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优点(外一篇)

秦德龙

他怎么都不肯相信，手上这件收藏品是假的。当初，可是花10万元淘来的啊，怎么专家一句话，就成假的了？

专家知道他不信。专家幽默地说，你把10万元后面那两个零抹掉吧。抹掉两个零是什么概念？10万元不就变成了1千元吗？也就是说，手里这件东西，是一件工艺品，只值1千元。

他当然不服。当着专家的面，他说了这件东西的许多优点。光洁吧？好看吧？造型独特吧？有化验的数据吧？可专家还是一句话，假的。专家说，什么化验数据？鉴宝，主要是靠专家的经验和眼光!专家甚至调侃道，假物持有者的心态都一样，都是心存侥幸，千方百计找假货的优点。可它的本质是赝品，即便找到所谓的优点，又有什么用呢？

他无话可说。但心里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手里的东西是假货。专家组到民间来鉴宝，他和许多人一样，都是满怀希望的。希望自己的收藏品能被专家肯定，并告知升值的空间。可是，专家组给许多人泼了冷水。假货、赝品、仿制品……专家组将许多收藏品判了死刑。

专家组走后，一些人围到了他的家里。这些人的手里，都持有假货，心态都一样。他们为自己的收藏品找了许多优点，但却挡不住假的本质。他们真想把假货砸了，却又舍不得。就算是假的，毕竟也是个物件啊。原指望它有所升值的，不说价值连城，也不该赔本吧？

同类相聚，同命相惜。这些人除了叹息，就是相互打气。

“我们玩收藏的，讲的就是心态嘛。”

“真的假的都无所谓，我们玩的就是心态。”

“假的怎了？我们只是玩一玩的，不当真。”

“专家也有走眼的时候，我就不相信，手里的东西永远是假的。”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毁掉。子子孙孙传下去，传它1千年、1万年。过了1千年、1万年，它就是文物了，同样升值。”

这些人说了许多自我鼓励的话。他们的心态一致的，希望有一天，假的能变成真的。

他看看众人说：“别人可以说我们手里的东西是假的，但我们自己不能说，我们心里有数就是了。记住：希望和信心并存。”

有人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明说嘛。”

他提高语气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弄假成真。我建议，我们成立一个民间收藏协会。凡是手里的东西被专家组说成假货的，全都是我们的会员。”

众人来了兴趣，有人甚至鼓了鼓掌。

他又说：“我们这个协会，要设会长或主任委员，还要设副会长或副主任委员。叫什么好，再斟酌斟酌。”

众人连声说好，并推举他担任会长或主任委员。他沉吟片刻说：“还是叫主任委员吧，叫会长似乎不够正规，不上档次。在座诸位呢，都弄个副主任委员干干。”

众人喜上眉梢，热烈鼓掌，为自己，也为别人。

他又吩咐：“每人先交100元钱，作为会费。我马上去给各位印制一盒名片。统一设计、统一格式，充分体现我们的团队精神。”

众人纷纷拨款，将100块钱交给了他。

他又望着众人说：“下一步的工作，就是要深入到民间中去，发展会员，越多越好。人多势众，声势浩大!”

听了他的话，众人欢笑着散去了。

他跑到工商局，摇动三寸不烂之舌，注册了本地的民间收藏协会。

协会挂牌那天，他又巧舌如簧，请来了许多头面人物。挂牌仪式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隆重而又热烈。

接下来，他又主持召开了副主任委员会议。明确了今后工作的重点是发展持有真品的人入会。这些人很好找，专家组鉴宝的时候，表扬过他们。

持有真品的人，觉得非常好笑。这年头，真的假，假的真，假的假，鱼目混珠，笑死了人。但他们恪守一条底线，不入会就是了。

民间收藏协会闹得很欢，上省城，下基层，拉了许多赞助。逢年过节，总要搞一台像模像样的文艺晚会。

人们少不了赞颂主任委员。说他这个人，有许多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执着。有了执着的精神，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搞定。

侧面相

他的任务就是给公众人物照相，瞅机会，给公众人物抓拍几张标准相。是的，公众人物除了身份证是标准相外，其他的都是侧面相。当然了，拍摄标准相是很不容易的。往往是，镜头对准他了，焦距也调好了，公众人物却转过脸去了。这表明，公众人物是很不喜欢拍摄标准相的。

没错，公众人物照过许多侧面相。公众人物为什么偏偏喜欢侧面相呢？真让人费尽了思量。有些话，是不能问的。公众人物架子很大，总不能问公众人物为什么喜欢这样，为什么不喜欢那样吧？

他调阅了公众人物的所有照片，细心揣摩，试图找到答案。他也看到了公众人物的那张身份证，望着那唯一的标准相发呆。的确，这张标准相，并不好看，五官走样儿，看上去很像罪犯。

当然，人不可貌相，公众人物不是罪犯。

他也近距离打量过公众人物，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公众人物和所有人说话的时候，都侧着脸。同公众人物说话的那些人，也都侧着脸，保持着45度。

这可真奇怪。他悄悄扯住一个人问：“怎么回事啊？你们都侧着脸？”

对方笑笑，神秘地说：“互相尊重嘛!”

他似有所悟，来到礼仪公司咨询。礼仪公司的人告诉他，侧着脸讲话，的确体现着尊重。

真是这样啊。

他对公众人物产生了好感，不再跟在公众人物的屁股后面瞎球转了。他要等机会，等公众人物闪现最佳表情的时候，再抓拍所谓的标准相。为了拉近与公众人物的感情，他有意识地为公众人物多拍了一些侧面相，让公众人物高兴。

公众人物注意到了这一点，露出了喜悦之色。有一天，公众人物拿出几本影集给他看。公众人物得意地说：“你随便翻翻，这些照片记录着我走过的足迹!”

他翻看着影集，欣赏着公众人物在不同时期的光辉形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影集里的照片，优于社会上炒作的那些老照片，具有丰富的史料价值。因为，公众人物给他看的这些照片，大都是与各级领导人的合影。这些领导人，有的已经去八宝山睡觉了，有的正在去往八宝山的路上。照片上，领导人亲切地微笑着，神采奕奕地同公众人物握手，公众人物红光满面，激动和幸福之情難以言表。

合上影集，他充满激情地对公众人物说：“这些珍贵的老照片，将来要捐给博物馆吧？”

“呵呵呵。”公众人物拍着沙发笑道：“小伙子，我给你看这些照片，可不是让你恭维我的。也许，你还没懂得我的意图。”

他脸上一红：“请您教导我。”

公众人物却啥也没说，将影集放进书柜里。

难道要我自己悟吗？他想。

他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回味着公众人物给他看的那些老照片。他的脑子很乱。那些老照片一张张叠印着，让他越发理不出头绪了。

他索性走出了斗室，来到中心广场。广场上有人放鸽子，也有人站在报栏前读报。他望了一会儿高飞的风筝，也站到了报栏前。就在这一刻，他的眼前突然一亮。他看见了报纸上的几张照片，领导人全都侧着身子，同外宾握手，或者在基层调研。

他欣喜若狂地在广场上奔舞起来。他终于明白公众人物为什么喜欢照侧面相了。

回到斗室，他利用电脑，为公众人物制作了几张标准相。这几张标准相，虽然都是假的，但五官很对称，看不出一丝暇疵。这也简单，利用的是“直线”原理。从理论上说，多数人的五官都应该是对称的。但拿一根直线，在眉心处下垂，多数人的五官却是不对称的。公众人物也是如此，脸型也非标准，也不对称。怎么办呢？用公众人物的半张脸就够了。用这半张脸，制作另半张脸，左右就对称了。他的电脑技术很熟练，很快就把公众人物的标准相制做好了。

他把标准相拿给公众人物看，让公众人物确认。公众人物接过标准相，摇头笑道：“这是我吗？我有这么标准吗？一看就是用电脑做出来的！”又说，“假的就是比真的好看啊！”

公众人物指着自己的脸，让他看。他仔细一看，看出毛病了。公众人物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右脸颊还有个小疤痕。公众人物笑的时候，嘴角还有点歪呢。

公众人物的这些缺点，照侧面相，是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