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既不是白天生活的闭幕,也不是大自然的一个间歇,它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化,有着许多属于它自己的习俗和仪式。
1710年,英国作家理查德·斯梯尔在《闲话报》上写道:他最近去拜访一位来自乡下的老朋友,他在晚上8点去的时候,这位朋友已经上床就寝。当他第二天11点又一次去拜访的时候,这位老朋友正在吃早饭。斯梯尔评论说,“我的这个老派朋友遵守先辈的传统,作息时间和他的祖先自威廉征服英国以来一样。”而从斯梯尔这代人开始,所有的欧洲精英都改变了作息时间,把时钟拨后了几个小时。夜晚不再是睡觉的时间,而是各种娱乐和社交表演的时刻。
美国伊利诺斯州立大学历史学者克雷格(Craig Koslofsky)在《夜晚帝国》一书中把这种转变称之为“对夜晚的社交和象征性进行了扩展”。这是长期被忽略的历史现象,在17世纪和18世纪,欧洲人的夜间活动和对夜晚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来自法国、英国和德国的大量档案和印刷品都证明了这一转变,并就此引发了一场文化革命。
在中世纪,夜晚被视为不可逾越的障碍,从太阳落山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几乎没有什么能打破黑暗。但是在17世纪初,随着室内照明,街道照明和新的刺激性饮料比如咖啡、茶和巧克力的引入,欧洲贵族、皇室和城镇富人在夜晚发展起了丰富的社会、文化和政治生活。
西方仪式史上最突然的转变就是从街头转向殿堂,从白天转向夜晚。在16世纪,王室出席的主要的娱乐活动是骑士比武大赛,当然是在白天举行的。到了路易十六时代,主要的娱乐活动:芭蕾、歌剧、跳舞会、化妆舞会和烟花都是在晚上举行的。1736年,一位英国作家感慨道,如果说,神圣罗马帝国发明了“照明的艺术”,那它就结束了之前的时代。
在1500年,巴黎的夜晚实行宵禁,悄无声息。到了1690年,很多巴黎的咖啡馆到凌晨还没关门。在1700年,受过教育的富裕阶层,上床睡觉的时间是在凌晨三四点钟。这改变了日常生活的节奏,形成了新的睡眠模式,传统上一夜要分成两段来睡,此后一个完整的强制性的睡眠模式出现了。
很晚上床入睡还改变了欧洲人的心态。夜晚仿佛一股殖民势力,大大影响了现代社会的基本创造物——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在咖啡馆,男人可以脱掉自己作为神职人员或者政府行政人员的外衣,自由交换对各种问题的看法。用18世纪一位作家的话说,凌晨两点钟的社交和知识生活就是在咖啡馆里谈论生活、行动、精神和活力。很多研究已经证明,咖啡和咖啡馆激励了异教和反对陈规的精神,当时的政府也意识到了危险,试图对这新的公共领域进行监视。
夜晚的社交和争辩促进了启蒙思想,但是却不利于另外一种思想。耶路撒冷的圣西利尔曾经问过:“有什么比夜晚更能启迪智慧呢?” 夜间搅扰人心的事较少,而寂静则为自我反省创造了理想环境。“夜晚是最适合反思的时候,”法国一位作家在16世纪说道。宗教改革时期,虔诚的男女至少会花上一个小时来独自冥想,加强自我意识。
正如一位1661年的观察者所看到的,那些光彩夺目,足智多谋的自由思想家或者害怕孤独,或者是因为太爱有人陪伴,所以从来没有给自己留出时间。在字面和比喻意义上的夜晚,人们再也不独处了,知识分子绕开了深思内省。夜晚那孤独深思驱逐白天虚华的力量永久消失了,而这正是夜晚的灵魂。西方文明失掉了基督教的内省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