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飞走青藏

2012-04-29 00:00:00飞鸟
户外探险 2012年10期

死飞这种单速车简单、原始又易于维护,非常适合城市中平坦的道路,并被爱好者们视为最纯粹的骑行方式。但爬坡与放坡以及非柏油路面是死飞的命门,你将会看到作者一反常规地用死飞开始了他的长途之旅,而且碾过的是这个星球上最恶劣的路段之一。

始于温暖

高低起伏,绵延不断的山峦,看不到被任何植被渲染。风声在耳边呼啸,尘土漫天飞扬,似乎宣告这里便是黄土高坡。我第一次踏上西北的土地,不敢想像前方会有什么,会不会走到终点。

到达茶卡的那天傍晚,遇见几位磕长头的人,衣着褴褛,胸前围着的大围裙早已破烂不堪,额头上是一块明显的疤痕。夕阳下他们朝拜的身影,是我从未见过的虔诚。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一个人匍匐在山路,是什么让他们义无反顾。我问其中一位长者:“你们这样做,不辛苦吗?”他笑得憨厚,却并不作答。昆哥在旁边说道:“就像那些卡车司机问我们一样,骑单车不辛苦吗?其实,只要有信仰,就不觉得苦。”

我想起刚出发时许下的诺言,一次劫后余生的自言自语,“如果我骑到拉萨了,就说明我喜欢你。如果我半途而废了,就等于对你没感觉。如果,我不幸离开了,那么,请你好好的活下去,连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随着高原的画卷逐渐展开,即将抵达都兰沙漠的边缘时,每天变态的逆风,飘忽不定的大雪,都在考验我们的意志。我推着单车下了国道,沿着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走向远处的牧场。这是我第一次在牧场借宿,我不确定会成功,但我别无选择。“大叔,您好。”我微笑着鞠个躬,“我骑单车旅行,不料今天遭遇逆风,想在您家借宿一晚,可以吗?”我紧张地等待着回答,生怕被拒绝。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大叔微微一笑,“当然可以。”我突然觉得,风势渐缓,我走进温暖的房子,阿姨端来一盘大饼,微笑着看我狼吞虎咽。

大叔一家是蒙古族,三口人住在这个偏远的山区,牧场里养了很多马和绵羊。其实晚饭并不丰盛,但对于我这位旅行者来说,已是满足至极。外面扬起雪花,床铺旁边是烧着羊粪的火炉,一点不觉得寒冷。他们对于我这位不速之客的热情,让我感动不已。而我除了谢谢却没什么给予他们,第二天离开时,我一再对自己说,以后一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人,因为我也被别人帮助过。

悲莫悲兮生别离

一个人骑行在沙漠边缘,一成不变的风景,空气中细小的沙粒,吹在脸庞上隐隐作痛。一个人面对着变态的逆风,推车变成无可奈何地顺理成章,国道边风化的土地,躺在上面昏昏入睡,似乎力量已被抽干。为什么要去拉萨?为什么骑这辆破车?我反复地问自己。躺在路边听着车辆从耳际飞快驶过,心跳一阵急促。想像着,一辆卡车碾过身体,然后头颅高高飘起,空气中传来你的头发的香味,我看了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然后安静地死去。

我想起送你时远远望见你明媚的笑容。你朝我挥了挥手,我却突然踌躇。最后坚定地走到你面前,“一路保重!”你消失在人海,我一个人默默离开。穿过花园,穿过石阶,穿过忽明忽暗的街。再见,再见,愿每句再见真的会再次相见。

最遥远的距离是成长,无论距离有多长,成长有多痛苦,都要自己默默忍受。路边是一处干涸的土地,龟裂成片片花纹,几株沙漠植物扎在上面,就像荒芜的青春,了无生机。曾经,我差点错过机会,我很幸运在最后一刻能见你一面, “我喜欢你,我骑死飞去拉萨是为了证明喜欢你。” 但是,又能怎样呢?每一位关心你的人都不会同意的。万一你出事了呢?你这么做只会给她压力,让她有负罪感。

乐莫乐兮新相知

在格尔木巴特青旅的几天里,集合了另外三位车友,郑州的胡子,烟台的老乐和北京的锋哥。冥冥之中的缘分自有定数,只因同一个目标。出格尔木,里程碑2777处,我刚把单车靠住拍完照,只听“噗”的一声,老乐说道:“飞鸟,你的单车高反了,压力太大。”我看着简单得只剩一个架子两个轮子的单车,好像没有给它压力。当我上路时才发现,它不但承受了我的负重,还有我。

第一次高反,出不冻泉后,浑身无力,呼吸也渐渐跟不上,老乐他们已经走出很远。当时只觉胸闷异常,再不停下就有断气之感,便不敢再走,扔下单车,卸了背包,掏出高反药吃了。良久,才觉舒服一些,以至于阵阵后怕,如果当时强行骑车,后果不堪设想。站起身时,才感觉背包那么沉重,每踩一步都相当吃力。胡子强行帮我驮着背包,锋哥帮我倒了开水,一股暖流融进五脏六腑,驱散了所有的不适。兄弟,路上能有你们,即使在风中瑟瑟发抖地啃着馒头也是幸福,四脚朝天地躺在马路边,也不忘记放肆地开玩笑。其实在路上并不会多么苦,因为有兄弟时刻给我鼓舞。

一路翻昆仑,越风火,五道梁,二道沟,来到美丽的可可西里,却没见到可爱的藏羚羊。路上的黄羊见过不少,而藏羚羊美丽的羚角却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在二道沟时,住在可可西里野生动物保护站,被里面的工作人员警告,晚上千万不要出门,因为路上有狼。

4月26日,我们早早地赶到沱沱河帮胡子过生日。沱沱河镇很小,难得一顿大餐。胡子说,他女朋友很想骑单车去一次拉萨,但没有勇气,于是这位爷们,替他女友完成梦想的旅程。我羡慕他的勇气,而他女友也很幸福。那天,我们全都喝大了,好像忘记了一切。有些人是突然就会消失的,而有些人,一辈子都会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地方。我没告诉他们,其实,我和她已经不再联系了。

“明天将要翻越青藏线最高点—唐古拉山,海拔5231米,一定要打起精神。”老乐抱着水壶,指手画脚地发号施令。翻越唐古拉山也标志着我们将要进入西藏地界,每个人兴奋异常,我们仔细检查车况,每个水壶灌满开水,让装备在单车上配重均衡。好的,来吧。从唐古拉山兵站到山口,共45公里纯上坡,早晨气温很低,水壶里的开水没多久便冻成了冰块,喝下去浑身不由得打哆嗦。骑单车已经不能保持体温,手脚渐渐麻木,我们开始下车徒步,当身体暖和之后再骑车前进。如此反复,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逆风来袭。逆风爬坡本就是很坑爹的事,死飞没有变速,几经折磨,我渐渐支撑不住。胡子一直跟在我身后,给我鼓舞,甚至用激将的方法,让我坚持。“飞鸟,你不行!”胡子对我吼道,“比一比,看谁先到达山口。敢不敢?”心情正烦躁的我面对别人鄙视的挑战,绝不会屈服,当即回应:“怕你啊!”“走!”再次踩起踏板时,仿佛拥有了无穷的力量,不顾一切,不知疲倦,呼啸在唐古拉山。

青藏线最高点,我和我的死飞终于站在了那里。当我大口喘着粗气,力竭地坐在马路边时,这一切并没有结束,对于无法溜车又没有安装线闸的死飞来说,放坡的危险性远高于爬坡,特别是在这广袤的崇山峻岭中,那望不到尽头的下坡路令人两股战战。脚踏在向前转动而双腿却在踏板上反向发力,如此矛盾却如此刺激,无论坡度多么陡峭,车速只能掌握在双腿间,事实上这比爬坡要费力得多,全身肌肉紧绷,为了给双腿支撑,双臂和手掌也同时在车把上较劲。但我既然选择了死飞,就要为之付出痛苦的代价。开始的路况还算很好,路面干净平整,过了第一道班,路面开始出现细小的石子,使得本就没有过多抓地力的细胎雪上加霜,我使出浑身解数控制着平衡,当车速逐渐无法控制时,我只得让双腿更加用力让后轮抱死减速。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阵阵冲击我的耳膜,漂移的快感会点燃内心对刺激的渴望,我一路LongSkid,脑袋已经被最深处的疯狂所占领。此刻的我,感觉真的就是一只飞鸟,享受着危险与刺激并存的贴地飞行。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原以为,四个人能够一起走到拉萨,然而到达安多县后,由于时间的不同,我们洒泪分别。我知道每个人都舍不得彼此,10日来的风风雨雨,我们是共患难的兄弟。分开后,我真怕没有勇气一个人走下去。相聚就意味着分离,而分离是为了下次相聚。送他们离开时,一直说着再见,再见,再见……就像曾经那样。

单人,单叉,活着回家

我从背包里翻出CD,里面有我最喜欢的迈克尔杰克逊和一些DJ。很久以前,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戴着耳机,音量足以把耳朵震聋,任由噪杂的旋律轰炸五脏六腑,然后随着节奏在房间里跳舞,神经质地手舞足蹈。

我一个人在安多待了两天,那几日的雪,铺天盖地像是淹没了一切。我扛着铁锹出门,那些藏狗们呆呆地趴着,看我在风雪中挥舞。雪花轻轻的落在肩膀,又被我抖落在地上。当手脚开始麻木时,一个雪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取来头盔扣在雪人的头上。“嗨,哥们,你去哪里啊?你怎么不说话?”我对着雪人自言自语,如果前方真的会有奇迹,那我愿意一直走下去,一日,或者一生。

我终于决定继续往前走,我想看看前方到底有什么。离开时我向雪人的位置望了望,它已经融化得只剩下一堆雪,在地面上形成一条弯曲的水流。它已经不在了,嗯,但它毕竟来到过,还教会我,要继续走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于是马路上多了一位背着登山包骑单车的人,行色匆匆,孤单赶路。“真搞不懂,说你是背包客吧,你骑辆单车,说你是骑行者吧,你背个登山包。”之前锋哥经常这样说我,每当我背起背包时,老乐也总会说“飞鸟变忍者神龟”。现在安静了,没有任何人对我说。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揭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在3528里程碑上,我看到老乐的留言,“飞鸟加油”,我露出了笑容,原来你们一直在我旁边。

然而好景不长,出那曲约40公里的地方,出了很严重的事故,那天逆风,依旧神志不清地爬坡,终于失误,没有控制好单车,径直冲向了路边的山谷,就在跌落路基的一瞬间,我条件反射地向左边躺倒,背包给了我很大的摩擦力,我顺着山谷慢慢的滑落下去。当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良久,缓过神来,检查一下身体,竟然毫发无损,暗自庆幸命大。这才想起单车,单车受伤很严重,状况惨不忍睹,车把折断,更夸张的是,前轮右螺母松脱,左翻时左前叉折过180°,导致前叉报废。我望着废品一样的单车,梦想被击碎一地,我坐在地上久久颓然。

我正面临着两种境地,一是放弃骑行,直接搭车去拉萨。二是先去前方的当雄县修车,然后继续骑行。我选择了第二种,我把车轮绑在背包上,拖着车架开始徒步。大约走了五公里,一辆越野车停在我旁边:“喂,朋友,单车怎么了?”司机大哥问我,“前叉摔坏了,我去当雄修车。”我回答道。“上车,我带你过去。”“我不搭车,慢慢走,也能到的。”“上车吧,不收你钱的,这边荒山野岭的晚上没地方住。”我坐上大哥的车,开始前往当雄。大哥说:“每年这条路上都有很多人骑车,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所以,如果能帮忙的话,我会尽力。”

遗憾的是,整个当雄县连一家山地车店都没有,更没有死飞的前叉可以更换,我的人品爆了。我很无奈地躺在床上,明天应该怎么办?一直到快要入睡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我为这个疯狂的想法感到恐惧,我是在拿生命开玩笑。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好好分析一下。

前叉只有右边一根是完好的,于是我把前轮用半边前叉试着固定,幸亏死飞轮组不是快拆,而且用的是有牙的勾爪和螺母,我用力锁紧螺母,发现轮胎的中心只向左边稍微倾斜,我把它称为机械上的预应力,这样当受到撞击时,可以把车轮撞到中心位置,理论上是这样。好了,我要骑几圈试试效果,很吃惊的发现,正常骑行,单前叉竟然毫无变形,就算受到撞击,前轮也会往右边倾斜,极端情况就是轮胎靠在前叉上,但前叉不会断!这种结果差点颠覆了我所认可的机械知识。我感觉既刺激又兴奋,简直欣喜若狂,我又可以上路了!

第二天出发时,我还是很保险地减轻了背包的绝大部分重量,而减掉的行李全部放在车后的一个行李箱内,关于如何把行李箱与单车连接,这也没难倒身为机械师的我。就这样不伦不类的行头再次上路,当雄距离拉萨只有两天路程,拉萨,我来了。

车轮再次回到熟悉的路面,踏板继续周而复始的转动,行李箱在后面哗啦啦地奔跑。与我一起翻越念青唐古拉山,达羊八井镇,天空开始下起了雪。我走出旅馆,任洁白在我身上融化,连续70天的奔袭,明天将会到达终点,无论结局怎样,我仍会恪守我的诺言,我听到了夜色在四周发出锦缎般撕裂的声音。

在我刚接触单车的时候,就很想去西藏,看看绳索系着的风马旗,漫天飞扬的经幡,遍地的玛尼堆,天边翻涌的白色羊群和沉默的雪峰,老人们手中默默转动的转经筒,渐渐这些成为我梦中不可剥离的思念,时刻萦绕在我的脑海。

昏黄的车灯映着漆黑的道路,两旁似曾相识的风景像是梦中出现过。然后我看到一个人,他骑在单车上,满载着行李,摇摇晃晃,冲着我微笑,笑得泪光如同钻石般落下来。我认得他,他叫飞鸟,他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去圣地拉萨,然后见一个人,即使远在千里。我跟在后面,却一直追不上他。我有一辆单车,却不能与他并驾齐驱,我与他相隔一个梦境的距离。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到天亮。当光线刺破天空的时候,他停下来,对我说“晚安”,然后渐行渐远。

陌生的人啊,请你停下你匆忙的脚步,我不认识你,但我看得懂你背着登山包时的寂寞的姿势。我知道你一直在走一直不停留,你想找到你生命中那个等待了你很久的驿站,也许是一个温暖的眼神,也许是一个明媚的笑容,也许是一个宽厚得可以避风的胸膛,梨花落满肩头。可是在你没有找到的时候,请让我给你个休息的地方,因为我知道你心里的疲倦。我知道你们纯洁的愿望,那就是找个温暖的地方睡觉

旅行第66天,拉萨。我看到布达拉宫了,你还好吗?

关于死飞车进藏

用死飞车骑长途是很痛苦的,因为死飞通常没有变速,没有传统的线闸用来刹车,不能装货架,上路很危险,安全系数远远小于山地车、旅行车。路上有几次险象环生,差点葬送了小命。所以建议车友们最好装上前后刹车,并且带好护具再出发。这次能够活着回家,我觉得无比幸运。我的死飞传动比44:17,定做的双边飞轮,这样如果一边磨损,把后轮翻个面就能继续使用。原装叉没想到路上会摔车摔断,更没想到单叉也能支撑我走到拉萨,并反骑川藏线回家。双节棍是我旅行时随身携带的,路上没事的时候拿出来耍耍,我也没想到后来会成为车把。没有变速的死飞没有变速。平路尚可,而且能够达到较高的速度。但爬坡十分消耗体力,当坡度较陡时,只能推车。面对藏区动辄几十公里的上坡,很多时候只得骑一段推一段。下坡时我通常双腿往后用力,控制好车速慢慢踩下去(一般时速控制在25左右),只有当失控或者遇到紧急情况时,才会踩死踏板,做Skid,但这样很费轮胎,所以我极少做Skid动作,包括停车也是通过慢慢减速。路过西宁时我买了四条外胎背着,兰州到拉萨骑行35天,只用一条。拉萨到成都骑行40天,也只用一条,而且还可以继续使用。

关于负重

我的死飞没有装货架。出发第一天时,我用过快拆货架,但那样会造成后轮过重,如果想停车,单单凭借脚力很难做到。所以我选择了背包,使整车的配重均衡,这样才不会影响操纵性。背包当然要选择背负系统较好的,这样不容易造成肢体损伤。

从拉萨出来后,每天都会遇到进藏的车友,很多时候,我们只是互相竖起大拇指,我知道其中的含义,那是“哥们,加油!”我敬佩每一位骑行者,他们都有一个旅行的梦想和一颗说走就走的心。祝愿所有即将上路和已经在路上的朋友,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