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城内乌山之上,有《题望耕台》的石刻,朱红描出,分外醒目:
为念民劳登此台
公余坐啸且徘徊
平畴万亩青如许
尽载沾塗血汗来
此诗落款“乾隆任午郡守剑南李拔书”——“郡守”系俗称,在清代的正式官名为知府。读此诗,让人想起那首脍炙人口的五言绝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此类诗,通常被人称之为“悯农诗”。因而,此诗也颇让人揣摩二百五十年前的一位地方官的悯农心态与悯农形象。如今幢幢高楼崛起之处,那时却有“平畴万亩”。
李拔所作的《题望耕台》,既非官样文章,亦非应景之作,其中贯穿着真切的悯农情结。他能“念民劳”,会上“望耕台”,会在“平畴万亩青如许”中窥见百姓的“血汗”,这都是他作为一个清官循吏的基本素质。即此一端,便可知此公并非附庸风雅之辈,更非那些喜欢到处涂鸦,任期之内受人恭维、离职之后成为笑柄的庸官俗吏可以比肩。
为官一方的人,心中是否存有这个“悯”字,是大不一样的。“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此系孟子所说的“四端”。“悯农”便是一种恻隐之心,也叫不忍之心。对于一个普通人,此乃仁义之端;对于执政者,便是仁政之端。 “农民最苦、农村最穷,农业最落后”,古人所谓的“悯农”之农,至今尚有“三农问题”有待解决,这种“悯农”的情感就应是执政者的起码情感。取消农业税的善举,固然不是一个“悯”字所能囊括,却也包含了这个“悯”字。极而言之,常常心存这个“悯”字,至少在挥金如土之时,就得掂量掂量,少一点摊派;在搜刮地皮之际,就得摸摸胸膛,少一点贪念;在“政绩”迷心之时,就得想想后果,少一点折腾。
据说在未来四年内,中国数以千万计的公务员将会全体接受一轮“职业道德培训”,中国“古代官德”将要“进入课程大纲”,对此,一些专家并不赞同,大概认为“古代官德”有诸多局限。我忖度,此类专家对于“悯农”的“悯”字,或许也有微词,“悯”与“怜”联在一起,叫做怜悯。仅此,就可使人心生非议,诸如“廉价的怜悯”呀,“居高临下”的“士大夫气息”呀,反正都够不上“人民公仆”的格调。但我以为,古代清官循吏的官德,本是由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期盼与统治者长治久安的愿望之契合所生,方才得以千古流传。诸如使民以时、为民请命、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等等,都与一个“悯”字密切相关。这个“悯”字,乃是执政的底线。为官一方的,有比这个“悯”字更高的境界自然很好,常常心存这个“悯”字,也是挺难得的。
【原载2012年3月26日《解放日报·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