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那只眼

薛小战

刘大林终于有了自己的车，就跟上村里的伙伴从山西往河南下煤。他们联系的是一个很大的主顾，发电厂，一天要用很多吨煤，几十辆汽车穿梭往返不停歇，才够它吃的。这个厂好，有钱，结账及时，刘大林想一定要好好做，一家子的吃喝都靠它了。

可是，过来一段时间后，刘大林发现不管怎么用劲，不仅没有同伴挣的钱多，反而差了不少呢。这是怎么回事？检查超载的几个大盖帽他都送了礼，凭着自己是新车总比别人装得多一点，但结账的时候运费却比人家少。这里面一定有诀窍。大林想了想，决定请几个一起跑车的哥们吃一顿，掏出他们的秘密。

酒桌上吆五喝六，没多大工夫大家都喝得眼珠子不灵。大林就问他们为什么自己很努力却没有他们挣钱多。哥几個就笑着拿指头乱点他：“早有这一顿酒，你早就多挣钱了！”

哥们告诉他，其实很简单，就是多给电厂的过磅员上点货。然后呢，你绕磅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林傻呼呼地问，什么叫绕磅？哥们告诉他，就是过了一次磅后不卸煤，绕一圈再回来过一次，一车煤就成了两车煤。

原来这样啊，怪不得呢！

大林马上照此办理，给几个过磅员都上了红包。大林出手大方，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钱是花出去了，但是到月底结账的时候，大林依然没有别人挣的钱多。哥几个笑话他，他说：“我不敢，从小胆子就不大，一做坑人的事心里就直哆嗦。”哥几个说他：“这也不是坑哪个人，是坑国家。国家有的是钱，不差你坑它的这几个。”大林说：“那更不敢了，逮住送进牢里一辈子就玩完了。”哥几个有点恼他，说那你就穷吧！但是有一样，可不能出卖弟兄们！大林说：“放心，我不想活了啊？”

连过磅员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傻小子，你既然不想作弊，上什么红包啊？心里就都有点忐忑。要是他什么也不知道，就不会上红包。上了红包又不绕磅，是不是有别的用意？就都怕他什么时候突然咬一口。于是就推举一个过磅员和他谈话，试探虚实。

那过磅员找到大林，也不好直截了当问他为什么，扭捏了许久才吐出一个字：“你？”

大林马上猜到了什么意思，有点尴尬地回应：“呵呵，没什么。”

这一来过磅员更加摸不着底，嗫嚅着又问：“那，为什么……”

大林也慌了，怕回答不对头砸了自己的饭碗，也知道过磅员疑惑什么怕什么，忙说：“真的没什么。”说着点点自己的心口，“胆子太小，毛病没法改。”再补充一句，“我什么都不会的，放心。”

这哑谜打得天知地知两个人知，过磅员至此才长舒一口气，丢下他忙自己的去了。

之后大林兢兢业业拉煤，结账的时候给多少是多少，再也不和别人比收入，留给哥们一个谜窝在心里头。

平安无事过半年，厂里换了老板。新官上任三把火，什么角落旮旯都重新梳理一遍。查到仓储这一块，就发现了问题，觉得储煤存在虚数却又搞不清这虚数从何而来。新老板避开人眼目，悄悄在要害位置安装了几只电子眼，绕磅的黑幕很快就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了。

新老板大怒，立即将那几个过磅员除名，和那些拉煤的主儿一道追究赔偿和法律责任。那些哥们自然丢了饭碗，却独独留下了大林一个。因为，电子眼里清清楚楚地看到，惟独大林没有作弊。

新老板决定用自己的车拉煤，附带一个破天荒的决定，让大林担任这支车队的队长，任务完成得好，有提成。两年后新老板干脆把那些大货车作价归大林，签订了长期供求合同。大林就这样一下子发了，成了一个独资的运输公司老板。

这时候大林和新老板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有一次大林请新老板喝酒。酒至半酣，新老板不无感慨地问：“早就想问你这事。那时候，怎么就你能抵住诱惑呢？”

大林哈哈大笑，笑够了才对新老板说了真相。大林说其实那时候他和别人一样，是个想贪钱的小人，要不就不会给过磅员上红包。新老板迷惑不解地问：“那上过红包怎么又不绕磅呢？”大林神秘地说：“那一天我正想绕磅，抬头忽然看见对面楼顶上有一只眼睛瞪着我，明晃晃的。我认定那是一只电子眼，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警告自己绝对不可冒险。”

新老板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流出了眼泪：“好小子，原来你是把楼顶的探照灯当成了电子眼，才不敢胡作非为！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不会留你！”

大林跟着大笑，然后严肃起来说：“多亏了那只探照灯，我的自律虽然来自一个错误的判断，但后来，我是真实尝到了被人信任的甜头，那感觉真不错。我很感动，从此后自觉遵循做人应有的操守，每当心里有一点邪念冒出来，那只眼睛就跟着出来瞪着我，要我按照良心想事做事。”

新老板重重在大林肩头拍了一掌：“来，喝酒！”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