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武昌

2012-04-29 00:44叶眉
南方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热干面武昌汉口

叶眉

随便跳上某辆5字头的公车,过了小东门后,任何司机都会开得风驰电掣。

印象

还没有明白它的秩序,我就一脚踏进了它的盛夏。然后,十年就沉在这里。

这座城很大。它就像沿着热浪滚滚长江水煎成的三张大饼,平平地铺在两岸。武昌,汉阳,汉口。十年之间,我的家在武昌这张饼的这个点转到另一个点上,终至停下来,接着过日子。

十年。洪山广场的音乐喷泉、肥白的鸽子,出现过又不见了。我天天路过,不知何时已经被围起来,变成了一处地铁站工地,简易围墙上口号夹杂广告扑面而来。

北面,一路之隔的洪山体育馆的高处,当年行吟阁的啤酒广告牌,不知何时换成了巨大的电子屏,昼夜播着广告与一句话新闻。我最早喝的本地产行吟阁啤酒,现在市面上找不到了。

关于武昌,它的固态形象,已变成动态风景,人是物非。如果你现在来武汉,会发现这是一处无比宏大的大工地,五千多个工程同时在建,大地在轰隆隆地震动,我周围的朋友,稍不注意就得了鼻炎,得了还不治。理由是粉尘会因为工程的结束而消减,那鼻炎岂不就不治而愈了么?

这就是生活在大武汉的男人女人,又无奈又乐观,在心理上等待着更好的未来。

边角

如果有一天,在公交车上你发现有人打着伞,在公交车上过早,突然一个急刹车,躲闪不及,热干面可能会扣你身上,吃完了啪下从车窗口扔出去,在公交车上讲电话的声音又快又高,震得你耳膜生疼。那不用怀疑,你真的是来到武汉了。以上几点,是春夏时节,日常公交生活中最日常的情景剧。

我所在的武昌,当年一度被汉口人讽为乡下。晚上一过九点,街上的人就稀少了。年轻人想泡的酒吧都没有几间像样的,哪像汉口,随便指一个建筑都是有来历的,使馆区的房子就够你看一整天。一位有调调的朋友,特地冒着春雨绵绵邀我去汉口拍老建筑,拍完了再去老通城吃汤包……

武昌就寂寞多了。寂寞,也是一种调调。某天想喝杯咖啡,随便跳上某辆5字头的公车,过了小东门后,任何司机都会开得风驰电掣。

胭脂路下车后,一直步行向里。有一家国色天香的小小衣店,在胭脂路不断改造的十年里,居然屹立不倒。款式优良的棉麻衣裤,就像一个逆生长的女子,在时间和风尘的淘洗下,出落得越发的耐磨和小有格局。

这是一处固态记忆的所在,包括我在那里偶尔淘得的件浅色麻质阔脚裤,到现在仍然是衣柜主打,穿起来依然洒脱。

本来不饿,看到莲藕馅儿汽水包,两面均煎得焦黄好看,当时口水一流就花五毛钱买一个,它现在涨到七毛了。两百多米的胭脂路随意地东看西看就走过去了。向左一拐,才到了我真正心水的地方,昙桦林街的百年老教堂咖啡馆。一杯热热的曼特宁,一份现烘松饼,从包里取出书。绿植庭院里,有风施施然划过,足以消磨一个宝贵的下午。

据说湖北人聪明,是他们吃着一种叫热干面的食物。经过汉派作家们大书特书,因而名气大大。如果你问我的感受,就我外地人在武汉的经验,十年了,我仍没有爱上这种面食。这是我的一大憾事,不能理直气壮地跟人说,我已爱上这个城市。不爱热干面的女人,怎么好意思算真的喜欢这个城市呢。

外地来汉的朋友们,必点这一道面食,我都是带到以前的老武昌最繁华处,司门口的户部巷去吃它。如果他们感到难以下咽,我再推荐糊汤粉底汤用鲜鱼熬成,胡椒粉用得足,撒上细细的香葱,胃口大的再泡上一根糯米包油条,一下子就吃光光。

然后换一个方向,走不到五分钟,就到了黄鹤楼。这是我在武汉摸索出的一条招待外地亲朋的路径,一年中总要陪去几次。后来我就不上去了。

一张报纸没看完,人就下来了。其实,这已不是从前的黄鹤楼,别的楼群建得越来越高,在最高处看长江,也只能看到一条缝。便是崔颢前来,也写不出《黄鹤楼》那样的诗了。

美好

在武昌东亭小区的第一个家里,我有过一周不下楼的记录,是下不了楼。看到白花花的太阳,看不到的湿热气体环顾,真的不想活了。

当我连滚带爬地见识了这个城市的第一个夏天后,问一个当地的同仁:这么多年,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她特别正经地回答,面对夏天,我们早已平静了。一副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觉得我的问题非常白痴。

在武汉过完一个完整的一年四季后,我得出自己的结论:它的冬天,比夏天难过。

武汉处于华中,它按政策建楼不设取暖装置。有一年,我妈率领姐姐全家,一行四人到武汉旅行过年。十天的时间,他们在我家就没有脱掉过羽绒服。那年的春节前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低温不去,小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半个月,家里的空调开大也不行。直到他们去北京我妹妹家,在充足暖气的房间里缓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再也不敢在冬天来看我了。

漫长的夏天和冬天之间,它的春天短促而焦急,它的秋季后段,却是最好的时光。如果有时光机,我真愿意不停地进行时间置换,永远呆在十月里。

一过十一,真正舒适的季节来了,温度在25度上下波动,再高不会超过30度,再低不会低过18度。这样的季节,我不愿离开武昌。这样的好天气,太适合一个人闲逛。

随意跳上一辆公交车,你就变成了城市江河的游鱼,公交车的发明真是太伟大了。它们就像人体的微血管在循环,顺着它的走向,你可以触到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想去哪个地方,读一读公交站牌上的地点,就会惊喜它们是多么容易抵达。

这样的季节,我经常晃悠在上午的公交车里。第一波人潮已散,正适合看窗外的风景。有时候向外一望,好多人在一个巷口的摊子前排队,那我一准儿会下车。有人排队的地方,就有正宗的美食。老板也拽得狠,卖完就打烊,管你是多大的款儿开多好的车。搞么事?不搞么事!明天请早来排队好了。

吃完了,随意跳上另一辆公交车,接着晃晃悠悠。

小事儿

我儿子跟我们来这座城市时,只有三岁。刚来的时候,他在水果湖一带上幼儿园,问我:这里为什么叫水果湖?我答不上来。问身边本地人,大家面面相觑,有的就说,水果湖就叫水果湖嘛,没有什么为么子。儿子忽然自答,因为这个地方的湖,是水果的形状!

十年里,儿子从幼儿园升小学再升初中,移动的地方没出过武昌。朋友换了一批又一批,时光就是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消失的吧。就像一杯上好的啤酒,吹去浮沫,你喝掉了,你失去了,你也就得到了。

我也渐渐离不开武昌。以前一到冬天,就骂这里是个该死的地方,现在呢,是习惯了它,还是爱上了它?

从我位于洪山广场附近的家里出来,向左就是水果湖、汉街、如外国美景一样的东湖,向右就是胭脂路、昙桦林,向右再拐一个弯,就是省图书馆,向前就是中南商圈,向后就是另外两张大饼,你懂的——汉阳和汉口。

位于龟山脚下的省图,极喜它老式厚樸的格局。无所事事的某个下午,天极热或者极冷,一个人泡在图书馆里,缱绻于一架一架的书间,反复地决定,到底借哪几本?

某天又去,忽然发现它的两侧翼楼已拆散在巨大的铁铲之下,当场后悔得要吐血。如此喜欢这座建筑,却没有及时拍下它的全貌。

故乡

小友说,她是没有故乡的。武昌区以外没有熟人。工作地没有出过武昌,汉口汉阳,就像另外的两个城市一样陌生,也没有欲望去熟识。这话让我发了好半天的呆,我又何尝不是?

儿子已经融入这个城市。他长大后的记忆,会是他喜欢的大豆皮、热干面,会是美食街和要好的同学吃小食的记忆,会是去东湖坐飞艇的快意,会是水果湖那家肯德基中,和同学过生日时的嘻笑,还是与我渐渐的母子分离,渐行渐远?

而我,真的属于了这个城市么。

当儿子长大,飞到更广大精彩的世界,武昌的这个家,还算不算新故乡的一种标记?我不知道。

十年中,QQ、MSN、BLOG、飞信、微博精彩纷呈。在这里面,谁不存着本区外市的朋友成百上千,可是,即使这样热闹的时空,我们仍是那么寂寞。

有一次,去水果湖超市买菜,忽然听到街边的小小音像店里,飘出羽泉的歌声:留不下的城市啊,回不去的故乡……

我怔住,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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