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性介入”是对我们过去政策的超越或者说是哲学意义上的扬弃,而不是简单的否定。这种外交方式更加积极、更加主动,更能维护中国的利益,也更能体现中国的国际责任和义务。
岁末年初,伴随着对一年来中国外交成败得失的总结和讨论,关于中国外交何去何从、中国外交如何转型的讨论再次悄然兴起。中国实力增长了,利益扩大了,自身影响力扩展了,外界对中国的期待增加了,对中国的猜忌、戒备和防范也在增多。这种情况下,不论在学界、外交界还是在民间,越来越多的问题被提了出来。“韬光养晦”该放弃吗?“不干涉”该有新的内涵吗?“不结盟”该修改吗?许多问题具有实质性意义。而且,国家的强大促进了民族主义情绪的增长,与周边一些国家反映中国外交越来越强硬相对的是,许多中国民众一次次在各大论坛抱怨中国外交是否过于软弱。代表了理性的学者也在研判中国外交如何定位与调整的问题。
实际上,中国外交存在两个看似矛盾实则相关的显著特征:其一,凭借不断增强的综合国力和外交努力,中国已经初步具备世界大国的气象,差不多所有区域性和全球性的重大事务都越来越离不开中国的表态和参与;其二,在骤然增加的机遇、压力和复合型内外矛盾面前,中国外交出现明显的不适应症,比如各个层次的战略“先手”不够,提供的国际公共物品不多,不善于应对国际上各种非政府组织和大众舆论,已出台的某些政策缺乏公信力,外交部门的自我评估与外界评价之间的巨大差异等,而且受到来自不同方向、对错混杂的大量批评,所谓“高处不胜寒”。
关心中国外交的人们议论纷纷,学者们则基于自己的研究思考献计献策,各种观点主张异彩纷呈。中国外交对国际事务应有“创造性介入”,就是学者提出的建言之一。何为“创造性介入”?中国外交的过去如何呈现了这一战略,中国外交的现在和未来又当如何“创造性介入”?
片段一 中国特使在缅甸
2007年, “万里佛国”缅甸爆发了巨大危机。缅甸是东盟成员国之一,但就其政治体制和经济发展水平而言,在东盟中颇属另类,而在西方人眼里,这是个“麻烦国家”、“问题国家”。1988年爆发全国性抗议运动后军队接管政权,其后长期实行军人统治。民怨往往在贫困中爆发。2007年8月中旬开始,缅甸出现了零星的民众抗议示威活动,要求民生物资价格合理化,而后开始提出“与军事执政团进行对话”以及“释放昂山素季等政治犯”等诉求。此时,示威人群以学生和反对派政治人物为首,而缅甸军政府则宣布宵禁,并在仰光和曼德勒捉拿异见人士,声称示威是由外国挑拨引发的。在一些示威民众被当局逮捕之后,一些高级僧侣走上街头,以此表达对被捕民众的同情和支持。于是,当局和僧侣之间发生了冲突,先是部分僧侣被殴打,而后是政府官员被僧侣扣押。双方之间的对抗日渐升级,并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英国《泰晤士报》甚至将此事媲美“颜色革命”,称为“番红花革命”,与格鲁吉亚的“玫瑰革命”、乌克兰的“橙色革命”和吉尔吉斯斯坦的“郁金香革命”类似,同指温和的革命。“番红花”一词也可译为藏红色,与站在示威最前线的上座部佛教僧侣的僧袍颜色相同。游行群众将象征僧袍的深红色带子别在衣服上,表达对僧侣的支持。9月24日,仰光的示威人数已达十万人,政府宵禁令形同虚设,军警与示威人群的冲突也逐渐升级。9月26日,缅甸当局武力镇压了示威人群,至少有四人死亡(当中包括两名僧人)、100人受伤,大约300人被捕,而半数是僧人。这时缅甸政府受到的国际压力也陡然增加。在东盟内部,包括菲律宾、印尼在内的民众表示声援示威者,而法国直接表示不能够接受缅甸当局的所作所为,威胁将联同欧洲各国一起施压。9月28日,在危机进一步升级的情况下,联合国开始介入,呼吁抵制缅甸军政府,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宣布派特使斡旋缅甸危局。然而,缅甸政府出于对美国等西方国家操纵联合国和国际机制的担心,拒绝了斡旋请求。因此,缅甸危局变成了僵局,联合国的努力为缅甸所忌惮,而西方大国的压力则乌云压城城欲摧,同时缅甸国内的各大城市纷纷开始发生了大规模反政府游行。
就在僵局之中,中国人的身影出现在仰光:时任外交部常务副部长王毅作为中国政府特使前往缅甸首都。在强调和确认中缅友谊与互信后,王毅劝说缅甸领导人权衡利害、顺应时势,对国际社会的关注予以积极回应,尤其是赞同联合国秘书长特别顾问的到访。王毅的努力最终奏效,缅甸终于打开了大门,尽管后面的事态依然曲折复杂,但是中方的努力显然获得了国际舆论的好评,并且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僵局。事实上,本次事件得益于中缅两国长期的友好关系,以及中国于2007年1月在联合国对美国提出“缅甸问题”决议投了否决票的事实。中缅双方存在相当程度的战略互信,在缅甸无法信任联合国和西方大国的同时,它可以信任中国!
从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中我们可以发现,中国运用了国际上普遍使用,特别是大国外交常用的派遣特使的方式,针对现有机制无法解决的困顿和难题,直接介入有关国家和区域,凭借外交官的智慧与国家间的信任,提出新的解决办法或者思路。派遣特使而非驻在国的大使,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授权,表明其身份和传递的信息非同寻常,代表着派遣国最高层的意愿和要求。
“创造性介入”建言的提出者、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王逸舟告诉本刊记者,这个案例既包含了中国参与周边的行为,也包含了中国长期以来没有采用过的派遣特使斡旋危机的手段,这也是“创造性介入”的表现之一。他认为,在新时期各方面的要求和利益驱动下,在量力而行与统筹兼顾的前提下,中国外交应该对国际事务有更大的参与。但是这种参与的核心在于创新,即应用新颖的方式解决问题,产生新的、有价值的产品或结果。同时,创造性常常表现为特别具有主动性和进取心的一种思维过程。 “创造性介入”就是在特定情势下,充分发挥外交家乃至国家政府各决策部门的能动性和创造性,打破传统做法或思维定式,以通常被认为“不合常规”之做法,推动更高层次的外交进步。通过缅甸的个案可以发现,中国在相互关系上并非只是追求狭隘的经济和战略利益,更不像部分外媒对中国的评价那样,认为中缅关系不过是中国利用实力地位和地缘优势,为获取缅甸的自然资源和战略出海通道所建立的一种非正常关系,属于不对等的利益嫁接和依附模式。事实上,中国从来都不会对其他国家粗暴干涉,强人所难。显然,中国特使在斡旋缅甸问题上,表达出新形势下中国对双边友好关系的坚持和对国际大势的明辨,即坚守不干涉内政、尊重当事国主权、相互平等与和平共处等既定原则,又传递出国际社会特别是周边国家期待缅甸军政府趋利避害、实现良治、稳定政局的普遍愿望,表达了中国作为国际社会一个建设性和负责任大国的立场。
如果说斡旋缅甸是中国“创造性介入”邻国,具有维护周边国家稳定的积极意义的话,那么中国在苏丹的介入就更体现了中国承担大国责任的一面。
片段二 中国在苏丹“穿梭外交”
苏丹,这个曾经是非洲面积最大的国家,在国际关系中长期处于世界的边缘,犹如国际社会的“弃儿”。它的贫穷和落后由来已久,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其真实境遇长期未能得到外界足够的关注和重视,并一直饱受各种批判和制裁,直到1993年那张闻名全球的照片的出现。当年,南非摄影记者凯文·卡特前往苏丹采访,此时的苏丹不仅深陷于已持续十年的第二次内战中,而且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饥荒。在饿殍遍野、一片凄凉的背景下,凯文·卡特的镜头捕捉到了令无数人为之动容和震撼的一幕:灌木丛边,一个瘦骨嶙峋的苏丹小女孩,趴在贫瘠苍凉的大地上,艰难地向一公里外的食品发放中心爬行。此时,一只硕大的秃鹫落在小女孩身后,贪婪地盯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弱小生命。它在等待女孩的死亡,等待即将到手的“美餐”……不久之后,《纽约时报》刊登了这幅被命名为《饥饿的苏丹》的照片,全球舆论一片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内外交困的苏丹:原来苏丹需要的不仅仅是和平,还有经济的发展。
然而,对于落后的苏丹,西方大国一直因其人权问题而采用施压、制裁等手段,这样,苏丹就陷入恶性循环中,更不可能有发展前景了。同时,该国政府坚持主权不受侵犯,无法信任联合国的维和行动。而此时,正是中国的“介入”,使苏丹出现生机。中国的介入正是从苏丹的经济层面开始的。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经济援助使困境中的苏丹逐渐恢复了发展势头、改善了民生,成为非洲最具活力的经济体之一。有关资料显示,从1995年始的十几年间,中国石油公司应苏丹政府的邀请,在中国外交部门的大力协助下,前往这个自然资源相当丰厚、工业基础却十分薄弱的国家,参与石油开发和相关工业建设。如今,苏丹已经拥有了一整套石油工业体系,可以生产包括航空煤油、汽油、柴油在内的产品,近年来一直是中国石油的第四大进口国。而且苏丹也已经从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现代工业的贫困国家,成长为一个工业迅速发展的发展中国家。近年来,其年经济增长率超过8%,高居北非六国之首。再如,中国有关公司和部门,同样在外交部门的协助下,承包了苏丹的若干重大水利水电工程项目,取得了良好成效。例如,由中国水利水电建设集团公司等单位联合承建的苏丹麦洛维大坝,是尼罗河干流第二大水电项目,也是世界上最长的大坝,它的启用大大降低了苏丹的民用和工业用电费用,而它的上游水库库容达124万立方米,灌溉面积达100多万亩,惠及400多万苏丹民众。中国公司在苏丹签署的其他民生合作项目,充分利用了苏丹的资源和中国的技术,如雨水收集项目、道路修建项目、大型设备采购项目等等,实现了互利共赢的目标。值得指出的是,受到中国-苏丹合作模式的吸引,非洲另外几个自然资源雄厚却缺乏资金和技术的国家,也向中国提出了共同开发的类似请求。
此外,中国“介入”苏丹还包括政治、外交援助,在南苏丹公投建国、达尔富尔问题等问题的解决上都发挥了重大作用,尤其是在达尔富尔问题上,中国第一次派出了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的部队,而且向该地区有关机构提供了大量的物质援助,仅向非盟在该地区执行监督停火任务的特派团就提供了180万美元。由此可见,中国外交的创新性就在于最大限度挖掘外交的潜力而不是靠施压、制裁、禁运等西方列强的惯用手段。
中国前驻南非大使和外交部非洲司司长刘贵今,不仅担任了“中国政府达尔富尔问题特别代表”一职,同时为美国与苏丹之间的平等对话牵线搭桥,游说西方主要大国放弃制裁方案;另一方面,他还劝说苏丹接受联合国派出维和部队的“安南方案”,建议苏丹政府接触国内各派政治力量代表等等。在各种场合,刘贵今大使反复向国际社会宣讲和传递中国的声音。用王逸舟的话来说,刘大使做了大量的台前和幕后工作,甚至可以说,中国特使在这方面所做出的贡献,丝毫不亚于基辛格当年在中东和平进程中的“穿梭外交”。王逸舟评论说:“刘贵今大使在达尔富尔等地区深入到苏丹各方基层的领导层进行撮合,耐心做各方工作,这些都是西方大国不屑于做的,西方大国一直以来都是支持一方而打压另外一方。”王逸舟还特别告诉本刊记者,“前段时间我刚和刘贵今大使见面,得知他最近又去了苏丹,去缓和南北苏丹之间关于石油管线的矛盾。我认为,中国外交官这种锲而不舍的举措虽然不可能百分百达到预定的目标,但是其坚韧的精神确确实实是别的国家很难想象的。刘贵今大使一次又一次的奔波,提及非洲事务时的专注神情,那种恨不得把非洲人当成自己兄弟的感觉,说实话我觉得很多外交官都没那样的本事和毅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中国大使的公正、诚恳、耐心和细致让苏丹在南北分治后都与中国保持了相当友好的关系。
王逸舟认为,中国外交在苏丹的“创造性介入”取得了一举多得、事半功倍的成效:第一,在新时期的条件下,巩固了与非洲国家的传统友谊,乃至在苏丹南北分家这种特殊背景下,中国依然维系了与各方的良好合作关系,保证了原先的各种合同和合作持续有效;第二,经济贸易和军事合作等领域收到良好的效益,不仅增加了国内急需的石油来源,更拓展了中国的海外市场和战略空间;第三,中国的发展道路和制造业专长,通过实践得到越来越多非洲国家的认可,对冲了西方列强所谓“中国新殖民主义”的负面宣传与抹黑企图;第四,中国外交人的“不树敌”、“讲合作”、“重耐心”、“善幕后”等优势,得到比较充分的发挥;第五,中国对达尔富尔问题的介入,也是我们第一次在亚洲之外的遥远大陆,面对国际重大难题发挥积极斡旋和建设性作用,作为一种学习与适应过程,获得了宝贵的经验与启示。
在这里面,“创造性介入”表现为中国外交对世界性难题的主动设法解决,实践中建立了一种综合统筹的、国内多部门的默契:外交好比雷区前面的探测器,后面有经贸部门、企业公司和建设大军的跟进,金融机构对风险提供着担保,军事则像是抵御威胁、安抚人心的坚实后盾,国家政治高层则在关键时刻起着指南针的作用。这就是王逸舟提出的“创造性介入”的现实基础,即中国外交已经逐渐出现了变化。但是这样就貌似出现了一个矛盾,即中国不干涉内政的原则是否与“创造性介入”相矛盾呢?
对于这个问题,王逸舟认为,“创造性介入”是对我们过去政策的超越或者说是哲学意义上的扬弃,而不是简单的否定。因为,一方面,这种外交是更加积极、更加主动介入了,跟“不作为、不干涉”有表面上的差别,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创造性介入”的过程是“卷入”,是接触性地介入,而不是打压或者强力介入。我们所说的“创造性介入”遵守三个原则,即联合国宪章,当地人的意愿或者当事国多数派别的意愿,同时也符合周边比如说阿盟、非盟多数国家的意愿。换句话说,这种介入是具有合法性的。《联合国宪章》第七条强调了国际社会在发生特定事态(比如说大的屠杀、大的人道主义危机或者大的灾难等等)时可以介入,但是联合国所讲的“介入”是有条件的,而中国的介入更是有条件的。第一,在《联合国宪章》的许可范围内或者有联合国的授权、获得安理会的通过;第二,得到当事国或当事国多数派别的默认、接受或者欢迎;第三,获得周边国家认可。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才会为解决麻烦和矛盾介入特定的国家,而且中国的介入更多的是外交斡旋、经济帮助,而不是军事优先,更不是武力镇压。所以说,“创造性介入”从本质上讲是对原有政策的超越,是对中国传统外交学说的丰富,而不是与之对立的。总而言之,中国的介入不管是对苏丹、对中国还是对国际社会,起的是一种积极的作用,使中国和苏丹关系建立一个比较牢靠的基础,使得这个北非国家摆脱了困境,而不是像利比亚模式那样导致民众伤亡和经济损害。
片段三 朝鲜半岛:在战略疆域发挥作用
在2011年这个多事之年,数名为全世界熟识已久的政治人物或黯然下台,或随风而逝。就在这一年将要结束时,朝鲜领导人金正日去世,立即在全世界引起轩然大波,周边邻国乃至西方大国在有关朝鲜局势以及可能引起的暴力冲突上众说纷纭。不过时至今日,朝鲜基本上平稳过渡,此间不能不提到中国的稳定器作用。当然这与中国解决朝鲜核问题的立场和具体措施是一脉相承的,这些外交行为都可以视为“创造性介入”的又一事例。
每个大国对自己的周边地区都会具有较深的影响力和辐射力,王逸舟将这个影响和辐射的区域称为“战略疆域”,从历史和现实来看,包括朝鲜半岛在内的周边地区就是中国的战略疆域。王逸舟认为,尽管这些地方并不是中国的主权区域,但对中国而言,是有重大利害关系的战略区域,中国理所应当在这些区域加大“创造性介入”的力度,而且要更加主动地提出思路和解决方案。
冷战结束之后,朝核问题逐渐成为朝鲜半岛最突出的矛盾之一,也成为威胁地区持久和平与稳定的最大障碍之一。中国在朝核问题上发挥积极斡旋的建设性作用,是新世纪、新形势的重大战略性、“创造性介入”举措。
从2003年起,中国先是举办有朝鲜、美国、中国参加的三方会谈,继而作为东道主承办包括上述三国加上韩国、日本和俄罗斯参加的六国会议。迄今为止在八年多的时间里面举办了多轮多方会谈,形成了一种被广泛称为“六方会谈”的朝核问题解决机制。这是一个建在中国的国际防核扩散平台,是中国第一次主动介入和大力推进的地区多边安全机制。它成功地阻止了外部某些强硬势力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企图,把世人的注意力始终聚焦在和平与谈判方式上;它部分有效地缓解了朝鲜方面发展核能力尤其是核武装备的速度,使之日益清楚地意识到一意孤行的巨大代价;通过反复的磨合,中国外交的目标得到清晰彰显,即朝鲜半岛应当朝着无核化方向迈进,而实现的路径必须是通过和平的、对话的方式,而不能依靠武力的甚至是战争的手段。它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出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的实力、谋略与潜能,体现出中国对于周边安全的高度敏感与维护自身利益的坚忍不拔。当然这一机制也存在很多不足,尤其近几年朝鲜提出无限期退出“六方会谈”使得朝核问题的前景不容乐观,但是这一机制的创立本身就说明了中国外交的变化方向。中国作为东北亚持久和平的主要维护者,在“六方会谈”上至少一定程度上开始主导地区安全事务,这种介入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就是外交转型乃至创新的前提。
这种主导作用在金正日逝世后依然有明显体现。王逸舟表示,对于朝鲜的这次突发事态,中国起到了快速有力的支撑作用,对于稳定大局、对于朝鲜新领导人的接班或者是新政权的软着陆起到了重要作用。王逸舟回忆说:“金正日逝世的消息刚发布时,有一个日本记者问我,朝鲜会不会发动挑衅?如果发生南北交火,中国会不会武力介入?由此可见,当时很多人都持有这种担心。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政府果断表态,并且同周边国家特别是主要大国进行沟通,实际上就是传达信息——我们希望朝鲜事态平稳,中国支持朝鲜新政权发挥作用。国际社会尤其是美国异常重视中国的表态,并由此打消趁火打劫的念头。虽然现在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不排除说,正是中国的这种态度使得潜在的危机或者挑衅被迫中止,正是中国的表态和坚定立场使得半岛的稳定有了保障。当然,中国的这种表态和行为也是和中国这些年来在无核化、建立六方会谈机制方面的举措是一致的。我们一直坚持朝鲜半岛应该是一个和平的、合作的、无核的区域,任何国家都不应该改变这种局面。总体上讲,中国的介入促进了整个东北亚地区的和平和安全。当然,‘创造性介入’也有其时间和空间上的局限性,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未来朝鲜半岛肯定还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麻烦,所以中国要不断地、积极地、创造性地、智慧地介入。”
片段四 湄公河:首次境外武装执法
不只是朝核问题,未来中国在周边“战略疆域”都不妨有“创造性介入”。如此说来,中国在2011年末大胆介入,作为主导国组织四国在湄公河进行武装护航的地区安全合作就是最佳案例。
2011年10月5日发生的湄公河血案是金三角水域安全问题的突出表现,“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金三角”地区作为世界毒品的主要来源地之一,地区安全一直难以得到保证。而湄公河流经六国,各国分段管理,无法对出境后河段安全进行有效保护,部分国家甚至对本国领土范围内的河段管控能力都很不足,不少河段处于非法武装或贩毒组织势力范围内,近乎“无政府”状态。就拿作为疑犯之一的诺坎来说,一名知情的船主在接受采访时说:“多年来诺坎不断在缅甸政府军、老挝边防军和泰国军警之间周旋,虽然后期也与缅甸政府军发生过矛盾,但是其与老挝、泰国方面一直关系不错,或者说没有发生过明显的冲突。”事实上,大约从2007年开始,诺坎横行于金三角地带及湄公河上游,武装贩毒、抢劫船只、绑架人员,甚至袭击过中国巡逻船,导致三名中国警察严重受伤;他还绑架过佤邦领导人的外甥并勒索了190万美元赎金。
随着中国国力的增长,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往来越发频繁,中国民众在周边国家的贸易也更加频繁。然而,虽然事情已过去三个多月,但是惨案的阴影仍挥之不去,湄公河跨国航运受到极大影响。更有甚者,在相关国家决定加大执法力度之后,2011年12月11日和2012年1月4日,湄公河还接连两次发生袭击船只事件。
湄公河惨案也刺痛着广大中国民众的神经,除了担心造成13名中国船员被害的湄公河惨案真相难查,也对自身合法权益能否得到保障充满忧虑。从根本上说,一国公民的海外安全与该国政府的重视程度有直接关联,国家强大最重要的表现就是民众的安全感应该增强。
显然,随着中国海外商业活动的迅速增加,中国公民的海外安全问题越来越突出,中国政府保护海外公民安全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以这次湄公河惨案为例,不仅温家宝总理亲自过问,公安部派员直接前往泰国督办案件,而且以此事为契机,中国与老挝、缅甸、泰国三国建立了联合执法机制。2011年10月31日,中老缅泰湄公河流域执法安全合作会议在北京举行,四国与会代表针对湄公河流域严峻的安全形势,同意建立中、老、缅、泰四国在本流域的执法安全合作机制,并发表《湄公河流域执法安全合作会议联合声明》。11月25日至26日,中、老、缅、泰湄公河联合巡逻执法部长级会议在北京举行,决定从12月中旬开始,在湄公河流域开展联合巡逻执法。12月10日随着中、老、缅、泰湄公河联合巡逻执法起航命令的发出,五艘联合巡逻执法船从云南省西双版纳州的关累港解缆起航。全副武装的中国公安边防警察,昂首挺胸站立在云南公安边防武警总队水上支队舰艇上,与其他国家执法船一起,开始执行联合巡逻执法任务。至此,湄公河国际航运水道恢复通航。联合执法机制的建立,其意义不仅在于将有效地保障这一航道的商业安全,而且对于彰显中国政府保护海外公民的力度,也具有标本意义。
从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首先,维护地区安全和稳定是大国的责任与义务,中国实行这次武装护航正是这一责任与义务的体现。从参加联合国维和到参加索马里海域护航,再到武装护航湄公河,中国都是在道义框架内做事。作为地区的新兴大国,中、老、缅、泰四国商议组成联合巡逻队护航湄公河沿岸是堂堂正正地维护地区安全的行为,并且获得了相关国家的鼎力支持。当然,护航行动也是中国与老、缅、泰三国特殊友好关系的体现。一个为人熟知的事实是,在东盟十国中,老挝、缅甸、泰国以及柬埔寨四国对中国的态度是最为友好的。很难想象,诸如联合护航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其他国家比如越南、菲律宾等国身上。其次,这次境外武装执法确实属于介入行为,是中国第一次在境外武装执法,可以算是一种创新行为。但是中国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维护地区安全与保证中国海外民众的安全。第三,此事符合国际惯例,而且比照英、美、法、俄等大国在周边地区建立军事基地来说,中国的介入战略反倒更加充满了公平和道义的内容,而且这次武装护航的船只都是由商船改装的,参与的是地方水警武警。这也充分彰显了中国和平发展的决心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和谐的理念。
王逸舟认为,正是因为这次湄公河惨案让人不可容忍,危机后的解决进程才非常迅速,这对“创造性介入”是一个很好的提示。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中国越是在这种难局的时候、越是出现问题的时候,越要想办法积极介入。湄公河惨案后,中国迅速介入,与有关国家协作打击水上犯罪事件,并且确立了联合巡逻的安保机制,虽然装备设备还比较简单,但无论如何这个行动已经开始了,而且它是一个长效的机制。中国的介入是有限度的,是量力而行的,是在当事国各国各方充分协商、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建立起安保机制,建立起水上安全部队。
创造性介入,中国的外交创新
我们知道,新中国的外交史可以粗略分为两个阶段:即头30年的毛泽东时期和后30年的邓小平时期。与一些学者和民众的看法不同,王逸舟认为,中国外交目前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尽管这个阶段仍然是邓小平时期的延续,其主题仍然是服务于国内经济建设和发展,不过它也有新的特点。中国外交开始朝着一个既要保证中国自己的发展,同时在国际体系中从接受者、融入者朝提供者、思考者、建设者的方向过渡,当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延续很长时间,在这一时期中国外交会有越来越多的改变。在多数国际组织或者国际制度中,中国不可能再继续沉默地“搭便车”下去,而是成为一个存在者,虽然还不能说是主导者,但至少是一个重要的参与者,在很多国际问题上中国要拿出自己的看法和方案,这是有别于前面两个时期的新态势。
因此王逸舟认为,中国外交的转型主要从以下两个方向进行:
在国际方面,中国应选择性、建设性、创造性介入全球事务。从过去的有所作为或低调作为变为积极作为、“创造性介入”,当然这种介入是选择性的、建设性的、有创新意识的。另外,与老牌国家的介入不一样的是,我们还是以斡旋优先、外交优先、和平方式优先,而不是使用武力,武力最多也只是一种威慑或者协同作用。而且“创造性介入”要以中国的重大利益为前提,量力而行。此外,“创造性介入”鼓励外交官积极作为、发挥能动性,鼓励打破禁区,鼓励中国外交下先手棋。
在国内社会基础和国内政治方面,在过去几十年的探寻中,中国解决了政治独立问题,也初步解决了温饱或者经济的发展问题,但是现在中国进入了新的阶段。从国内来说,对于人权、民主、公正性的尊重在未来一段时期应当放在一个更重要的位置,同样,外交转型或者“创造性介入”的国内基础也应当是与之对应的。有学者总结道,20世纪基本上分为两段,前一段是各式各样的流血冲突,但是后期则是在全球范围出现了外交民主化的浪潮,中国的外交转型是和全球范围外交变化的总体趋势一致的。
在采访的最后,王逸舟再次强调:“中国的创造性的外交不只是一种技巧或手段,也不只是一种心态调整,而是伴随着整个外交体制和观念在新时期的变革,或者说,是跟整个中国外交转型是联系在一起的,是与中国改革开放新阶段相适应的外交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