悦没有继续说话,因为他看到夏安年的眼里滚下大颗大颗钻石般的泪滴。

“哭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从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卑微的柔软的心,只要一点点关心就能铭记一辈子,因为那是雪地里的炭火,夏日里的清风。

小丑公主不孤单

宋萍问夏安年:“如果爸爸还活着,你会想跟他走吗?”她状若不经意,但是微微颤抖的尾音出卖了她。

夏安年没有说话,低着头做作业,过来许久才轻声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长久以来“爸爸”对夏安年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抽象的名词。她不知道“爸爸”意味着什么,如果有爸爸,他会疼爱她还是对她很严厉呢?

这些夏安年都不知道,而她也很少问宋萍关于夏明的事情,因为知道妈妈会不开心。

宋萍传达给夏安年的所有信息里,夏明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浪荡公子,抛弃妻女,罪不可恕,早早死于一场混乱的械斗——仿佛那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可是当他真的出现了,活生生地站在夏安年的面前时,她发现原来所有的想象都是那么地虚幻而不真实,和现实完全不一样。

“年年,想不想爸爸?”眼前的中年男子温言柔语地问,而夏安年瞪大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后退了两小步。

“你是……爸爸?”她轻声地喊出最后那个叠音词时,突然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梦境中呢喃了无数次,终于第一次在自己耳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喊出那两个字时,竟然有一种陌生又心酸的感觉。

宋萍如丧考妣地坐在一边,离夏家父女都有些距离。几天前她因为和客户发生冲突而被公司解雇,失去生活的来源就像走入一条没有去路的死胡同,而夏明在这个时候拿出了非常好的条件:夏安年归他,他一次性给宋萍二十万。

夏明小心翼翼地揽住夏安年的肩,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对不起年年,爸爸对不起你……”他有一张和卸妆后的小丑叔叔相似的脸,而小丑叔叔此刻也站在他的身旁。

原来小丑叔叔是爸爸的弟弟,夏安年和小丑叔叔的第一次见面也并不是巧合:他知道夏安年的存在,在话剧院二楼的玻璃幕墙前抽烟时看到从楼下经过的夏安年,仿佛看到了少年时候的哥哥。

所以小丑叔叔才会在路边等夏安年,想给看起来很落寞的她一点点安慰。他笑望着她问:“安年,你的愿望是不是已经实现?”

夏安年沉默不语,她扭过头看着夏明,问:“你为什么当年不要我和妈妈了?”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就像你的小丑叔叔喜欢做小丑,到各地表演,而我喜欢旅行和摄影,边走边拍,我们两兄弟都是很难在年轻时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的人。而你妈妈喜欢平稳的生活,她喜欢这座城市,哪儿也不想去,她认为我所谓的梦想不是个正经事。年轻的时候我幼稚、冲动、脾气暴躁,所以两人大吵一架,分手收场。她不让我见你,而我当时的情况也不方便带着个孩子,所以就成了今天这样。”

夏明看着夏安年,眼底有愧疚有疼惜但更多的是柔软。他最后问:“小丑叔叔给你的小球呢?”

夏安年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球放在夏明的手心里,他摸着她的头说:“你许过一个愿望,希望有个疼你爱你的爸爸,现在,愿望可以实现了。”

夏安年曾经幻想过这个场景,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激动的大声哭起来,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平静地像秋天的湖水,湖面漾着一粼一粼的光。

“那妈妈怎么办?”

宋萍在她身后低声而压抑地哭出声,夏明则轻轻地叹了口气。

夏安年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小镇,夏明留下一笔钱,而宋萍找到了新的工作。妈妈问她为什么不走的时候,她说:“外公外婆早就不在了,如果我也离开了你,你该多孤单啊。”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和看到以为她要离开,宋萍极度不舍的神情时,她突然原谅了妈妈之前所有的一切。

宋萍没有说话,只是悄悄背过身,擦去了眼角的泪。她是一个长久以来生活在过去和怨恨里的女人,她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而夏安年对她来说是夏明的替代品,她对夏明的感情投射在夏安年的身上——爱是爱的,但是爱里掺杂了说不清的恨。

夏明走得时候夏安年去送他,在机场,他又给了她一颗小球,这次是柠檬黄色的。

“如果还有什么心愿,带着这颗球来找爸爸吧。”他又压低嗓子、眨眨眼睛说,“别告诉小丑叔叔,这是我从他那里偷偷拿来的。”

原本在默默掉泪的夏安年又破涕为笑,而她捂着脸孔哭泣的样子,和后来莞尔一笑时腼腆的神情都被夏明记录在相机里。他弯下腰抱了抱已经长大的女儿:“你是爸爸的公主,以前你不在我的身边,但是在我的心里,以后也会一直在。”

春天的尾巴

“就算在最糟糕的时候,也要想着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这是曾经作为小丑叔叔的二叔对夏安年说过的话,而她的美好事情真的发生了。

春天就快过去了,夏始春余的风里有极淡的白色花香,路边的梧桐树长出了油绿发亮的叶子,风吹过的时候沙沙作响。阳光清浅的像孩子的吻,落在裸露的皮肤上温暖发痒。

夏安年穿了一条深灰的连衣裙,上面是一件复古菱形花纹的套头毛衣。她背着书包穿过那条长长的林荫道时,凌悦骑着单车从她身后赶上来,瞪大眼睛望着她,冲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你今天怎么和以前判若两人?”

“那么你喜欢今天的我还是以前的我呢?”

“当然是喜欢今天的你。”

凌悦说得一本正经,可夏安年还是不争气地涨红了脸。

“哈哈,脸红的样子又比较像以前了。”

夏安年作势去打他,凌悦踩着脚踏车逃得飞快。他在十米外的距离停下,侧着车身,望着远处的夏安年认真地说:“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夏安年,以后也要像今天这样自信地快乐地微笑,你这样比较好看哦。”

夏安年咬紧嘴唇遥遥地看着那个又转身骑脚踏车一摇一摆离开的少年,低下头,唇边荡漾开灿烂的笑花。她的微笑像春风掠过蒲公英,扬起一朵朵洁白的希望。

也许她还是一个小丑,一个蹦蹦跳跳、爱翻跟头,给人带去快乐和幸福,但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卑微的等待掌声的小丑了。

就算在最糟糕的时候,也要想着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因为相信奇迹的人会真的迎来奇迹。

而有力量让自己和周围人幸福的人,从来就不怕不幸福。

你听,孤单也是一首动人的歌。

编辑/宁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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