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亮

2012-04-29 00:44蔡楠
现代妇女 2012年10期
关键词:田螺缝纫机白洋淀

蔡楠

安静五六岁时的一天,和小朋友们一起到白洋淀游泳,突然在淀边摔倒了,爬起来以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手伸不开,腿伸不直,也没有疼痛,就是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走路直摇晃。怪了——安静的父亲逢人便嘟囔:“我家祖宗八代都没有什么遗传病,更没有干过什么缺德事,怎么到我闺女这儿就得这种怪病呢?”

父亲就领着安静到城里看医生。医生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病,就给做了手术,安静也没有恢复。直到有一天,安静终于站不起来了。父亲不再嘟囔,而是给她买了个轮椅。从此,安静的轮椅人生就开始了。

轮椅就轮椅吧,不影响吃喝,不影响上学。安静的学习很好,也知道国家允许她这样身体的人上大学。可是后来一系列的变故,使安静有些措手不及了。

先是父亲出了事。白洋淀水位下降以后,淀里无鱼可打。没有了鱼和水,便没有了渔民的灵魂。父亲和几个邻居投资买了一条大船,到渤海湾出海打渔去了。经常一去就是一年。谁知在一次深海捕鱼时,突起飓风巨浪,船和人再没有回来。

接着就是母亲改嫁东北。母亲走的时候搂着三个孩子说:“静儿,你有怪病,娘就又生了安康和安宁,可还是不行。你弟傻,有智障,整天流着大鼻涕,话也说不顺溜。你妹拐,天生软骨病,离了拐杖走不了路。不是当娘的狠心,娘的命不济,克夫克子,娘留在这里,说不定连一村人都跟着遭殃呢! ”

娘走了,娘用荷叶包着一把白洋淀的泥土走了。把留着大鼻涕的傻弟弟和拄着拐杖的瘸妹妹留给了安静。安静望着母亲风雨中的背影,对哭天抹泪儿的弟妹说:“别哭了,娘走了,往后,姐就是你俩的娘!”

当娘就得有当娘的样子。安静离开学校,进了一家服装厂上班。她坐着轮椅来到了缝纫机前。她把线轴绕在梭子上,把线头穿在缝纫机针上,把布料铺在了针下,然后试着去蹬踏板。绵软的腿劲儿使不匀,针下来了,伸不舒展的手指却躲不开,一下子穿透了她的拇指。血流出来,她的泪也流出来了。她把血在褂子上蹭干,又蹬,食指又被穿透了。这次她没有流泪,只是把食指放在嘴里吮吸。边吮吸边蹬踏板,边观察针头上上下下的频率。观察了半天,心里有数了,又接着干。踏板、续布、躲针。啊!成了!她用自己的手指拧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一个月以后,安静的手脚适应了缝纫机,她做出的活计比健康的工人还多、还好。厂长田螺给她发了工资,又给了她100元奖金。

安静用工资奖金交了学费,把安康和安宁送到了学校。那天中午,她从服装厂摇着轮椅回到家时,看到安宁一人拄着拐杖脆生生地读课文。雨后的阳光照到院子里,灼热而湿润。安静赶紧点火做饭。柴火是淀边的蒲草,不好着,只冒烟没火苗。安静从轮椅上扑下身子用嘴去吹,“噗——噗——”,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栽倒在灶火旁。火“腾”的一声着了,她的头发瞬间被燎光了。

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安康不在。安静就问:“你哥呢?你哥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安宁说:“在学校排好队分好桌,他在桌子上刻字,老师就让他在院里罚站,放学后我没见到他。 ”

安静骂了一句死妮子,就下炕,上了轮椅。她把轮椅摇成了自行车。轮椅飞一样把她带到了学校。门卫看着她的光头,怪笑着告诉她,一帮罚站的小孩是最后走的,起着哄到白洋淀里洗澡去了。

轮椅又把安静带到了白洋淀大闸前。安静知道,这里水面宽阔,水清波平,是孩子们的乐园。果然,安康在这里。光屁股的安康此刻立在10米高的闸板上,张开双臂像一只水鸥,正要展翅飞翔。一群孩子戴着荷帽吹着苇哨,正击水呐喊。安静急了,她想大声阻止安康,可急火攻心却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康往前一跃。她的眼珠飞了出去,随着安康的身体在空中翻了个个儿,然后坠入水中。安康溅起了几点水花,入水动作漂亮极了。安静的眼珠又回到了眼眶。就是在这时候,安静突然对自己说出了话:“我弟弟怎么会有智障呢?有智障的孩子怎么会跳出这么漂亮的动作呢?”

安康水淋淋地来到了安静的轮椅前,等着挨骂,却看见他的光头姐姐笑了。姐姐摸着他的脸,把他的大鼻涕抹净说:“安康,你真棒,你练跳水吧,姐支持你!”

不久,安静在田螺的帮助下,购买了几台编织机,开了一家精品毛衣编织店。后来又与田螺合伙开了白洋淀芦苇工艺编织厂。2008年,安宁考入了北京农业大学,安康参加了在北京举办的残奥会,获得了一枚跳水金牌。

颁奖仪式上,安康和安宁把安静推到了领奖台前,他们把那枚金牌恭恭敬敬地戴在了姐姐的脖子上。

那晚正是中秋,天空挂着一轮金月亮。

(摘自《红豆》) (责编 达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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