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也是个大家族,有赤雀、白雀、黄雀、五色雀、草雀诸属。北京独多的是麻雀,亦称瓦雀。麻雀很小,是禽类中的“弱势群体”。它“朝食野粟,夕饮清河”,自奉甚少,但“高飞畏鸱枭,下飞畏网罗”,环伺者实多。五十年前麻雀曾罹大劫,几无噍类,起因只是一个人的心血来潮,说麻雀与人夺粮,列为“四害”之一,成了要消灭的对象。于是全民上阵,打了一场消灭麻雀的“人民战争”。在那如山如海的队伍中,我也曾鼓盆敲碗,摇旗呐喊,不让它有一刻的喘息。许多麻雀精疲力竭,堕地而亡。幸好后来有动物学家为之辩冤,说它吃虫比吃粮食多,功大于过,这才蒙恩平反,逃过了灭族的厄运。
逃过了那劫,麻雀依旧繁衍极快,族类繁盛。北京的冬天,别的鸟儿少见,唯麻雀既无华屋,又无粱肉,却成天唧唧喳喳,活得逍遥自在。它们在说些什么,身非公冶长,不懂鸟语,无从知晓,但多半不是报喜。如果报喜,一定要飞到房前屋后,高声鸣叫,引人注意,好领取报喜的好处。麻雀则成排成排站在电线或树枝上,呢喃互语,并不管他人的感受。或许它们在感叹城边的土地一批一批变成了水泥森林,食物的匮乏使生计维艰?或许它们在埋怨农药滥施,虫类灭绝,断送了它们的美味?谁知道呢?小鸟的声音是很难上达天听的。所幸现在人们吃饭不成问题,以余食饲雀,尚绰绰有余。我的朋友王君,宅心仁厚,每到冬天,常于自家阳台上撮唇长啸,于是百雀云集,齐来领食,所撒饭米,须臾而尽,那实况颇为壮观。
但嗟来之食总不如自家凭本事吃饭来得痛快。人有人格,想当然鸟也有鸟格的。乞米而食,情形狼狈,是因为失去了它们生存的空间。何况施舍者并不都如王君仁厚。若有张网而待者,岂不为了些许米谷,白白送了自家性命。阮籍诗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是说树大招风,名大遭忌,难有结果。但即便小如燕雀,若是“天网弥四野”,也是难有结果的,野味店里的炸铁雀就是实证。有名气的禽兽都列入了保护名单,多如草芥的麻雀,生死是没人在意的。
【原载2011年第27期《语文教学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