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旧金山交响乐团首席低音管乐手斯蒂文,鲍森对他上次到中国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2006年他随团到上海演出,无论对当时60岁的鲍森还是当时已经有95年历史的旧金山交响乐团,到中国大陆演出都是第一次。
“我记得中国的观众鼓起掌来非常热情;演出之后我们团的几个中国乐手带我到一家馆子吃饭,莱做得好吃极了;我记得上海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跟纽约差不多;我记得上海的街头有人乞讨,还有街头艺术家在唱普契尼。”
2012年11月,鲍森将随旧金山交响乐团再到亚洲巡演,中国大陆的两站是上海和北京,他对这次的中国行充满期待,“我没去过北京,最想看看那里与众不同的建筑。还有,我想看看这六年里中国有些什么样的变化。”
六年,对中国或许算得上是天翻地覆,对于西方交响乐团进中国的频密程度,这6年间也变化不小。如果说2006年西方交响乐团到访中国时已经初见端倪,现在的势头可以说是汹涌澎湃。根据业内人士的粗略统计,2006年全年到访中国的西方交响乐团大约有十几家,而去年仅在圣诞到新年约一周间到中国演出的西方交响乐团已超过40家。
虽然第二次访华演出行程尚未开始,旧金山交响乐团已经将赴中国演出看作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常规任务——“中国是古典音乐的重要市场,今后我们至少要保持六年去一次的频率,或者可能更频繁。”乐团总监布莱特·阿辛克说。
鲍森也认为,乐团的这种选择是对路的,但他多少也有点担心:“我1973年第一次随团到日本演出,之后一共去过五次,最明显的感受是,日本观众开始很热情,后来渐渐淡了下来。我担心随着西方乐团越来越频繁地到中国演出,同样的情况可能会在中国发生。”
中国新剧院——西方乐团的大蛋糕
但对于大部分业内人士来说,目前中国的交响乐市场仍然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其巨大的潜力才刚刚开始释放。
“中国有几千万的孩子在学钢琴、学小提琴,他们的家长都希望他们尽可能多接地触西方古典音乐。而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形成的六个大人养一个孩子的家庭结构意味着这些孩子来参加音乐会时,他们的全家都会一起来做观众,这是一个巨大的众群。”从本世纪初开始关注古典音乐的中国市场的《金融时报》和《留声机》杂志艺评人司马勤说。
此外,中国近年来大规模兴建的艺术剧院更为这个市场提供了有一个强有力的引擎。“中国过去三年里兴建了50多个文艺场馆,速度简直可以说让人目不暇接,现在每个百万人口的城市都有自己的剧场和音乐厅,这些场馆都不愿意闲置,它们需要有人来演出,这给那些希望到中国演出的西方艺术机构提供了无限的空间。”今年春季刚刚出版了《场地与音乐:新歌剧院与音乐厅的建筑与声学》一书、专节介绍中国新兴音乐场馆的Conda Nast出版集团主席夫人维克多利亚,纽豪斯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这些都与日漸势衰的欧美古典音乐市场形成了鲜明对比。传统观众进入老龄,新生代观众补充不足已经使欧美国家古典音乐观众的平均年龄从上世纪60年代的30多岁增长到目前的50多岁。观众萎缩严重影响到票房收入,再加上经济不景气带来的政府和私人基金经费的缩水,使西方交响乐团经营陷入困境。根据彭博通讯社的报道,美国交响乐团的票房收入在1987年时平均占到总收入的48%,到了2005年已降到37%。另据美国交响乐团联盟的统计,2002年时联盟的1000多名会员团体中有三分之二出现赤字。2004年五家美国不同地区的交响乐团先后关门大吉。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古典乐市场更是衰败,已有至少五家交响乐团申请了破产保护,其中包括名声显赫的费城交响乐团。
此时正蒸蒸日上的中国市场魅力无疑不可阻挡,“我们在美国的演出平均上座率在85%到90%,而我们到中国演出场场满座。中国的观众里很多是充满活力的小孩子和年轻人,这与美国很不同,这也让人看到古典音乐的未来。”费城交响乐团副总监克雷格·哈弥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中国市场受到的重视从赞助商对相关演出高涨的热情上也可见一斑。费城交响乐团今年五六月间到中国的演出,包括中国招商银行在内的中、美企业和机构提供的赞助款除去旅途和演出的花销外还有节余。哈弥顿不愿透露具体的数字,但他说:“一般来说我们去外地演出只希望赞助捐款能平衡花费,但这次却创下了费城交响乐团历史上最大的赞助节余。”
旧金山交响乐团这次中国行的主要赞助商,在港澳地区拥有嘉华集团和银河娱乐集团的香港商界巨头吕志和家族代表吕罗婉雯坦率地表示,“吕氏家族基金资助的重点第一是教育,第二是医疗,接下来还有扶贫助困,艺术根本不是资助重点。但这次是去中国演出就不一样了。”她说,“中国在古典音乐方面完全可以成为当年的欧洲”。身为旧金山交响乐团董事,吕罗婉雯说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希望能够把旧金山交响乐团附设的青年团也带到中国云演出。
阿姆斯壮演出公司的创始人瑞,阿姆斯壮也许算得上是对中国市场的潜力最熟知的“老外”。曾经担任多伦多交响乐团的营运总监和国际知名IMG演出公司指挥及乐手部总监的阿姆斯壮1996年协助创办“北京音乐节”,将西方交响乐、歌剧等演出团体带到中国,2009年他干脆从伦敦搬到中国定居,开创了自己的演出公司。
“当年搞北京音乐节时到中国演出的外国团体很少,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竞争。但最近这几年外国团来华演出简直是爆炸性的发展。我大概是唯一定居中国的‘老外’中介,但在柏林、伦敦、新加坡,有无数的外国中介公司紧盯着中国市场,这还不算中国本土的中介。”阿姆斯壮说。
的确到目前为止,对外国交响乐团的演出逐渐习以为常的中国观众仍然热情不减,“外国团的演出上座率都很高,连新成立的没什么名气的团也有观众。”阿姆斯壮说。比较加拿大和中国的情形,他说“加拿大人口很少,交响乐市场很快就达到饱和了,但中国人口众多。很难说中国的市场什么时候会达到那个临界点,但至少现在,我们离这个点还远得很。”
整个世界都在竞争到中国
但并不是说只要顶着个高雅音乐的名,西方交响乐团就笃定能在中国市场上畅通无阻,满载而归。国外演出团体越来越频繁的到访使中国观众的口味急速提高,在演出组织流程上也逐渐步入正轨。
“最开始中国观众去听交响乐简直就像是去参加一个派对,大家主要目的是聚在一块听听音乐聊聊天,现在即使在天津这样不常接触到交响乐演出的城市,观众也都有了相当的欣赏水平。”身兼天津大剧院颐问的阿姆斯壮说。
新落成的天津大剧院已经引起很多国外乐团的关注,而剧院方面请来阿姆斯壮把关,并按照国际剧院的操作模式提前制定好2013年演出季的节目安排。这意味着从售票到宣传各个环节剧场必须有条不紊。而对演出团体来说,也意味着相互之间的竞争更加激烈,
事实上,无论规模和声望大小,很多西方演出团体已经开始在如何抓住中国观众方面动起了脑筋。
“我们的确感到这个领域越来越拥挤,我们也会在演出时间上多加考虑,比如尽量不与另一个大型西方交响乐团同时到同一所城市演出。之前我们到欧洲巡演也是遵循这个原则。不过在中国,越多的演出团体到访似乎更激起观众的兴趣,使大家都得到更多的观众。”旧金山交响乐团的阿辛克说。
除了在行程上精心安排,旧金山交响乐团在巡演内容上也花不少心思。不仅特邀了在国际上人气急升的华裔钢琴家王羽佳同台,还在上海和北京开设几场大师班,向中国同行介绍经验。
费城交响乐团则更进一步,今年访华演出期间,该团与中国方面签下了五年计划,承诺每年五六月间都到访中国,除了音乐会外,还将深入社区举行多样化的音乐教育和交流活动。除了北上了这些国际乐团热衷的城市,费交在过去一年中已经考察了贵阳、南宁、深圳、天津、重庆、成都等更多中国二三线城市。
“我们尚未宣布明年访华演出的地点,但肯定会包括一两座我们之前从未做过演出的城市。”哈弥顿说。“1973年费交成为第一支赴华演出的美国交响乐团,但对这段历史的记忆总会随一代人的老去消逝,我们希望新一代中国人记住的是,费交是第一个到你居住城市演出[抢美国交响乐团。”
相比老牌交响乐团,规模较小的团只能在独树一帜上下足工夫。这也是巴德学院音乐系主任罗伯特·马面临的难题。
去年和前年,巴德音乐系交响乐团分别在哈佛大学和林肯中心成功举行了音乐会,今年马丁希望继续带同学们到一个“令他们感到兴奋”的地方去演出,中国成了他的首选。巴德学院音乐系只是有着150多年历史的巴德学院中一个刚刚成立七年的新科系,而马丁又要在没有中方主动邀请的情况下毛遂自荐,怎样才能敲开中国的大门?马丁请来多位对中国了解颇深的文化界人士出主意,其中包括百人会附属的美中文化协会主席杨雪兰。“Shirle(杨雪兰的英文名)提了个很好的建议,她认为我们应当把这次演出和巴德音乐节联系起来。”马丁说。
由巴德学院主办的巴德音乐节1990年开始每年8月在纽约上州哈德逊河谷举行,音乐节每年都选择一个作曲家作为主线,通过音乐会、讲座和座谈等形式对其做全面介绍,独特的模式已经使其成为美国颇具名气的古典音乐盛会。
“我走访了上海大剧院、北京的国家大剧院,广州歌剧院,带着之前以柴可夫斯基为主题的巴德音乐节上印制那些资料,说我们可以按照这种模式走——选特定的作曲家,印制中文的讲解资料,有演出前的讲座、研讨会,音乐会嵌在其中,他们对这个概念都很感兴趣。”马丁说。
这次巡演现在成了乐团成员们津津乐道的精彩回忆,“我们去了七个城市演出,场场满座,每场都加演三曲,我们得到了真正交响乐团的待遇,同学们都感到西方交响乐的未来在中国。”马丁兴奋地回忆。
在杨雪兰看来,巴德的成功经验适用于每一个想要到中国演出的西方乐团。“每当美国有演出团体问我关于到中国演出的建议,我都会告诉他们中国市场的确很大,但现在全世界的演出团体都想去中国,你必须找到方法让自己在这种竞争中脱颖而出。”杨雪兰说,“只靠在美国的名气就能在中国赢得观众的年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