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殁

2012-04-29 00:44宋晚瓷
南风 2012年12期
关键词:上官娘娘大漠

宋晚瓷

其实他不是要杀了她,只是恨极了她这样没有半分波澜的样子,即使是她露出一点点软弱,只要她有一点点不那么倔强,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

古时的爱情就是这样——你曾经风华正茂,我也是倾国倾城。我们在等待的都是白首不相离的爱情。但事与愿违,蛊毒盈满杯盏,痛饮过后,记忆跌落在尘埃里,我们就注定永隔天涯。

曾经有人问过我,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我想也许就是故事里所写的这样——不计任何代价地去爱你,爱到最后,心力交瘁,已不知爱你为哪般。哪怕你身在忘川,赐我一杯毒酒,我也会拈花一笑把它喝干。

架空的历史,天马行空,无拘无束。辽阔苍原,深沉故国,隔江相望,你能否看得清我的眉眼是不是还是当初的模样。

1

“娘娘,咱们回宫吧,您身子骨儿单薄,前几日的咳疾还没好,再染上些风寒怎么办。您……您或许也闻着了些风声,太医们……太医们都不太愿意到咱们绾蘅宫来。你要是不爱惜自己,可要咱这些做奴才的怎生是好。”绾蘅宫的主事宫女素鸢劝着坐在梨树下的白衣女子,话到最后竟隐隐着了些哭腔。

“鸢儿,我在赏梨花。”白衣女子轻轻浅浅的笑着,胜雪的衣裙上没有绣什么繁琐的图案,只走了些银粉色的绣线转成大片大片梨花的图样。“你知道吗,我在云凉的时候,最想做的就是看看梨花,那时候听我师父说,中原有一句极出名的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就想,一树梨花盛开的景象应该很美吧,一朵一朵密密的挨在一起,洁白的花瓣深处透出些淡粉色,清晨时会有圆圆的露珠在上面打滚儿,风吹过就颤颤的落下来。可是我没有见过,云凉到处是大片的沙漠,连风也很厚重,扑在脸上都是粗重的沙子,哪里会有梨花盛开。”“可是娘娘,现在枝头上压着的都是雪啊,咱绾蘅宫的梨花是最早盛开的,那也要到开了春才能绽开呢。不在对的季节赏对的景色,又怎么能赏到美景呢?”素鸢不解的看着光秃秃的枝头压着的雪。“是啊,呵呵,是啊,枉我自小就被人夸做天资聪颖,想来不及你半分聪慧,不在对的季节赏对的景色,是看不到美景的。”郁璃盏从贵妃榻上起身,苍白的脸上抹出一个嘲讽中透出悲凉的笑容,喃喃自语道:“或许明年的梨花,我等不到了。对的景色,我再也等不到了。”

2

郁妃病重是两天后传到龙宸殿的。太监总管元德海跪在殿下战战兢兢地说:“皇上,据说郁妃娘娘病情这几日又重了,太医院的太医都不愿去瞧一瞧,毕竟娘娘是云凉的公主,耽搁了怕不太好,您看是不是要奴才去跑一趟……”“她死了吗?”上官君则坐在高高的龙座上,语气懒洋洋地问元德海。“啊?”平时八面玲珑的元德海错愕的抬头看着龙座上的皇上,这个年轻的君王漫不经心的靠在龙椅上,面具遮住他半边面容,映着夕阳闪出冷冷的金属光泽,身旁千娇百媚的庄贵人剥开一个晶亮的葡萄,撒娇般的喂到上官君则嘴里。“回皇上的话,这个,这个……”元德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没死吧,今天还差人给朕送了亲手熬的汤药过来。郁妃病重?呵呵,莫要忘了云凉人从古来就有一手相传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好医术,她又是云凉圣手月箫唯一的弟子,想来病重不过是些争宠的手段罢了,要是真死了再遣人好好敛了吧。”上官君则看着桌上用来盛药还冒着热气的紫田玉盅,讽刺的笑了笑。“是。”元德海小心翼翼的退下,不免暗自唏嘘,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果真如此啊。

郁璃盏倚在小榻上透过窗子向外看,窗外的积雪已经化了,没有什么正当季节的花草,整个绾蘅宫显得更加死气沉沉。“师父说的没有错,他果真忘得干净,这么久,他都不愿意来看我一眼。”郁璃盏想起那张总是带着面具的脸,不禁想起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

郁璃盏第一次见到上官君则是在云凉。她是云凉国的长公主,他是西离国派来的质子。虽然云凉国不够富庶,但是因为倚靠茫茫的大漠和恶劣的生存条件,所以云凉的军士骁勇善战勇猛异常,而西离的皇帝上官瑞城懦弱无争,为了避免两国兵戎相见,便主动送了儿子到云凉做质子以求两国和睦。那时上官君则刚及弱冠,丰神俊朗,没有什么心机城府,见人就是傻傻的笑脸,说起话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后来她才知道上官君则是皇室斗争的牺牲品,因为母亲是个不得势的妃子,而且他又是西离国唯一的皇子,西离的皇后为了巩固权位所以在他出生时就给他下了蛊。西离那时的皇后郁璃盏也有耳闻,是个极有权势的女子,而且自南疆嫁入西离,使得一手毒辣的蛊术,人人都忌她三分。云凉人世代医术了得,尤其是她自幼便跟着圣手月箫习医术,因而一眼就看出上官君则中的是梨花蛊,这种蛊毒很是刁钻,用蛊虫在他脑子里面结一层薄薄的茧,把他日渐成熟的记忆包裹起来,只留下年幼的记忆,所以上官君则已及弱冠还像个年幼的孩子一般,显出几分痴态。郁璃盏一直都知道上官君则在云凉过得不好,云凉人向来排外,更何况是在皇宫里长大的这些刁蛮任性的公主和自负纨绔的王子们,可是当她亲眼见到时心还是狠狠地颤了一下。

“姐姐姐姐,我们骑马去。”这天一大早,璃颜就兴冲冲地来寝殿找她。璃颜是她最小的妹妹,素来顽劣不堪骄纵异常,和那些王子们整日以捉弄别人为乐。“璃颜,你又调皮了,这个时候骑什么马,不如去好好读读书,省得又挨夫子教训。”郁璃盏声音淡淡,却也掩饰不住对幺妹的关爱。“长姐,这个马稀罕着呢,王子哥哥们都玩儿得好开心,我们也去嘛。”郁璃颜撒着娇拉起郁璃盏向御苑奔去。“驾,驾。”还没到御苑就听见耀武扬威的吆喝声,还有皮鞭声啪啪作响。“你们在干什么?”郁璃盏看到眼前的景象先是一愣,进而怒斥正玩儿得不亦乐乎的王子们。上官君则狼狈不堪的趴在地上向前爬,原本就破旧的衣袍已经不像个样子,骑在他背上的七王子拿着皮鞭在他身上抽出一条一条的血道子。“姐姐,我们在骑马呢。”几个王子嘻嘻哈哈地笑着。“混账东西。”郁璃盏反手扇了身边一个在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王子的随侍一巴掌。“就是这样看着王子的吗?平时王上怎么交待你们的,让你们好好教王子们识文学武,现在王子们这样成什么了,还要你们这些随侍有什么用,不如拉出去砍了。”“公主饶命啊。”随侍们惶恐的跪下来求饶,王子们也不敢再胡闹,怕王姐真的斩了自己的随侍也赶紧认错。“王姐,你别生气,我们就是跟这个贱胚子闹上一闹,我们现在就走现在就走。”“都给我滚,下次再让我碰到你们这么没规矩没教养,都去给我扫一年的马厩。”“知道了。”刚才还洋洋得意的王子和随侍哭丧着一张脸匆匆退下跑走了。“你还好吗?”郁璃盏蹲下身来看着上官君则,他的脸摔肿了一大片,仍然是傻傻的笑脸,看着她说:“他们都对我不好,不给我吃的还打我,你对我好,我以后,以后也要对你好。”

3

从那以后,在云凉皇宫上官君则就很少再受欺负,人人都知道西离那个卑贱的质子颇得长公主赏识,也不敢过于为难他。郁璃盏是云凉已经故去的孝淳皇后唯一的孩子,极得云凉王的宠爱,又没有什么亲厚的兄弟姐妹,性子从小就冷淡,所以经常是孤孤单单的,上官君则的出现成了她生命中一处喜乐的清泽,让她孤独的岁月里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陪伴。“阿盏,快到你生辰了,你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啊。”上官君则侧着脸问坐在他身边的郁璃盏。“我啊,我也不知道最想要什么礼物,我从小到大最多的就是礼物了,各藩国献给我父王的宝贝父王总是让我先去挑拣自己喜欢的拿走。如果想要些什么,就是最想看看梨花。”郁璃盏的语气兴奋起来,“我师父说梨花好漂亮的,开起来雪白雪白的一片,可是我们这个地方长不出来梨花,我又不能离开云凉,所以一直都没有见过。要是我能见到梨花,哪怕只有一枝,那该多好啊。”郁璃盏用手托着巴掌大的小脸,语气里又沮丧又憧憬。“总会见到的,只要你想见到。”上官君则亲昵地搂过郁璃盏的肩膀,“不是说离这里三千多里的地方有个梦泽泊吗,我早前听宫里的嬷嬷说那里有好多花开的,肯定有梨花。”梦泽泊郁璃盏也听说过,那里水泊环绕,还有雄壮的瀑布飞泻千里,所以周边的气候很是温润,能生长出不少花草。“可是去梦泽泊要穿过沙漠,每年有很多人都死在沙漠里,我们云凉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叫别的国城小瞧了去就是因为受这片茫茫沙漠的庇护,所以哪里有机会出得去到梦泽泊看梨花呢。”“阿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到梨花的。”上官君则的眼睛亮得像是缀在夜晚暗蓝天幕上的星星,那样的一双眼睛,郁璃盏此生再也没有见过。

“盏儿,听说西离的那个小子跑了?”月箫挑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倚在窗前的郁璃盏。“师父,你也觉得他跑了吗?你明明知道他中了梨花蛊,怎么可能会跑。”“可是盏儿,事实就是大家都已经三天没有见到他了,你不是也差人在王宫里找过他了吗,怎么,不是一无所获吗?”月箫自顾自地用瓷杯倒了一杯茶给自己。“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不会走的,他答应过对我好,他一定不会逃走的。”郁璃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到最后像是朦胧的呓语,却又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喜欢上他了?”月箫呷了一口茶,语气里有难得的严肃。“你看见他左额上的梨花瓣了吗,已经盛开得越来越妖艳,说明他的蛊毒越来越厉害,或许再过几年就是你我也束手无策,梨花蛊不解他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痴痴傻傻的样子,他会像个最下等的奴隶一样死在云凉,你是云凉最尊贵的长公主,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师父,我可以给他解梨花蛊,你知道我是服食金蚕草长大的,我的血就能解百毒,我可以给他解了毒让他回西离继承皇位,那样他就不会痴痴傻傻受尽欺凌最后死在云凉了。”郁璃盏又欣喜又急切。“哼,郁璃盏,,你知道这个蛊毒有多难解吗,而且他会忘记给他解毒之人,他会忘记你的你知不知道。”月箫愤怒地拍桌而起,茶水晃晃悠悠洒出来小半杯。“他会忘记我,那他永远都不会想起来吗。”郁璃盏有些恍惚。“不,他会有机会想起来的,当你……”月箫残忍地笑着。

“当你死去的时候,他才会想起你来。”

4

“公主,上官公子有消息了。”侍女急急忙忙地进来禀报。“在哪儿,他在哪儿。”“有走途做茶生意的客商说在大漠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公子,左额上还有一个花瓣儿,奴婢想着肯定是上官公子。”

“大漠……”郁璃盏低首想了想,突然从不断闪过的思绪中抓到了什么,“去给我备马。”“公主,大漠凶险您不能去,要是找上官公子可以禀告王上遣云军去啊,您这样孤身一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就是有多少个头也不够斩的……”侍女有些急了。“废什么话,我让你去备马你听不懂吗?快去!”郁璃盏美目圆睁,双眼竟迸了些血丝出来。

可惜我这一生遇见你的时候恰巧我们都太年幼无知,不知道什么是付出什么是感情,可是上官君则,在你还不懂的时候我明白了,你要等等我,请你一定要等等我。郁璃盏策马向北狂奔一直走进大漠。大漠她不是没有来过,小时候跟月箫师父经常来这里采一种叫断刺草的药材,那种草不喜水分,只有这大漠上有。

大漠茫茫,只有在大漠边缘才有几户人家,几缕袅袅的炊烟更衬得这大漠萧瑟,到处都是黄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沙让她绝望。“上官君则,你在哪里?上官君则……”郁璃盏边找边喊,握着马缰的手不住颤抖,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他从出生就备尝艰辛,没有亲情,没有朋友,没有希望,没有抱负,整天受别人的欺凌,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受到毒发时生不如死的痛苦,如果他就死在了这大漠上,如果她就这样失去他……她抑制不住地失声痛哭,泪眼朦胧中突然她看见前面有个突兀的小沙丘,沙丘里还隐隐露出半截银灰色的袍子,式样正是上个月她差织绣局的宫女为他专门做的那一件长袍。郁璃盏奔过去发现那竟然真的是被流沙掩住半个身体的上官君则。他嘴唇已经蜕去一层皮,面呈蜡黄,全身都是黄沙,但是精神还好。郁璃盏切了切他的脉发现只是极度缺水和虚弱,没有什么大碍。“上官君则你有病啊,我跟你说过不要来大漠不要来大漠,你要想死就死到你的属国去,你这是想干嘛啊!”郁璃盏边说边哭,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官君则脸上。上官君则虚弱的笑了,“阿盏,我的马在大漠里被抢走了,要不然我肯定能回去的,你看你又来救了我,你别哭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我给你带了东西回来,你别哭了。”说着他就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枝梨花,其实说是一枝梨花真的有点牵强,只有光秃秃的一个树枝,上面有几点已经干枯变暗的色彩,可是郁璃盏觉得这是她永远都不会再看到的,最美的风景了。

5

“师父,我要帮他解毒。”郁璃盏言语坚定地告诉月箫。“盏儿,我白白教出你这么一个徒弟,你居然要帮那个小子解毒,你明明知道他会忘记你你还愿意帮他解毒。”“师父,他应该有更大的抱负更大的天下,我不能让他死在云凉。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一定要帮他解毒。”“好,好,你真是好样的郁璃盏,你就帮他解毒吧,就算你死了,为师也不会再管你一句。”月箫脸色惨白,甩袖走出了郁璃盏的璃宫。

“上官君则,我帮你解毒吧,我帮你解了毒你就会变得很聪明很聪明,到时候云凉就困不住你了。你可以去得到你想要的,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上官君则和郁璃盏并排坐在璃宫的台阶上看星星,突然听到郁璃盏这样说。上官君则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他额头上不断长大的花瓣儿,他经常会感到的锥心的疼痛,让他早就知道自己中了很厉害的毒。“真的吗?阿盏你真的能帮我解毒吗。”“是,我能帮你解毒,可是怎么办呢,你会永远忘记为你解毒之人。你会永远忘记我,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一切,忘记你曾经拼了命也要为我折下的一枝梨花,每次我想到这儿,都想不如让你傻下去算了,起码这样你不会忘记我。”郁璃盏淡淡地微笑,“可是我还是要帮你,我不能那么自私,哪怕你会忘记我。”上官君则沉默许久,突然抬起头郑重地掏出一枚精致的绣囊放在郁璃盏手中。“阿盏,这是我来云凉之前我母妃在大音寺为我求的命符,说我一生的命数都在这个绣囊里,我现在把它给你,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如果我好起来一定要娶你做妻子,我母妃说只有夫妻才能长久的陪伴,阿盏,我一定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6

“我听元德海说你病得严重,现在看来脸色也没有那么差啊,我就说,你每天还差婢女送汤药给我,又怎么会病得严重。”上官君则的出现打断了郁璃盏的回忆,郁璃盏并不起身行礼,依然靠在小榻上淡淡地看着他。许久不见,一身明黄的衣服更加衬得他面如冠玉,除了戴着的半边冷铁面具,他还是没怎么变。“皇上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坐坐,我真怕这个小地方污了您的圣眼。”“爱妃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要是你别耍这些装病来争些宠的把戏,你以为朕会愿意来多瞧你一眼,你可别忘了当初是谁死乞白赖的要嫁给朕。”上官君则讥讽地笑了笑。“是啊,是我不顾廉耻死活要嫁给你,但是如果没有我你觉得谁能把你脸上的那个花瓣儿弄掉?又有谁能让你不再受夜夜钻心之苦?上官君则,你少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好像给了我多大恩赐的样子。”“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如此负盛名的云凉长公主有多大能耐。”上官君则也动起气来。自从回了西离国,设计扳倒了皇后继承了皇位,这几年他始终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个郁璃盏永远有本事几句话就能挑起他的怒气。“爱妃怎么愿意穿上西离的衣裳了,以前你可是一直穿你们云凉的服饰不愿意随俗的。”上官君则记得郁璃盏刚嫁过来时一直穿云凉那种袖口收紧、在双腕上套上十几个银质镯子的衣服,那是她们云凉传统的服饰,从来不肯换成西离的广袖,他也没有勉强她,因为不知为什么,虽然对这个云凉的长公主没有什么好感,他也觉得她必定是极倔强的,现在居然看到她换成了西离的广袖长裙不免有些惊讶。“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现在我不想穿云凉的衣服了,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郁璃盏竟然慌乱起来,把袖子又向下拢了拢。“朕也不愿意管你,只想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解了朕的毒,把这脸上的花瓣儿去掉,朕能不用再戴这面具了。”

“快了,快了。”郁璃盏的话语像是呢喃,又看向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梨树,“用不到梨花开放,你的毒就能彻底解了。”

7

“娘娘,你不能再那样给皇上解毒了。”素鸢轻轻帮郁璃盏捶着肩,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鸢儿,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郁璃盏脸色苍白,微闭着眼问素鸢。“没有,奴婢是孤儿,小时候一直在街上乞讨为生,是被以前浣洗局的嬷嬷去宫外采办主子用的东西时带回来的,后来就一直在这里。”“那等我给上官君则治好了病,我带你回云凉好不好,那里以后就是你的家,我从小没有什么亲厚的兄弟姐妹,这几年你对我这样好,我又虚长你几日,以后啊你就叫我姐姐吧。我们回云凉去,虽然咱们那里没有梨花微雪,可是有寒冬时节的大漠飞雪,那肯定也是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壮丽。”“真的吗?娘娘你要回云凉吗?”素鸢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可是你是西离国的娘娘啊,怎么能回云凉呢。”“这里是我的伤心地,我再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了,再过一个月,再过一个月我们就一起回家。为了到这里来我惹父王和师父生了很大的气,我要回去给他们赔罪,然后永远陪在他们身边。”郁璃盏的眼睛浮出一层水汽,告别吧上官君则,你实现了你的梦想,你已经君临天下,我竭尽所能解了你的毒,以后就两两相忘吧。

“鸢儿,你把这个药送到龙宸殿去,告诉他们这是最后一剂药,如果上官君则能熬过这一关,他就永远摆脱梨花蛊的折磨了。”郁璃盏眼睛里充满血丝,说起话来也有些力不从心。“娘娘,你是不是又用了那种方法做药引?”素鸢接过药盅看着像纸片人儿一样单薄的郁璃盏,心里一阵难过。“没关系,我没关系的,已经结束了,我要带着你回家,我们回云凉去。”郁璃盏拿出一个绣工精巧的绣囊,上面的色泽已经有些变暗,看起来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我们带着这个绣囊一起回到云凉去,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把我们所有的伤痛都留在这里,以后又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真的是要精疲力尽了,所以我是多么希望,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8

“来人啊,把郁妃抓起来关到天牢去,谋害皇上证据确凿,现在皇上还昏迷不醒,本宫就替皇上做个主,先关押了这个贱人,等到皇上醒来再处置。”庄妃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的来到绾蘅宫,一进宫门就差人拿下郁璃盏。“你们凭什么关我的主子,我们娘娘整天不出这绾蘅宫的门,怎么就谋害皇上了?”素鸢护在郁璃盏前面。“好大胆的贱婢,果然让你狐媚的主子骄纵得没点儿规矩,皇上喝了郁妃送来的药就昏迷不醒,现在还在昏睡,御医们都束手无策,谁不知道郁妃是云凉有名的国手啊,怎么,还不承认是你害了皇上吗?”庄妃的矛头逐渐对准郁璃盏,语气也渐渐咄咄逼人起来。

“你说是怎样就怎样吧,那药本来就凶险万分,他想彻底解毒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熬过去了。庄晚蝶,你一直就视我为眼中钉,今天这样不正是顺遂了你的心意吗。”郁璃盏云淡风轻的话语终于惹怒了庄妃,“把郁妃娘娘压下去,好好关照。”最后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好,关押就关押吧,鸢儿,收好我的绣囊,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不用担心我,我是云凉的国手啊,我会没事的,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回家去的。”郁璃盏展颜而笑,转身就随着那一众侍卫走出了绾蘅宫。

冷,好冷,郁璃盏哆哆嗦嗦蜷缩成一团,好像每一个骨头缝都在叫嚣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和疼。庄晚蝶真是卑鄙无耻,吩咐狱卒每到入夜就向牢里泼冷水,现在虽已是初春,但严寒仍然浓得像是化不开,冷水泼到身上还是会结成薄薄的一层冰,郁璃盏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动弹,手背很快起了冻疮,有时还会有又大又肥的黑老鼠爬在她的手上撕咬,她的一双手血肉模糊,还有脓水不停地流下来。可是郁璃盏并不觉得悲哀,她相信上官君则肯定能熬过来的,他的蛊毒一定会彻底解开,他以后不用再带着面具度日,他一定会放她出去的,她只要不死在这儿,她就要离开这里回到云凉去了,这辈子,没有什么心愿了。

“皇上提审犯人郁璃盏。”元德海在牢外高声喊着,声音纤细悠长,像是她刚嫁过来时听的一出戏里面的唱腔,郁璃盏笑了笑,这说明上官君则已经熬过来了吧。在被带到龙宸殿之前元德海先带她去了绾蘅宫,她身上脏乱不堪,元德海吩咐素鸢先给她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素鸢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在给她洗澡时一直在抽抽搭搭的哭泣。“傻丫头你哭什么,我这不是被放出来了,他就算是已经不记得我,也不会对我太无情。他记不记得我现在已经不打紧了,我从来都没强求过太多,今天过后,我们就离开吧。”郁璃盏好像真的已经释然了,她温婉的笑着,没有半分悲戚。“我只是觉得你那样爱皇上,那样为他付出,他却不再记得你,我替你难过,我是真的好难过。”“我们都不要难过,起码都还能好好活着,以后我们也要好好活着。”

郁璃盏梳洗完被带到龙宸殿,上官君则果然已经摘下面具,脸上妖娆的花瓣已经没有了踪影,他的毒,果然彻彻底底地解了。上官君则依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斜靠在龙椅上,身旁依然坐着庄妃,庄妃斜着一双丹凤眼高傲地看着她。“郁璃盏,在这大殿上见了朕为何不跪下行礼?”上官君则看着一袭白裙的郁璃盏不卑不亢的站在殿下心里有些不悦。“除了我父王,我从来不会给任何人下跪行礼。”郁璃盏梨涡浅笑,好像在说一件家常事,并不顾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啊,那今天咱就算一算你谋害朕的这笔账,谋害君王,自古以来都是按律当诛。”上官君则的语气里含了几分狠绝。其实他不是要杀了她,只是恨极了她这样没有半分波澜的样子,即使是她露出一点点软弱,只要她有一点点不那么倔强,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她,毕竟她帮他解了蛊毒,虽然他差点丧命,但还是她救了他。

“怎么,皇上想杀了我吗?”郁璃盏仍然是笑着。“元德海,给郁妃娘娘端上右边那杯酒。”上官君则突然想捉弄一下她,他早就命人准备了两杯酒,一杯是鸩酒一杯是清酒,虽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酒杯,但装有鸩酒的杯底处精雕细刻着一朵梨花,鸩酒放在托盘左边,清酒放在右边。他想看看是不是到生死关头,郁璃盏还是这样一幅波澜不惊的倔强样子。元德海把右边那杯酒端给郁璃盏,不急不慢地说:“娘娘,请吧。”郁璃盏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上官君则,他竟然真的要杀她,好啊,真的太好了,他,要杀她。收回目光时看到庄晚蝶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浮出又笃定又阴毒的笑容。“爱妃还磨蹭什么,莫非是不敢喝?”上官君则知道她手里拿的并非鸩酒,看着郁璃盏的神态更觉得有趣。很多年后有个侍卫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说印象最深刻的是郁妃的神情,她一直是微笑的,可是每个人都觉得那个微笑比撕心裂肺的哭泣,还让人绝望。

“谢谢皇上的赏赐,”郁璃盏朗声道,“谢谢皇上还记得臣妾喜欢梨花,这杯底的梨花,当真是逼真得紧。”说罢就一饮而下。上官君则听到郁璃盏的话悚然大惊,想要阻止她喝下那杯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好像是不给任何人挽救她的机会,就那么,一饮而尽。

“娘娘,娘娘.......”素鸢踉踉跄跄地跑进龙宸殿,只看见郁璃盏倒下的侧影。“把那个贱婢拉住。”庄妃喝道。上官君则奔下殿来抱住郁璃盏,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了。“皇上,皇上你终于害死她了,你开心了吧。”素鸢歇斯底里地朝着上官君则大喊,也完全不顾这已经是死罪。“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想害死她,明明不是那杯酒,不是……”上官君则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为了给你解毒,娘娘跟她师父和父王都断绝了关系,就是为了跟你来西离,你看看她的胳膊和手,那还是一个人的胳膊和手吗,她为什么不穿云凉的衣服,是因为她胳膊上为放血给你做药引的伤口太多了,她已经不能戴那些镯子了。可是你呢,上官君则,你的毒解了你就杀了她。”“来人啊,这个贱婢直呼皇上名讳,乱棍杖毙。”庄妃急急忙忙想要堵上素鸢的嘴。当一棍劈在素鸢身上的时候,她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她拼命爬到郁璃盏面前,从怀中拿出那枚锦囊放在郁璃盏手中,“姐姐,你最珍视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我们再也不在这伤心处了,我带你走好不好。”素鸢喀出一大口血,她并不在意,只是紧紧攥住郁璃盏的手说,“姐姐,我带你走,你还……记得吗,说……说要在寒冬腊月,看……大漠飞雪,我们这就走,我们……我们……回家去……”

上官君则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枚绣囊,脑海中有碎裂的声音,很多记忆涌现出来。

“他们都对我不好,不给我吃的还打我,你对我好,我以后,以后也要对你好。”

“阿盏,这是我来云凉之前我母妃在大音寺为我求的命符,说我一生的命数都在这个绣囊里,我现在把它给你,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如果我好起来一定要娶你做妻子,我母妃说只有夫妻才能长久的陪伴,阿盏,我一定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的许诺,这都是他对她的许诺,可他终究还是忘了她,终究还是,亲手,杀了她。

他颤抖地打开那枚绣囊,这还是他要去云凉的时候母妃在大音寺为他求的护身符,住持说他这一生都在这个绣囊里了。绣囊里只有一根枯萎了很久的树枝,还有一张薄薄的纸,只有八个字,他的命数,只有这八个字。

“绝处逢生,永失所爱。”

绾蘅宫的梨花,快要盛开了吧。

读 后

逝水长歌,梨花陨落。爱恨情仇,宛然谢幕。

他们的一切纠葛是否在这皎白如月光的梨花殁里计算清楚了?也许他们会想,他愿抛弃王储的地位,大好江山拱手相送。她也不再做她的帝国公主,荆钗布裙挑水浇园。他们远离这些家仇国恨,策马红尘,在遥远的天涯海角厮守一生。

可这终究在生离死别前成为最后的痴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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