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纪事(组诗)

柳宗宣称不上是一位传统型诗人，“传统”几乎从未成为他写作的模拟对象，但令我讶异的是，传统”却在柳宗宣诗歌写作之中激起了一种特殊的精神姿态——在“传统”(包括古典诗歌传统与新诗自身的传统)这一巨大魅影的映照下，当下现实生活经验对于柳宗宣以及当代一批汉语诗人的写作强力规约显露无遗(从场景的摄取到语言的运用等多个层面，现实生活经验起到了广泛的作用)。而也正是这一映照，在相当程度上勾画出了当代汉语诗人的精神状况与诗学资源(写作源泉)。所有这些，既构成了当代汉语诗歌写作的实际经验，也是诗歌发展到现时代，写作者独特境遇的显现。

——易彬

秋日午宴

——赠黄发富师长

你的儿子就像多年前

我见到的你：英俊清爽

他就是多年前你的再现

比衬着你现在的衰老

一瞬间，我回到少年

看见穿回力鞋的男人

一生中青春的时节

哦，恰好秋日，蓬勃夏日

过去，你送你的儿子

到北方上大学

一个人在他人的眼中老去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催逼

风中的树叶铺在我们脚前

你的背驼了。面色蜡黄

我们活在各自的时间里

秋天高远，日光迁移

我要将这秋日的午宴延长

北国之秋

燕山之北的寒风还没有吹过来

夏天的炎热和不安在渐渐退去

从地安门天桥能看见燕山的轮廓

蓝天一溜烟地蓝下去，天空突然

变得开阔深远。飞机在空中

拖延着两条银色的细线

此时菊花照亮宽敞的平安大道

石榴在东四院落的阳光中炸裂

矩形的阳光铺在兵马司胡同里

柿子在落光叶子的树梢孤单透红

无声的光线照进来经过翻动的书页

塞率声来自铅笔在纸上的磨擦划动

分界线

长途大巴车从雨水涟涟中

忽然驶入明晃晃的阳光里

那是1999年2月9日8点

我从南方潮湿夜雨中脱离出来

进入安阳地界，干爽的空气

阳光普照，天空一溜烟地蓝下去

华北平原灰茫，苍茫而苍凉

雨

人们在雨中跑着，仰着脸

这梦想多月的雨，雨在下

雨镇住了这座城市的烟尘和扬沙

开裂的地面在使劲地吮吸

什么都可以缺少：大钟电器

《新京报》。护肤蛇油膏。不能没有雨

我在雨中快活地大声叫喊

我以为它把我们遗弃了

雨在下，它把我领回

南方，在千万条雨丝之中

从美术馆达利画展上出来

在走廊，我看见新奇的雨

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样

一个个精灵它们往来于天地

在宋庄

我走在一幅多维的油画中

四面围墙：它的画框

框住了天空，天空下的男人

合欢树和屋脊上飞起的鸽子

一丝云影也没有，天蓝得

寂静无声。我赤身走在院子里

在一幅多维油画之中

教女儿游泳

把她的身体轻轻托起

借助水的浮力

然后松手，移开

(让她体会水柔软的力量)

多点时间给她

和女儿在一起

然后，是一个男人去爱她

但不会像我：这样持久

女儿笑着说，我最爱的

是书，然后才是她

在异地旅途中

在火车的窗口，我想

这最后都要放下

到了时候，你什么都要放下

梦

梦里在故乡，我抚摸着地面

泥泞的田埂。流塘小学

操场前停泊一摊摊积水

从田里捡回我的一件外套

回头就看见了珍秀姑

我们说了几句话

沿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母亲站在白石灰的墙边

父亲要和我睡在一起

带着他藏有烟叶味的被褥

颂歌

早晨是好的，人挣脱了羁绊

从黑夜里出来，一个赤裸的人

面对这个世界和自己

不带成见

从梦中拾得的短句

我走过的地方，比我想象的

还要辽远，长空一片

水草苍茫。一个游牧者

他获得了意想不到的生成

淡青槐花

出租车上，路边的国槐

洒落它细小的花蕊

淡青色槐花轻敷了一地

嘈杂市声中，它安静播撒

有时，它落在我的颈项

或小学生的背包上

从杂志社蓝房子出门

踩到它们细小的身子

地面的颜色和灰暗心境

被改变。时序已进入初夏

这残存的美可以留恋

六月北方唯一的槐花

简洁之美

空中的飞机似乎一动不动

地安门天桥上，沿着电车的网线

能望见云朵停歇在起伏的燕山

院墙外的树绿色被抑制，骨节疼痛

时光在变暗。爱过的女子

随着秋日的到来渐行渐远

早年纠结的情事缓解了

没有什么想不通顺的

树叶雨一般下落，枝杈显露

放弃中，它获得简洁之美

到高楼金寻黑丰未遇

我们散步的田野间的土路

杂草变黄了。两条狗在新耕的

土坷垃中间，它还望着我们

听我们说话。夕光从田垄边缘

斜照我们的脸和身体

很快就落下去，一片红光返照

在空中。我们在这日益缩小的

村庄骑车跑动，爬到柿树上

采摘红熟的柿子

田地的高梁刚刚割去

麦苗就出现在那里

土地永不衰退的生殖力

从中我们获得暗示与力量

我们采摘的柿子紧紧抓住枝条

柿不离枝。一个俗语被我们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