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里的记忆创伤(创作谈)

2012-04-29 00:00:00陈河
北京文学 2012年11期

我的家乡温州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最有名的风景地大概算是雁荡山了。在本地人的眼里,雁荡山其实有好几座。除了天下闻名的乐清北雁荡山,在瓯海、平阳等地还有南雁荡和西雁荡山。那几个山气势略小一点,但风景同样秀美,有清澈的溪流汇流成河穿行其间。80年代的中期,我有一次前往平阳的水头镇,那里就是西雁荡山所在地。令我想不到的是,这个传说中的风景地笼罩在一股浓重的臭气之中,河流成了制作皮革的漂洗池,河水发黑,河滩和路边灌木上到处晾晒着皮张,小镇上是一间间的皮革加工场。那一次的经历像是一个噩梦,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那个时候,商品经济的改革刚开始起步,整个社会都在无序中痛苦地嬗变。那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变革年代,无序而令人激动。一部分人开始了原始的资本积累,长期建立的生存平衡被打破了,包括人和自然的关系。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我在报章上看到一宗父亲枪杀儿子的案件,父亲是个老革命,因为看不惯儿子退伍回来后不务正业而枪杀了他。这件血案并不是发生在西雁荡,但我无法遏制地把它和西雁荡受伤的风景联想到了一起。而且,还扯上了西雁荡的历史背景,这里原来就是红十三军的活动地盘,算是革命老区。在后来的很多年的时间里,这个故事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我以那个峡谷为背景,让那血案里的人物逐渐复活。那是一次真正的虚构,我没有山区的生活经验。我把一个当兵时的战友想成是主人公,把自己的想法、感觉、幻想和欲望都加到了他的身上。我把父亲的角色当成了树木河流自然权威的象征,那个漂泊的女孩子白雨萍则象征了一种渴望获得改变和前进的力量。我觉得这个封闭的山区故事里,似乎包含着一种古希腊神话般的寓意,我企图把这写成一个寓言式的故事,有一段时间脑子里整天想着这件事。但是这个故事还没写成,我就在90年代初出国了。

我在海外一晃就将近20年了。这是个漫长的时间。我还记得刚出国时还从CNN电视里听中国的三峡水库论证问题,而现在有的小孩都以为三峡水库是古老建筑了。中国在这段时间里变得很工业化了,同时在环境上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我现在每次回国都遇到很大问题,会因空气不好导致气管过敏严重咳嗽。因此,对于国内的环境保护问题我会深切地关注。

2009年在西安开笔会时参观了浐河灞河的新开发区。在一个水清林秀白鹭纷飞的三角洲,听讲解员说这里原来是堆积垃圾的地方,曾经是臭不可闻。现在在我们的脚下还是一些永久性的污染土地,他们是用一种先进的德国公司技术对这些土地进行了永久性的封闭。那一次的参观让我印象深刻,觉得中国随着经济实力加强,早晚会去治理环境。只要投入足够的金钱,那些被破坏的自然环境是可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外国的经验也是这样,伦敦原来就是被煤炭的烟雾笼罩,现在不是也蓝天白云了吗?然而,有些东西是无法复原的。就像浐河灞河边那片土地下面的污染,只能封存,不能彻底清除。

虽然生活在森林和淡水资源特别丰富的加拿大,我当年曾经写过的西雁河故事一直还潜伏在心间,今年某一天又浮上了心头。我再次回到那段记忆,有恍然隔世之感,但觉得西雁河山谷发生的故事还是让我激动不已。于是,我终于把这个老掉牙的故事写出来了。故事的结尾我让西雁河重新变得清澈如昨,只是记忆的创伤是永久存在的。

责任编辑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