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 呼吸南方情意

2012-04-29 00:44陶粲明
南方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西贡明信片越南

陶粲明

抵达最多背包客、咖啡馆、酒吧和小旅馆的裴援路,已是夜幕沉沉。整条街上是沸腾的俗艳气息,灯光昏黄透亮,亲切又疏离,空气中有挥不去的缅栀子味道。

旅馆房间小,干净整洁。

在街角的米粉店吃一碗加了青柠汁和酸橙叶子的牛筋粉。看着身边行色匆匆的西贡人和金发碧眼的西方游客,我忽然想,大千世界,我们是如何选择一座城市的?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

其实,真实的西贡,早已经没有《情人》中弥漫的殖民气息,就像真实的越南也从來不似陈英雄的《青木瓜之味》或《垂直阳光》。但是,除了在机场能看到政治正确的“胡志明市”,在这里,人们说的写的都是西贡,Saigon。

这是越南的南方。

明信片载着异域时光,开始漫长旅程

早上,在熹微晨光中醒来,带上相机,坐着慢悠悠窄得只容三个人的小电梯下楼,在隔壁Sozo西餐厅点一份量大到撑的火腿蛋芝士面包,或者,就在街头的推车上买一根外皮硬脆内里松软的法棍,让老板娘一刀切开,往里面填满猪肉条、蕃茄黄瓜片,浇上特制的酸甜汁,边走边吃穿行于大街小巷永远潮汐般汹涌的摩托车阵里。再或者,走进刚开门的BestCoffee in Town,要一杯拿铁,选个面对街道的座位,看城市一点点在光亮中苏醒。

走过三个街区,就来到边青市场对面的公共汽车总站。到调度室的窗外,把旅行书递过去指着想去的地方给里面皮肤黝黑的人,他在图片的一旁工整地写下“No.3”或“No.26”。于是,站在没有站台只有等车人的拥挤道旁翘首等待,直到看见我要搭乘的公共汽车缓缓驶来。

这座无法言说的充满宿命感的城,唯有一幢幢建筑还留着法国殖民的气息。

修建于1883年的法国天主教堂,外墙的红砖据说是当年专门从马赛运来的,至今还保持着鲜艳的颜色。走进静悄悄的教堂,信徒在祈祷或倾诉,不受游人打扰。高高的拱顶两侧,一扇扇美丽的彩色玻璃窗仿佛透着来自天国的光。

教堂前的巴黎公社广场上,有一尊高大的圣母像。她手捧地球,脚下踏住一条昂头的毒蛇,衬着背后的庄严教堂,让人深叹天主教在这个城市曾经有多么强势的地位。

当你几乎要疑惑置身何处时,一对对在广场前拍婚纱照的有着典型越南人面孔的男女又瞬间把你带回西贡。

教堂的一侧,是越南最早的中央邮政局。宽敞明亮的邮政总局是旅行者必到之处,它由设计了艾菲尔铁塔的工程师古斯塔夫·艾菲尔设计,从1891年完工启用至今,还在兴旺地运作着。游客走进这座拱顶的建筑,挑一张充满越南风情的明信片,从门前桌上的青花瓷碗中取糨糊粘贴邮票,然后把明信片投进桌前的投信口里……那明信片就承载着古旧的异域时光,经过漫长旅程,送到远方收信人的手里。

我选了一张明信片,写给远在异国他乡的孩子。一位白发长者坐在书写桌前,神情肃穆,偶尔抬头长久低头地写着他的信。

在西贡,出过的最大错误是跟的士司机说去一家叫“富春”的越菜餐厅。司机穿街走巷、跋山涉水,以为我要去越南那叫“富春”的地方。等到双方醒悟,离城已十几公里。

好吧,错就错了吧。我们为车费在熙攘的午后街头争执,他说他的越南话,我讲我的中国腔,最后达成妥协,彼此谅解。

他不再坚持,是因为我告诉他我有的是时间,陪得起。我不再执著,是因为我在阳光下开始犯困,午休的生物钟在我过于散漫的行走间毫不犹豫地敲响。

那就让我像一个真正的西贡人那样,回到小小房间,把刺目的骄阳睡过去吧。我已经换了一间旅馆,后来又换了一间。攥着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连无聊的折腾也这样心安理得。都是一样的小,只是多了一个窗口,能看见街后连成一片的房屋,和远处一座教堂的尖顶。为它,我多付了两美金。

很多的午后,慵懒地下楼去,随便走进街头一间咖啡馆或西餐厅,要一杯越式黑咖啡,看年轻女子顺直的长发披肩,端上烫手的滴漏式咖啡。做咖啡是个有趣的过程:漆黑如暗夜的咖啡液透过三道过滤层滴到加了炼奶的咖啡杯里,搅拌后,再兑点一同送来的热水或加冰的冷水,甜蜜苦味醇香浓烈就在手边了。那份浓烈缠绵让我变得无比的重口味,一杯咖啡在手,就可以在晚上有驻唱乐队此刻却空无一人的咖啡馆二楼坐过一个下午。直到黄昏,光线变暗,夜一步步逼近,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霓虹灯亮起来。

也可以在转角咖啡馆的门前对着街道坐到夜幕降临,看着两个带着孩子的西班牙家庭在我前面吃完晚餐直到离去,换过一个扎着及肩长辫的金发男子带着他的越南小男孩在那里喝下威士忌加冰一杯又一杯。对面的餐馆门前,白发的旅人一支越南33啤酒一本书,从天光明亮看到灯光昏黄。我饿了,就端着咖啡上楼,坐在二楼临街的吧台边,点一份巨大的越式煎饼,就着芒果汁,用很长的时间,吃完它。斜对角酒吧楼上的金发女子、对面小旅馆阳台上模糊的身影,都在用相机对着这令人平静又心悸的街头拍了又拍,难道这明灭的光影里藏着不能说的秘密?我也不动声色地一次次举起相机,拍向夜色的街头。

这热的城,入夜后欲火焚身,千年不变

时间总是还早,对面二楼已经换过两对情侣,时间还是太早。夜色渐深,沿着提探路下去穿过范老五路过一个牌坊,看看小广场上踢毽球的人脚下发出啪啪的响声,玩滑板的各国少年呼啸穿梭。空地上撑着马戏团的大帐篷,招贴广告上写着“罗密欧与朱丽叶——杂技魔术表演”。踩上特制的高楼梯进入帐篷,里面灯光幽蓝,一个高颧骨典型越南脸的男孩扮演着深情的罗密欧,一张过于扁平稚嫩的脸孔她是朱丽叶。中间穿插魔术和杂技的表演,看众寥寥,掌声却不断。他们表演得那样投入,当不明真相的罗密欧以为心爱的朱丽叶死去时,他悲怆的肢体语言让我都心疼起来。

散场出来,看见大帐篷的阴影里,一辆辆摩托车相距五米左右停着,一对对情侣在小小的车身上缠绵,演绎着世界大同的爱情。

更多的时候,是沿着窄小的街道默默行走。小街巷里,是西贡家常的日子。灯火闪烁的接头,偶尔惊现一座袖珍的寺庙,和周围的房屋相连相依毫不突兀。

然后狂喜地发现一家电影院。

买票,排队,入场,找到自己的座位。越南字幕让我一片茫然,电影院里的一阵阵笑声却是听得懂的。然后,穷尽自己的想象。一部电影就这样被我看过,并且,看懂。

夜归。露天市场已经安息,沿路仍是熙来攘往,一间间逼仄发廊散射着粉紫幽光,低胸衣加热裤的娇艳女子在街边招呼异国寻欢男子,眼神里全是今世才有的迷离暧昧。这热的城,坦率地交易着,入夜后便欲火焚身,千年不变。

坐在西贡河边的K咖啡馆,河水的淡淡腥臭阵阵飘过。天黑后,灯火通明的游船载着喧嚣的游客在河道上来往,水兵打扮的浓妆女子和大副装扮的帅气男人在码头迎宾。这也许就是西贡生活本身?永远拥挤,万般凌乱,却高举着直逼人心的美。

这座城市,不管是在独立宫、博物馆还是美术馆,不管是餐厅的洗手间还是旅馆的小窗户,那样多的百叶窗门,总让人想起《情人》电影里的镜头:年轻女孩和堤岸男子约会的金屋里,老式的吊扇缓慢转动,雕花的双合百叶窗门被敲开,男子打开门接过送来的红酒。而在建于1880年的欧陆酒店的咖啡酒吧厅的下午,一切静得好像还停留在格雷厄姆·格林和毛姆入住的时代,而男女主人公就在这座酒店相见……

烟酒、咖啡或茶,情人或陌生的城市,都是我们浪费生命的小道具。这一刻,人微醺,夜色来袭,雨来了。没关系,我可以等雨停。

这就是越南

雨停了,去湄公河三角洲。那是杜拉斯人生的发源地。西贡到美荻之间的道路很平坦很直,景色却不乏味,香蕉林、水棕榈和椰子树随风摇摆,水稻梗子在颤抖,田野中不时可见星星点点的灰色或白色的坟墓,总是面对太阳落下的方向。

来到河道支流纵横的湄公河,从机动船换成摇浆小船,在小岛上尝一杯蜂蜜或几颗椰子糖,看一个村庄,在雨中听一段胡琴和吟唱。

而市场,永远是一座城市的灵魂所在。在边青市场的美食摊档前吃一碗酸甜鱼露调味的米粉,蘸酱吃下一个又一个用米纸包绕的鲜虾春卷,配一杯豌豆汁,一切刚刚好。面对我无力换算的太多零跟在后面的越南盾,小摊位的中年女人会体谅地搬过一张小凳子,让我坐下来,拿着计算器看着买下的餐盘垫、椰子壳碗筷还有小巧的绢质折扇、巫蛊娃娃、咖啡器皿慢慢算。没有什么要着急的,时间被温和地、懒洋洋地拉长。

然后,随便走进一间绿叶掩映的餐厅,要一份用Gac果实染成橘红色的海鲜炒饭,在树影下细细地吃,等待一阵风来,吹落树上的花瓣和枯叶掉落满桌……

这就是越南。所有的晨曦夜色、阴晴雨落、看或不看,想或不想的光阴,都在这里,被一个寂寞的旅人浪掷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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