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明
1
这几天,杨胥心里一直想着如何杀掉村长马虎。
杨胥心里有几套方案,他觉得每一个方案都不够妥当。杀人不是一件简单事,如果杀死了马虎,自己性命也搭上了,那是不划算的;他既要弄死马虎,又要保住自己,唯一的方法就是暗杀了。
刚好他家里就有一把砍刀,这是砍柴用的。杨胥将这把刀子别腰上,来到村子附近的一条僻静的小河边。这里满河都是大石头,清澈的河水在石缝里流淌,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杨胥找了一块光滑的黑青石,坐下来,霍霍地磨起刀来。他用了半下午的时间把刀子磨得锋利异常。杨胥为了试一试刀子的锋利程度,举刀向一根指头粗的树枝砍去,只听“喀嚓”一声,树枝被齐齐砍断了。杨胥这时就想,他要是一刀向马虎的脖子上砍去,马虎的头会不会当下被砍掉?结论是会的,因为马虎的脖子毕竟是肉长的,刀子砍肉会更利索。杨胥顿时热血沸腾,他想,要是把马虎的头砍下来将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他会把那个狗头像踢皮球一样一踢老远,再像踩西瓜一样踩得稀巴烂。以后他就能专心一意在学校上学了。
杨胥把刀别在腰上,爬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夕阳即将落山,放眼望去,满目萧瑟。一想到家里的那件事,他就感到心里像堆满了杂草,就觉得堵心和羞耻。他一天天成长起来,那种耻辱像神话里的息壤一样,越长越大。他想,只有把村长马虎杀了,才能消除他家的耻辱,不然一切只会越来越糟糕。
杨胥把磨好的刀子带回去,悄悄地藏在床草底下,等待着时机的来临。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正是秋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忙于挖红薯,摘花生,收豆子。妈妈一向不爱劳动,这时也每天忙着把父亲从山上背回来的花生、豆子搬到太阳地里晾晒,晒干之后,再收回去。
杨胥心里有些动摇,是不是这次不杀马虎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杀?但想到马虎的一些做派,他心中的怒气便熊熊直往脑门子上冒。马虎不杀,他的心如何能安松?无论是学校里,还是村子里,一说起马虎的名字,人们都看着他嬉笑。这笑像一把刀,剜着他的心;这笑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尽管他学习成绩很好,但没有一个同学看得起他;在村子里,他更是无法与任何一个伙伴在一起正常玩耍。这一切,都是狗日的马虎造成的。所以他无论如何要把马虎杀了。
2
马虎是他们石垭村的村长,马虎很有权力,他的姐夫在县上当局长,每年向村里划拨不少项目款。马虎就牛皮哄哄,村里的任何工程建设,他让谁干,就谁干;他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乡上领导高看他,其他几个村组干部也争相巴结他。马虎就像土皇上一样作威作福。每天晚上,他总是穿梭于六个组之间,明里说是处理村务,调解民事纠纷,实际上是常常在村组干部家里喝酒;要么就是趁有些丈夫在外打工,和人家女人睡觉。杨胥知道,马虎在每个组都有一、两个相好的,而且他都能知道那些女人的名字和她们的家庭住址。
为了发现马虎的踪迹,杨胥悄悄来到马虎家门口。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杨胥看到四下没人,“噌噌”两下,便爬了上去,从树上观察他家的动静。马虎家真是气派,里面是三层高大楼房,每一层都贴了磁砖,安上了蓝色玻璃;外面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墙足有二人多高;门楼也修得威武高大,前面还放了一对张着血盆大口的石狮子。他家的大门早晚都紧紧关闭着,里面用粗绳系了一只大狼狗,一般人根本不敢进他这院子。杨胥看到,马虎家的院子里干干净净的,除了好看的花草树木,没有堆放其他任何杂物。马虎家的人也很悠闲,一点也看不出是在农忙时节,马虎不下地做活儿,他的女人也不下地做活儿。杨胥知道,他家的那点活儿,早让村里那些想巴结他的人抢着干了。正在这个时候,杨胥听到了马虎家的狗吼叫了几声,透过枝叶,他看到一组组长杨来武和马虎从门楼里狼狈为奸地走了出来。
只听杨来武对马虎说:“村长,今天晚上你无论如何给我赏个脸,我把好酒好菜准备好,你可别让我瞎等。”
马虎说:“没问题,我去就是了,可你得找几个好喝家子,不要让我喝不起劲。”
杨来武拍拍胸口说:“放心吧村长,到时包你喝得满意。”
这些话被杨胥听得一清二楚——今天晚上,杨来武要邀请马虎到他家喝酒了。
3
杨胥心里暗喜,马虎喝了酒回家必须经过一段路,这段路从一面山崖上经过,下面是水沟,路与水沟之间起码有五、六米高。马虎爱喝酒在当地是出名了的,趁他酒醉的时候从后面一刀砍下去,然后再推到路下的水沟里,这样,谁也发现不了,人们还以为马虎是被摔死的;万一有人怀疑,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杨胥在这段路上反复测量了几遍,并选定了最佳出击的位置。
杨胥家距杨来武家不远,中间只隔三四户人家。整个下午,杨胥的心思都一直关注着杨来武家里。开始他生怕马虎不到杨来武家喝酒了,可是马虎天刚擦黑就来了,来了不长时间,杨来武家里就发出了很洪亮的喝酒划拳声。杨胥悄悄地把刀子从床底下取出来,放在猪圈棚里。他担心那边酒场子提前结束了,晚饭吃罢,碗一丢,就准备出门。谁知妈妈拦住了他,问他:“你急匆匆地要出去干么事?”
杨胥没提防妈妈会拦住他,顿时答不上来。
“在学校里成天玩,回了家也不知道为家里干些啥,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别出去了,把碗洗了。”
杨胥没有办法,只好停下来,等候家人把饭吃完,然后把饭碗和饭锅都洗了。他趁妈妈不注意,出溜一下跑出去了。他首先钻进猪圈棚,把那把刀取出来别在身上,然后直接向那段石崖路奔去。在经过杨来武家门口时,他听到里面划拳声正热闹,马虎粗大的嗓门震得全村子都在晃动。
杨胥心里骂道:“狗东西,你就喝吧,喝好了,我送你见阎王。”
杨胥来到了村头那段石崖路上。
四下一片漆黑,什么东西也看不分明,只听到脚下河水哗哗的流动声。杨胥站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这里的光线,他再一次为自己的出击做了精心计划,包括埋伏的位置,出击的时机,出击的动作——这一切都觉得万无一失时,他才蹲在路边。
夜渐渐的深了,整个村子像是渐渐沉到了海底里。田野里传来了昆虫的叫声,还有小鸟归巢的鸣叫声。平时这样的夜晚,他说什么也不敢一个人蹲在野外,但是今晚上,他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而且还生怕路上有人出现,坏了他的计划。
杨胥整整等了两顿饭时间,他的腿都蹲酸了,还是没有等来马虎。
是不是马虎今晚上喝醉了就睡在杨来武家?杨胥想。极有这种可能。要是这样的话,他在这儿等有什么意义?杨胥马上蹑着脚走回村子,悄悄地来到杨来武家的山墙拐角处。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伙人还在喝酒。杨胥就再次返回到那段路上。
杨胥又整整等了大约一个小时,马虎仍然没有出现。杨胥不想再等下去了,一是夜深了,他怕一会儿进不了家门。二是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怯马虎,万一杀不了他,马虎会当场弄死他的。可就在他开始打退堂鼓的时候,他想到了父亲,由于背着黑锅,父亲在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早晚看到的父亲,都是一副灰溜溜的样子;而且有一次他还看到父亲一个人悄悄地哭。想到这里,杨胥的心便硬了起来,他发誓,一定要坚持下来,一定要杀掉狗日的马虎。就在这时,马虎的声音从村子那边传过来了。夜色正浓,杨胥看不见马虎,可是马虎的声音他却听得明明白白,而且他听到,不光有马虎的声音,还有杨来武的声音。杨来武不放心马虎的安全,把马虎送了出来。
杨胥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杨来武会和马虎在一起,有别人在跟前,他怎能出手?杨胥不由得骂起了杨来武,骂他奴才,骂他舔沟子。这个时候马虎离这段路越来越近了,俩人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杨来武压低声音对马虎说:“村长,三组到四组之间那一段通村水泥路就包给我吧,我到时一定不忘孝敬你。”
马虎打了一个酒嗝,说:“这,还不容易,我给上面打声招呼,这个工程就是你的了。可你小子也不要太黑了,工程验收时过不了关,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杨来武马上表态:“村长,你放心,我保证把路修得漂漂亮亮。”
见俩人一直在一起,杨胥只好放弃行动,他想敢快溜掉,以免被他们发现。然而这个时候情况却发生了转机——马虎突然停下来,对杨来武说:“你,回去吧,我自个儿回家。”
杨来武说:“前面路不好走,我再送你一程。”
“送什么!这路我走几百几千遍了,闭上眼睛都能走到家,你回去吧。”
杨来武说:“我怕你喝多了,路上摔跤子。”
马虎打着咯,笑着说:“你,你小子小看我了,我就是,再喝半斤,也没事的,回去吧。”
“路黑,村长小心点。”杨来武叮咛道。
“知道,知道。”马虎应着。
杨胥心里暗喜。他把砍刀从腰上取下来,紧紧攥着,只等马虎走到这儿,他就扑上去。
4
马虎一步一步走来。在上这段路之前,他停下来,点着了一根烟。在打火机的一团光亮中,杨胥看到了马虎红赤赤充了血似的脸。打火机灭了,杨胥又听到到了马虎的几下咳嗽声。
杨胥的心不由得通通跳了起来,他担心一下子砍不死马虎,那样马虎会就会把他弄死扔到路下的水沟里。可是,即便这样,也比不动手强,他能眼睁睁地一直看到父亲受欺辱吗?即使他死了,也是值得的。杨胥当下镇定了,他攥紧了刀把,藏在路里面。
马虎的身影一点点大起来,黑乎乎的山一样在心上压着,马虎身上浓重的烟酒味也清晰无比地钻进杨胥的鼻孔。看到那黑塔似的黑影,杨胥的心又激烈地跳了起来。
到了,马虎到眼前了。马虎没有发现他,继续往前走。杨胥此时什么也不顾了,像匹凶猛的豹子一样纵身扑上去,瞅准那黑影,举刀砍去。
由于个子太矮,刀子一下砍在马虎的脊背上,马虎的步子趔趄了一下。杨胥举刀又砍。可是,他的手一下被马虎捉住了。马虎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把刀子夺了过去,然后捏住了他的脖子。
“他妈的谁家的小杂种?为什么要杀我?”马虎厉声问。
杨胥被马虎捏得几乎断了气,他强撑着,不发出一句求饶声。
马虎一手捏住他,一手把打火机打亮,当看清是杨胥后,冷笑了几声:“小杂种,是你!你为啥要杀老子?谁指使你的?”
杨胥眼里冒着火,闭口不语。
“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说我和你妈好了?”马虎用手揪了一下杨胥的脸,冷笑着问。
“你有本事就把我捏死,不然我还会杀你的。”杨胥坚决地说。
“小狗日的,碍你什么事了?你这么恨我?”马虎生气地问。
“你让我们全家蒙受耻辱!我们全家人都恨你。你要识相的话,以后就别再跨进我家门槛了;你要不听警告,就去吧,总有一天我会弄死你的,不信就试试看!”
马虎被这个只有十一二岁孩子的神态和腔调吓住了,他本来是要发怒的,愣了半天,却又松了手,对杨胥说:“好吧,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到你家去了。但今晚这事,你记着,不得对任何人提说!”
“我答应你。”杨胥说。
第二天,马虎到乡上医院治伤去了,据说伤得不轻。马虎对人说他是喝醉了酒,从坝上摔下来摔伤的。
责任编辑何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