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与塔利班较真的中国翻译

2012-04-29 00:00:00张东亮陈君
莫愁·时代人物 2012年1期

在阿富汗有一位很“牛”的北京小伙,他可以出入包括卡尔扎伊总统府在内的许多政府机关,经常深入部落地区与头人们见面。他就是毕业于美国哈佛大学,因精通普什图语被红十字国际委员会(1CRC)派往坎大哈代表处工作的王夕越。他是近20年来在ICRC里出现的唯——名中国人,从为难民提供食物、药品到安葬无人认领的尸体,这一切都需要他的翻译和协调。

从香港来到阿富汗

王夕越是土牛土长的北京男孩,因为家人在移民局工作,他经常接触的多是一些讲英语的外事人员。受这种氛围的熏陶,他从小就对国际关系、地区文化和宗教等方面充满兴趣。19岁那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人华盛顿大学国际关系系,几年后又获得哈佛大学俄罗斯南亚和中亚研究专业硕士学位。

哈佛的金字招牌,使王夕越轻松地在香港找到了一份律师工作,年薪不下百万。然而仅仅一年,倍感枯燥的他就选择了辞职,他想去阿富汗。因为从上大学到工作,他一直关注阿富汗周边地区的问题,从来没有中断过学习当地语言。

在联合国工作的校友建议他向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驻阿富汗机构投简历。成立于1863年的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以公正、独立、人道为组织原则,保护武装冲突和其他暴力局势中受难者的生命与尊严,并向他们提供援助。

土夕越接受了这个建议,他觉得在那罩工作会很有意思。交上简历的第二天,驻阿富汗代表处的长官就给王夕越打来电话,约他面谈。就这样,王夕越成为ICRC在阿富汗唯一的中国籍雇员。2009年4月23日,当大型客机降落在停满武装直升机和战斗机的喀布尔机场时,王夕越才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神秘的阿富汗,接着他又来到ICRC驻坎大哈代表处报到。

坎大哈是阿富汗第二大城市,有21万人口,绝大多数是普什图族。因塔利班在这一带活动频繁,市区内经常有枪战和自杀性爆炸之类的恐怖事件发生。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持枪的保安和全副武装的北约大兵。由于战乱原因,这里许多建筑被炸成一堆堆废墟,整座城市很难看到花草树木之类的绿色植物。

王夕越和来自十几个国家的三十多名工作人员,居住在一座带有花园看似相当豪华的二层别墅,其实里面的生活条件非常一般。虽然有网络,但网速慢得惊人,并且经常停电。其实阿富汗的每个城市都非常缺电,电压严重不足。一天傍晚,王夕越正在院子里散步,忽然听见外面响起持续的爆炸声,随后就是零散的机枪声。附近兵营的岗哨上也架起了重机枪,紧接着,他看见两架武装直升机朝枪炮声的方向飞去,枪炮声持续二十多分钟后,不远处的小山头升起了缕缕硝烟,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冒着风险开展人道工作

整个坎大哈只有一家医院,是上世纪70年代由中国政府援建的。ICRC自1996年起为该医院提供技术支持,目前有近二十名外籍医生、护士、药剂师等在医院工作。

王夕越和保护部门的同事经常到医院采访受伤平民和家属,如果发现是由盟军或塔利班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造成的伤亡,就要记录细节,在受害人同意的情况下,与盟军或塔利班进行官方交涉。

经历一场军事冲突之后,常有尸体在野外数日无人认领。根据伊斯兰传统习惯,人死之后应及早入土为安,所以出于人道考虑,ICRC出资负责把冲突中死伤的塔利班士兵或政府大兵、警察或普通平民尸体运回原籍安葬。未能辨别身份的尸体,就送到医院的太平间。

一次,王夕越和同事到偏远山区执行人道任务,去时搭乘的是政府部门派的直升机,但到了停机坪却看到让人惊讶的一幕:几名技师站在飞机机头上方,拿着铁锤和螺丝刀叮叮当当地敲打修补。即将起飞的飞机怎么还在修理啊?万一哪个零件没修好,或者哪根线路接错了,飞机从半空掉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他问飞行员飞机的安全性能怎样?对方说:“真主会保佑我们!”王夕越无言以对,那时他心里就像悬着一块大石头,还好飞机终于飞了起来。飞着飞着,他觉得背后冷飕飕的,仔细一看,机舱两侧竟然漏风。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他们在一个长满野草的山谷中,发现散落着二十多具塔利班成员的尸体。很多死者身上都有直径约五六厘米的弹孑L,不少死者还瞪着眼睛。

不久,王夕越又看到比这更惨的一幕。那是塔利班人员进行的一次自杀式爆炸袭击,汽车被炸成了一堆废铁,地上到处是被震碎的汽车玻璃碎片和尸体。

塔利班成员也经常被打死,政府把他们的尸体放在太平间,不让家属取走。村里的部族长老常来找王夕越和他的同事们求助。

一次,为了帮塔利班取回成员尸体,王夕越和同事开着一辆小汽车去找政府谈判。那天,进入政府部门时,前几道岗哨都相对比较容易通过,但快要进入政府大院时,他们的小汽车被叫停后,几名卫兵牵着一条狗,在汽车前后左右嗅来嗅去,王夕越赶紧解释:“作为ICRC的人员,我们肯定不会携带任何危险武器,请你们放心。”但卫兵摆摆手说:“不,万一你们是塔利班人员冒充ICRC人员来进行袭击的,可就麻烦了!”

随后,扛着冲锋枪的卫兵把他们带到侧院的一堵墙前,让他们几个人面墙而立,并命令他们安检过程中不能往后看。一个同事低声对王夕越说:“我们是不是很像将要被行刑的囚犯?”的确,面墙而立,背后是持枪卫兵,不得不让人发怵。当卫兵们确定没有问题后,王夕越跟同事才顺利进入。事后,王夕越才知道那几天阿富汗政府军跟塔利班交锋比较紧张,所以盘查比较严格。不过,经过长时间沟通,政府军最络答应他们领回几具塔利班成员的尸体。

敢和塔利班人员拍桌子

以坎大哈为代表的阿富汗南部地区,是塔利班的发源地和传统势力范围。在这里除中心城镇被联军控制外,大部分农村地区仍是塔利班的天下,其成员吃住在老百姓家里,纪律较严明,不骚扰百姓,所以往往有更好的群众关系。每年冬季农户最缺钱的时候,塔利班还会派出流动贷款小组走村窜户为急需资金的人提供小额资金,鼓励他们种植罂粟。

在一些山区,王夕越吃惊地看到,家家房前屋后种满了罂粟,簇拥在暗红色、粉红色或者罂粟花海中的农舍显出一种异样的美丽。目光所及的四周山坡上,全是一望无际的罂粟果,晚种的正赶上盛花期。原来,靠制毒贩毒,塔利班每年都会有数亿美元的资金来源,从而源源不断地从世界各地买来了大批武器。

王夕越所在的坎大哈办事处,是ICRC与塔利班接触最频繁的机构。塔利班代表出于安全考虑,都在当地雇员下班后才会到访,与他们沟通成了普什图语翻译的一项重要职责。

ICRC雇员是不持枪的,所以,塔利班代表进入院子的时候也不带枪,如果有枪,也会把枪放在院子外面。

最初他们非常恼火,因为普什图人向来酷爱武器,几乎每个成年人外出都会佩戴匕首或短枪等,让他们交出武器无疑是让他们投降。一次,一位首领模样的人当场冲王夕越拍桌子,可是王夕越毫无惧色,他也向对方拍了桌子,声明ICRC是中立组织,只管人道救援,不受任何政府或组织支配。到了这里,无论是政府军还是塔利班,都得守规矩。后来对方终于妥协,到ICRC时再也不携带武器,而且讲话相当客气。

最近一次和塔利班沟通,是为了运送平民伤员的事情。在很多偏远地区,由于路况糟糕,交通工具有限,致使受伤平民不能尽快被送到有医疗设施的省会城市,从而耽误了救治。在ICRC的努力下,阿富汗卫生局同意开通一条救护车专线,从交战地区向外运送伤员。ICRC希望得到塔利班的安全保障,而塔利班在承诺提供保障的同时,也希望ICRC能对塔利班交战地区境内的流民提供基本食品和生活必需品。

在战争最激烈的赫尔曼德省和坎大哈省,ICRC雇佣了一支出租车队伍为主要救护运送体系,他们已经在紧急救助中心发挥重要作用。

一次交战完毕,王夕越跟同事开着车刚要进入战区营救伤员,就被塔利班人员拦了下来,一个头目对他们说:“很抱歉,你们现在不能进去,因为那里还埋有很多炸弹,等我们的人员把炸弹挖出来后,你们再进去救人!”无奈之下,王夕越等人只好等塔利班把战区的炸弹挖出来后再进去救人。

由于交战地点不稳定,塔利班清理埋设的炸弹时,有时会造成遗漏,从而给平民造成伤害。一次,因为塔利班挖炸弹时遗漏掉一颗,不小心炸死了两个平民。事后,那两个平民家属找塔利班要求赔偿,但对方置之不理。出于人道考虑,ICRC派王夕越前去找塔利班谈判,要求对那两个平民家属赔偿。王夕越找到塔利班人员说:“至于你们跟盟军怎么打,是你们的事,我们不关心。我们只关心,你们的交战有没有给平民造成伤害,造成伤害后有没有赔偿。不管怎样,大家都不能违背人道原则。”塔利班人员觉得王夕越的话有道理,便给那两个受害家属进行了赔偿,并表示了歉意。

王夕越说,尽管联军装备有导弹、武装直升机等先进武器,但与塔利班交手时却往往占不到什么便宜,因为对方采取的是地道战、地雷战、麻雀战等,他们瞅准机会就开火,而且昼夜不停地展开袭扰。当你要拉开阵势向他们决战时,他们马上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前,王夕越回北京办事,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尽管无法预测接下来的生活会有什么变化,但他不会离开。“有多少人能有机会跟塔利班谈笑风生呢。”王夕越打算在阿富汗再工作两年,毕竟ICRC里只有他一名中国人。(本文谢绝任何形式的转载,违者视为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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