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对全球贸易格局再重构

全球历次衰退，都会导致贸易保护主义盛行，贸易自由化受到挑战，最近一次的金融危机也不例外。特别是最近一年多来，欧债危机深化，中东、北非政局动荡，一些国家经济上反全球化的呼声高涨，贸易保护主义再度抬头，世贸组织的作用有被边缘化的危险，突出表现在制定新的国际贸易规则的工作严重滞后。

多哈回合谈判的停滞不前是导致世贸组织地位尴尬的主要原因。经过十年的艰苦谈判，多哈回合谈判80％的内容已大体确定。是否努力争取完成这一轮谈判，是各国致力于加强多边贸易体制的试金石。不幸的是，多哈回合谈判就此止步。

与此同时，许多世贸组织成员之间的自贸区谈判越来越活跃，对以最惠国待遇、国民待遇基本原则为基石的多边贸易体制构成巨大挑战。

多哈回合谈判中谁实际让步更多？

关于多哈回合谈判，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各执一词。

美国认为，他们在多哈回合谈判中让步太多，最为看重的 “市场准入”条款未能落地。具体来说，在农业、非农与服务贸易中，发展中国家未能满足美国的市场开放要求，甚至称多哈回合结果只相当于美国一天的出口额。

表面上看，发达国家让步是多了一些，比如农业补贴大幅消减，欧盟OTDs(扭曲贸易的国内支持)从每年1100亿美元削减至220亿美元，美国从460亿美元削减至145亿美元。实际上，美国在补贴问题上并没有让步，由于国际粮价不断提高，美国对农业补贴的实际支出近年来在80亿美元到100亿美元左右，补贴上限削减到145亿美元，仍然有很大的缓冲空间，这为他们今后增加补贴留下了较大余地。

硬币的另一面，发展中国家在关税方面实际让步并不小：印度从112.5％削减到60.8％，巴西从35.7％降到21.8％，中国从15.1％削减到11.8％。虽然发展中国家实际上实施的关税与约束关税之间有较大空间，但上限的降低起码限制了他们今后提高关税的幅度。

至于非农谈判，发展中国家让步就更多。采用瑞士公式削减关税，美国从3.95％减到1.9％，欧盟从4％减到2.1％，实际上对贸易影响并不大；而发展中国家削减幅度则大得多：印度从43.9％减到15％，巴西从29.8％降到13％，中国从9％减到6％。但美国人坚持认为这还不够，要求参加部门减让，要求化工、电子、机械等部门实行零关税，中国、印度、巴西都必须参加。

另起炉灶的TPP

在2008年多哈谈判受阻后，美国加入了TPP（《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谈判。自贸区建设本身在世贸组织成员范围内就存在争议，一些成员认为自贸区可以推动贸易的发展，另外一些成员则认为自贸区是对WTO非歧视性原则的侵蚀，只能造成贸易的转移，而不能创造新的贸易。WTO的一条重要原则是非歧视原则，对所有成员都一视同仁，但是自贸区是一个例外，自贸区内成员的待遇要大大优于自贸区以外成员的待遇，其结果是自贸区外的成员享受的最惠国待遇变成了最差的待遇。

美国把多哈晾在一边，另起炉灶推动TPP。本来，TPP是2002年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后来加上文莱等几个小国设想构建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美国加入进来后，就带动了其他国家，包括马来西亚、越南等也加入进来，甚至日本在2011年也提出要加入，现在加拿大和墨西哥也申请加入，这样就形成了一定的气候。

TPP对美国来说是一举多得，一方面配合了它重返亚太的战略，另一方面给中国出了一个难题。在此之前中日韩、中国和东盟自贸关系发展得很快，美国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现在通过TPP可以打乱中日韩和东盟10+3的进程。

TPP的特点是就21世纪面临的新议题展开谈判，其谈判速度的加快，与奥巴马大选直接相关。议题多是多哈回合中没有涉及到的内容，包括投资的议题、政府采购的议题、国有企业纪律、环境标准、劳工标准、知识产权保护标准、投资保护纪律、竞争政策与反垄断纪律等。美国的意图是：先在TPP里谈判这些问题，谈成以后，再反过来在多边贸易谈判中促使世贸组织全体成员都接受。

除了内容复杂，日本的出现也令TPP谈判难度骤然加大。

长期以来，日本在农产品问题上和TPP其他国家矛盾非常大。在农产品贸易问题上，日本很保守，面临巨大的国内政治压力，这就成了TPP的难题。没有日本加入，TPP实际上没有太大分量。只有日本加入，TPP在世界GDP总额中才能占到35％，才真正成规模。由于意见未能统一，TPP直到现在也没同意它加入谈判。

目前中国和韩国都没有申请加入TPP谈判，都在看他们谈判的进展情况再从长计议。

对中国来说，TPP里面很多内容目前都难以接受，如果加入谈判会承受很大的压力，而且即使想加入谈判，美国人也不会轻易同意。

世贸组织改革前景

对世贸组织今后的改革前景，专家们看法不一。世贸组织会不会被边缘化？这是人们普遍担心的事情。世贸组织有三大功能：贸易政策审议（监督各个成员履行承诺）、争端解决(处理贸易摩擦)和贸易谈判（制定新的国际贸易规则）。由于多哈回合谈判受阻，第三项功能已经大打折扣，只剩下前两项功能还在正常运转。

由于世贸组织的立法程序滞后，争端解决机制实际上填补了真空，做了一些本应由立法机构做的事，这并不正常。多哈回合谈判受阻与世贸组织的决策机制有一定关系，因为后者需要154个成员协商一致，有一个成员不同意也不能达成协议。由于谈判议题众多并且要一揽子达成协议，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对今后谈判的方式，专家们提出不少设想，包括采用诸边谈判的形式，或尽量减少一揽子谈判的内容，把需要讨价还价的市场准入内容绑在一起，一般的规则可以放在日常的委员会中分别进行谈判。这样可以更多地发挥总理事会和两年一次的部长会的作用。对于这些问题，成员们也是各执己见，很难取得统一。

中国如何在全球治理中发挥作用

随着中国的崛起，一个多极化的世界已经出现。G20峰会的召开，说明仅靠美国、欧盟，仅靠G7或者G8已经不能解决世界面临的挑战与问题，发达国家必须和中国、俄罗斯、印度、巴西、南非这些新兴经济体坐在一起，讨论全球治理的问题。美国一家或者美欧两家说了算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

当然，美国仍然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没有美国认可，什么事情也很难办成，重大议题均无法通过。在这样的形势下，中国应当怎么办？

首先，中国要做好自己，做强自身，办好自己的事，要看到自身的短板和不足，在改革中求稳定、求发展。中国崛起、中华民族的复兴是世界上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的，唯一可能阻挡这一进程的是我们自己。

我们当前面临的任务是知难而进，推进金融体制改革和国企改革，推动政府职能的转换，重视经济结构与产业结构的调整，鼓励科技创新，进一步推动教育体制改革，大力推进服务贸易的发展和进一步开放，大力发展绿色经济，加强节能减排，认真保护环境。如果我们各项工作都落到实处，我们就不必担心外部的任何挑战与压力，做到“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其次，则是提高责任意识和遵守国际规则的意识，占领国际道义制高点。提高国际博弈水平，这包括四个方面：

1.重视把握议题的选择。美欧一直把议题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通过OECD、G8等机制，所有多边谈判，都由他主导，由他确定议题，谈判结果必须符合他的利益，否则即便达成协议，美国国会也不批准，美国也不会参加。他们视野开阔，智囊得到充分利用，不断翻新花样，让人应接不暇。我们必须在掌控全球治理的大方向上下功夫。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主张、目标、达到目的的途径，经常出一些新点子，不能被美国牵着鼻子走。

2.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联合一切平等待我之民族。中美力量对比仍然悬殊，我们要珍惜战略机遇，我们不能四面树敌，周边要稳定。目前在南海、钓鱼岛等问题上出现紧张局势，我们要保持清醒头脑。在钓鱼岛问题上，对话比对抗好，外交交涉比军事行动好，缓和比紧张好，不可以动不动主张动用武力。在南海问题上，周边国家都在看，中国崛起后如何处理与周边中小国家的关系，这对东盟成员影响很大。同时，对欧债危机，不能袖手旁观，加强上合组织、金砖国家的合作机制，这对提升新兴经济体在国际治理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十分重要。对最不发达国家的援助与合作也需推进。

3.有效利用各个国际博弈平台，为实现我们的目标寻找突破口。

4.充分利用我国巨大的市场与经济实力，作为我们对外谈判和博弈的筹码，维护一个公平、公正的国际经济新秩序，维护我国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利益。

最后，我们需要调整心态，不要继续怀着一个受伤害的大国心态，现在的时代与我们多年受屈辱的时代已经大不相同。随着我们国家经济实力的提升、在国际治理中地位的提高，其他国家对我们的要求与期待已经大大不同于20年前或10年前。

我们要有定力，要有自信，对国内过激的民族主义情绪要加以引导。我们要培养遵守国际规则的意识、责任意识，显示负责任大国的风度，以实际行动占领道义制高点，为实现和谐世界做出贡献。

作者为前驻世界贸易组织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