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思源
被期待的未来世界
——丁德文院士谈海洋与可持续发展
采访/思源
采访手记:
6月13日,雷雨。
与丁德文院士约好的采访时间是晚上6点半。关于“海洋与可持续发展”主题的采访提纲平静地躺在办公桌上。提纲中罗列的7个问题,跃跃欲试地在纸上呈现着,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
丁德文,我国冻土热土学学科创始人和冻土工程热工的奠基者之一。1992年至今从事海洋生态环境科学与工程的基础理论、技术科学和工程技术工作。
他曾担任“九五”国家科技攻关项目“海岸带资源环境利用关键技术研究”首席科学家;“十五”国家“973”项目“中国典型河口陆海相互作用及生态环境效应”项目建议人,入海污染物生态环境效应课题负责人;“十五”国家“863”项目“渤海典型海岸带环境修复技术”技术组成员,生物修复技术课题负责人;“十五”国家重点基金项目 “渤海污染负荷生物地球化学过程及环境容量”负责人之一;“十五”国家科技攻关项目“海洋灾害预报及业务化”赤潮灾害预报课题负责人。
1994年,丁德文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
此次丁院士来京是参加中国科学院第十六次院士大会的,胡锦涛总书记在11日的大会讲话中重点谈到,希望院士能够为发展海洋战略高技术开发深海做出更大贡献。为了采访的内容更加充实,我还把总书记讲话中涉及海洋的内容标注出来,并增加了一些问题到采访提纲中去。做完这个补充,已经是6点了。
房门打开的瞬间,我仍然禁不住紧张了一下。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的丁院士就站在自己面前。刚一落座,他果然谈到此次院士大会的一些感触“总书记的讲话如何与海洋实践结合起来才是关键呢!”随后,丁院士突然如同考试一般地问我,讲话内容涉及海洋的部分你知道吗?我心里一阵窃喜,刚要背诵“功课”的时候,丁院士又打断了我,说道:“空间海洋和平利用和开发将为可持续发展提供巨大增量资源;发展海洋战略高技术,提高我国海洋经济水平,保护海洋航运安全,开发深海资源;发展生物安全应对技术,有效防控对人民生活和生态环境的生物威胁。”他已将这些内容早就烂熟于心。“海洋的发展形势是越来越好了,”他继续说:“但是,我们始终要考虑这种发展,生态环境的承载能力有多大?这就是今天你要采访我的主题——海洋与可持续发展。”
转化话题果然巧妙而迅速。我拿出准备好的提纲时,丁院士几乎同时拿出一打厚厚的稿纸,上面手写着密密麻麻的内容,他笑着说:“我也做了一些功课的”。我顿时无比紧张起来,脑子里那仅有的一点点知识储备瞬间就消失了,“恢复出产设置”状态的我索性坐在丁院士对面,安心做个小学生吧。
在接下来的57分钟采访中,丁院士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情绪,理性睿智又深入浅出地表达了他对海洋、对世界,对未来的上升到哲学层面的思考。
以下内容由采访录音整理而来,为了如实呈现采访原貌,下列行文中所有问题的设置都是丁院士提给记者的,记者也如实地将问题提给每一位读者,让我们随着院士的思路一起思考一些问题吧。
你为什么要关注“里约+20峰会”?
6月20日—6月22日,里约峰会即“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将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行。此次会议与1992年在此召开的“联合国环境和发展大会”正好时隔20年,为纪念1992年通过的《21世纪议程》这一历史性事件,今年的峰会被称为“里约+20峰会”。
今年会议将集中讨论两大主题:一是如何建立绿色经济以达成可持续发展;二是如何改进可持续政治治理与制度框架。如何理解这两大主题呢?那就是,其主导思想是实现可持续发展;开出的药方是发展绿色经济;主要的任务是使世界切实地实现可持续发展给出一条具体的道路。
右图:里约+20峰会的两大议题之一是如何建立绿色经济以达成可持续发展左图:里约+20峰会宣传海报
6月8日是第四个世界海洋日。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7日为此发表致辞,呼吁即将召开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大会调动联合国、各国政府和其他伙伴共同改善海洋的管理和保护。他还呼吁尚未批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国家尽快成为缔约国。
全世界海洋正在面临一些现实的问题——污染、渔业资源耗竭、气候变化影响、海洋环境恶化造成的威胁,人们必须为保护海洋做出更大的努力。在过去的岁月里,人们其实为海洋环境的改善不断付出过努力。1972年6月12日,联合国在斯德哥尔摩召开了人类环境大会。会上各国签署了《人类环境宣言》,从此掀开了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序幕。但是,接下来的20年里,环境恶化的趋势并没有停止。
1992年6月,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再次举行了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来自世界178个国家和地区的领导人通过了一系列文件,明确把发展与环境密切联系在一起。人们当时预见,可持续发展的战略将会长期影响全人类的行动。
但是,实际情况是,又经过了20年,环境与经济发展,仍然没有协调起来。跨世纪之后进入了2012年,即将召开里约+20峰会,要提出和建立一套制度和措施,来实现前20年提出的可持续发展的路径。所以,通过上面的陈述,我们说可持续发展是人类发展一个永恒的主题。这话绝不为过。因此,我们要关注和期待“里约+20峰会”,我们期待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我们会拥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我们拭目以待。
为什么人对海洋的情绪是复杂的?中国人尤其是?
海洋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会折射出海洋的三种特征。首先,海洋是正面的,海洋是生命摇篮、是风雨故乡,为人来带来巨大的资源,默默支撑也默默承受着人类社会;其次,海洋对人类的负面影响也是很多的,频发的各种海洋灾害将人类置于灾难之中;海洋本身又代表着边界,又会引发战争,负面的海洋使人类极度恐慌;最后,人类不加节制的开发活动,证明了海洋也是脆弱的,这种脆弱性反过来也终将会影响到人类自身。海洋的正面性、负面性和脆弱性使人类不断反思自身与海洋之间的关系,最终,人类发现,人与海洋之间是密不可分的关系时,人就将调整自身的行为去正确对待海洋,正视自身的未来。
应该说,中国人的海洋意识是较为淡漠的,这其中有许多复杂而深刻的原因。简单说,过于发达的陆地文化和运河文化是造成这种淡漠意识的深刻的文化原因。此外,海洋精神、海洋文化、海洋思想常常会使人们与资本主义的一些思想联系起来。征服、掠夺,这些特征是人们在想到海洋时会联想起西方文明的一些负面的东西。在陆地上想生活得好,必须依靠风调雨顺,要地利人和。海洋呢,不播种,只收获。所以,海洋本身体现的就是一种掠夺。意识与文化上的转变都是需要过程和时间的。
为什么说中国对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理解和实践是具有重要贡献和超越的?
中国在可持续发展的世界进程中闯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道路。中国从十六大开始,一直到十七大,在可持续发展中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也有自己的一套发展实践。中国创造性的提出了两个概念,第一是科学发展观;第二是生态文明建设。
科学发展观的第一要务是发展,核心是以人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根本方法是统筹兼顾。从本质上讲,科学发展观是国家发展战略的整体构想,既从经济增长、社会进步和环境安全的功利性目标出发,也从哲学观念更新和人类文明进步的理性化目标出发,几乎是全方位地涵盖了“自然、经济、社会”复杂系统的运行规则和“人口、资源、环境、发展”四位一体的辩证关系,并将此类规则与关系在不同时段或不同区域的差异表达,包含在整个时代演化的共性趋势之中。
从科学发展观的本质出发,其体系具有三个最为明显的特征:其一,它必须能衡量一个国家或区域的“发展度”,发展度强调了生产力提高和社会进步的动力特征,即判别一个国家或区域是否是真正地发展?是否是健康地发展?是否是理性地发展?以及是否是保证生活质量和生存空间的前提下不断地发展?
其二,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区域的“协调度”,协调度强调了内在的效率和质量的概念,即强调合理地优化调控财富的来源、财富的积聚、财富的分配以及财富在满足全人类需求中的行为规范。即能否维持环境与发展之间的平衡?能否维持效率与公正之间的平衡?能否维持市场发育与政府调控之间的平衡?能否维持当代与后代之间在利益分配上的平衡?
其三,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区域的“持续度”,即判断一个国家或区域在发展进程中的长期合理性。持续度更加注重从“时间维”上去把握发展度和协调度。建立科学发展观的理论体系所表明的三大特征,即数量维(发展)、质量维(协调)、时间维(持续),从根本上表征了对于发展的完满追求。
300年的工业文明以人类征服自然为主要特征。世界工业化的发展使征服自然的文化达到极致;一系列全球性生态危机说明地球再没有能力支持工业文明的继续发展。需要开创一个新的文明形态来延续人类的生存,这就是生态文明。如果说农业文明是“黄色文明”,工业文明是“黑色文明”,那生态文明就是“绿色文明”。所谓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的一种形式。它以尊重和维护生态环境为主旨,以可持续发展为根据,以未来人类的继续发展为着眼点。
党的十七大报告提出建设生态文明并做出具体部署,体现了我们党和政府对新世纪新阶段我国发展呈现的一系列阶段性特征的科学判断和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深刻把握。人类社会的发展实践证明,如果生态系统不能持续提供资源能源、清洁的空气和水等要素,物质文明的持续发展就会失去载体和基础,进而整个人类文明都会受到威胁。因此,建设生态文明是实现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奋斗目标的内在需要,是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的重要内容。
党的十七届四中全会把生态文明建设提升到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并列的战略高度,也就是说生态文明建设是“五位一体”建设目标的重要组成部分。“五位一体”建设目标就像五根巨大的支柱,共同支撑着中国社会的全面进步。但是,生态文明建设不像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等,具有明确的、独立的边界,它或渗透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之中;或贯穿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和社会建设之间。
中华文明虽然是工业文明的迟到者,但中华文明的基本精神却与生态文明的内在要求基本一致,从政治社会制度到文化哲学艺术,无不闪烁着生态智慧的光芒。生态伦理思想本来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内涵之一,这使我们有可能率先反思并超越自文艺复兴以来就主导人类的“物化文明”,成为生态文明的率先响应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