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舒乙,男,1935年8月16日出生于青岛,北京人,满族。他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著名作家老舍,母亲是著名画家胡絜青。1953年,舒乙在北京二中高中毕业,1954年9月到前苏联列宁格勒基洛夫林业技术大学留学,学习林产化学工艺木材水解专业,回国后分配到中国林业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78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首篇作品《老舍的童年》在《人民日报》连载。1984年调入中国作家协会。1993年以后负责筹建中国现代文学馆新馆,2000年5月新馆落成后任馆长。1986年出版第一个散文专集,一直以创作散文、传记为主,兼写文学研究论文,已出版《我的风筝》、《老舍》、《现代文学瑰宝》等专著21部。他是第7、8、9届北京市政协委员,第9、10届全国政协委员。
老舍的写作
老舍先生写文章并不慢,可是,也不快,架不住一生勤奋,成了多产作家。年轻的时候,他一天能写两千字。当时,一部长篇小说大约十五万字。暑期里可以天天写,一天两千字,七十天左右即可完成。时间的分配大致是这样:早早的起来,打拳,吃早饭,七点钟就坐下来写,写到九点,得两千字。九点以后,天已大热,被迫停笔休息。脑子里可是不能停,为第二天的两千字琢磨着,终日完全生活在自己小说的创作中。这种习惯差不多维持了一辈子,当了职业作家之后,也基本上如此。
脑子不停地转,身子做什么呢?他有他的办法和习惯。一是玩骨牌,一个人玩。骨牌这东西现在几乎失传了。老舍先生比较喜欢的玩法有“过五关斩六将”、“拿大点”和“酒色财气”。骨牌吸引老舍先生的地方是既不太动脑子,又变化无穷,跟着手气走,结果莫测,其乐融融。他的一副骨牌跟随他走了一辈子,他走到哪带着它到哪,永不离身。写半个钟头,停下来,坐在床边,玩一阵骨牌;脑子却仍然在稿子上,思索着下一段,想好了,把牌一推,站起来走向书桌,再写。玩骨牌实际上是他的中间休息,这种休息方法极为独特。二是摆弄花草。老舍先生一辈子爱花草。有了自己的小院子之后,更是实践不断。种菊是他的拿手。菊花以多品种著称于世,养菊需要付出极大的体力劳动量和精力。老舍先生每写一段文字,需要活动一下腿脚,便走到院中,浇水,剪枝,拿虫,施肥,换盆,一趟一趟地穿梭在院中,默默地忙碌着。手和脚忙着,脑子仍不停地思索。想好了,放下喷壶或者花铲,拍拍手,坐下来开始写下一段。
尽管有玩骨牌和摆弄花草充当他的休息,全身心地扑在写作上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生命在案头,脑子永远忙着,推敲再推敲。
他有一句名言,这句名言使他得罪了许多编辑:“谁私下改我的标点符号,男盗女娼!”在别人眼里,他太骄傲,改一个小逗点,何至如此骂人。他却真诚地说:“他是不知道啊,我的每一个逗号,每一个分号,每一个惊叹号,都是想了再想,再三斟酌了的,他弄不懂。可以问问我,可千万别给我轻易地改啊。”
一个文人对待自己的文字乃至一个逗号,竟是如此的“较真儿”,这也是一种执着。
老舍先生写作的速度,总体上看,在他的一生中起伏不是太大,既没有特别慢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快的时候,总是一副字字推敲的样子,但是,确实有丰收年和歉收年之分。丰收年的写作速度一般较高,可以达到日产两千字,甚至三千字;歉收年的写作速度一般较低,平均日产千字。不过,这里说的“歉收”仅仅是指数量,质量倒不一定,也许恰好相反,往往写作速度越慢,作品质量越高。1936年的《骆驼祥子》,1944年、1945年的《四世同堂》,1961年的《正红旗下》都属于速慢而质高者。正如老舍先生自己所说:“虽然每天落在纸上的不过是一二千字,可是在我放下笔的时候,心中并没有休息,依然是在思索;思索的时候长,笔尖上便能滴出血与泪来。”
对《正红旗下》,老舍先生甚至说过这样的话:“近来,我正在写小说,受罪不少,要什么字都须想好久。这是我个人的经验,别人也许并不这样。”
老舍先生爱用在心里“转圈儿”这样的比喻。他说要用写诗的方法去写散文。写散文,文字须在脑中转一个圈或几个圈;写诗,每个字须转十个圈儿或几十个圈儿。倘若用写诗的方法去写散文,习惯了脑子多转圈儿,不断推敲,笔下便会精致一些。
老舍先生主张文章在发表之前要多改,甚至反复改。他说,什么叫剧作家,剧作家就是“锯作家”,对自己的剧本不断地用锯子锯,不断地加工。他说,字纸篓是我的好朋友。他还说,名作家也有废品,必须不断地扔,扔进字纸篓,不必惋惜,没关系;保证篇篇都成,是自欺欺人,没有那种事。
老舍先生喜欢当众朗诵自己的作品,包括小说和剧本在内。他常常在家中招待一群朋友听他朗诵。目的是两个:一是征求意见,听听大家的反映,准备接受批评和采纳建议;二是自己念着感觉一下,有没有绕口的地方,有没有废话,听听语言的音乐性如何。在老舍先生晚年,他的朗诵成了一项特别受欢迎的节目,远近闻名,他自己也乐此不疲,越发热衷,而且常常把这一条当作一个好经验,告诉年轻的写作朋友:写完了,不忙发,多念几遍,不会吃亏的。
老舍先生和齐白石老人是好朋友。他发现齐老下笔并不快,和只看画的感觉相距甚远。画公鸡尾巴,表面上看,似乎是大笔一挥,一蹴而成,潇洒之至。现场观画,原来齐老行笔相当慢,很慎重。画完了,把画挂起来,坐在对面,隔着一定距离,端详良久,如果需要便修改一下,再题词署名加印。齐老是天天作画的,天天有定额,而且没有节假日,生了病,病后还得把病中落下的画补出来。多次观察下来,老舍先生把齐老视为同党,觉得完全是一个脾气,心心相印。他们都是穷人出身,都是以勤劳为荣的人,都是不怕慢只怕站的人,都是重视发明创造而不因循守旧的人,都是走自己的路闯自己的风格的人。他们一个以画为生命,一个以写为生命,在艺术道路上精益求精,有许多共同的语言。
无独有偶,老舍先生也喜欢梅兰芳大师对艺术的一丝不苟。两人在外出时,常常主动要求住一个房间,好彼此照顾,也好彼此学习。老舍先生推崇梅先生扎实的基本功,推崇梅先生对作戏的毫不含糊。他常常对学唱青花的女孩子悄悄地说:你们瞧瞧人家梅先生唱戏时的脖子,瞧瞧他的双手,都细细地扑了粉;不像你们,脖子和脸两个色儿!
由此可见,老舍先生自己奉行的哲学,包括他所喜欢的作派,他所追求的目标,都是那个近乎苛求的认真和执着。
面对当今文坛的浮躁,动辄就是日产万字,老舍先生的勤劳,不紧不慢、连一个逗号都不马虎的精神,或许是一股清新的风。
老舍的粮票
五十年代初老舍先生写过一个电影剧本,名字叫《人同此心》,是以中学教师步春生一家人为模特,描述知识分子改造的。提议写剧本的是毛主席本人,他看了步春生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题为《我家两年来的变化》之后,认为很好,反映了知识分子对共产党认识过程的真实性。如果写个电影剧本出来,可以教育更多的人。周总理和电影局的袁牧之、陈波儿商量,决定请刚写完《龙须沟》的老舍先生出来担此任务。本子写好了,却被在电影局供职的江青一句话给搁浅了。她说,老舍本人是个没改造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怎么能写好知识分子改造呢?十二三年后,江青终于找到了将老舍先生实实在在定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根据:每天早上吃一个煮鸡蛋。
老舍先生和彭真市长很熟。五十年代,老舍先生担任北京市人民政府委员,常常和市长们一起开会,处理北京市的各种日常事务。困难时期,老舍先生向彭真市长提议过:过年时,给大家伙弄点花生米吃吃怎么样?而且,以他的幽默又悄悄加一句,我就顶爱吃花生米。彭市长犯了愁。他知道,多加一项,就得加一种票。可是到哪弄这么多花生呢?一个人半斤,一次全市就得几百万斤。彭市长苦笑,老舍真会给我出难题。难题归难题,过年时,真有了花生,每人二两。老舍先生并不知道,他的话起过什么作用,或许,在他看来,为老百姓办事,就该如此。在家里,吃早饭,他突然冒出一句,要有个热油饼该多好。其实,他并不爱吃油饼,只是又在琢磨,给大家伙弄点油饼吃吃该多好。谈何容易呀,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日子里。他也知道,他的一句话,会惹出多大的麻烦来。老舍先生是穷人出身,很小就知道愁吃愁喝,知道挨饿的滋味,也知道当家的难处。他很喜欢这个为老百姓办事的新社会,打心眼里有一种翻身的亲身感受。可是,弄到什么都要票的地步,吃鸡蛋,吃油饼,吃花生,都成了问题,他又陷入了苦闷。他高兴不起来,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他迎来了“文革”。
他没有带粮票在身上的习惯,因为总是回家吃饭。人大、政协开会,他也从不驻会,所以用不着交粮票。1966年8月23日,病后的第一天上班,迎头挂满了批他的大字报。临近中午,造反派通知他,不再派车送他回家。他不知道上哪去吃饭,身上没有粮票。他也不想吃饭,吃不下啊。下午在班上就发生了那场大悲剧,他被打得体无完肤。深夜,他对夫人说,你去上班,不必为我担心,他们还让我必须去文联。夫人老老实实为他准备了粮票和零钱,给他塞到了中山装的口袋里,知道他得坐公交车到文联去。又过了一天,清晨,人们在新街口豁口外太平湖里找到了一位投湖的老者。他的外衣挂在一棵小树上,树下放着他的手杖和眼镜。在他的中山装口袋里,人们找到了一些粮票、零钱和他自己准备好的名片,名片上没有头衔,只有两个字:“老舍”。他已经饿了两天两夜,颗粒未尽,虽然到最后,他是有粮票的。
“花路”上的母亲
母亲于2001年5月21日走了。她走得很平静,脸色极安详地睡在花丛中,甚至可以用“漂亮”两字来形容。脑子里突然蹦出联想,我在敦煌石窟中见过一尊大卧佛,睡得平静、安详,达到一种令人羡慕的美丽。用来比喻妈妈的寿终,倒是很恰当。
母亲身体一向比较健康,主要是内脏无大毛病,90岁那年还被评上了“全国健康老人”,比起她的同龄人巴金先生、臧克家先生,显然状态要好得多。她自己也常常自夸,老让别人去捏她的大腿,说:“您瞧瞧,多结实!”腿的肌肉是挺结实。她老锻炼,自己编一套体操,每天坚持,持之以恒。想不到,一场肺炎把她打倒了,彻底地。
5月1日得病,8日进医院,照片子,请名医会诊,15日进了监护室。17日下“病重”通知,4天以后,走了。前后不过21天。这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所有的人,包括亲属,谁也没有想到,都大吃一惊。她没有留下任何嘱咐。她死后,我们倒是翻到一张1997年她写的遗嘱,规规矩矩,清清爽爽,对后事颇有些清醒的安排。但是,当下,没有,没有一字留下。
她躺在病床上,虽然肺心负担很重,但谈兴倒很大,常常聊天,回忆旧事,高兴起来还哈哈大笑,精神状态相当好。我每天上班前去看她,下班后又去看她,有时她也和我聊聊她想的事情;虽然,据说白天和别人已聊过不少。聊的事情没什么系统,属于婆婆妈妈,东一榔头西一棒锤的。
她追忆了自己的父亲——我的姥爷,说他是京城满族正红旗的掌印参领,属于第一把手。姥爷丧偶后续弦时悄悄把自己说小了10岁,才娶了我的姥姥。他们生我母亲的时候,姥爷67岁,姥姥39岁。亲姥姥养了3个孩子,即三舅、母亲和小姨母。母亲4岁的时候和小姨母一起患白喉,当时属不治之症,妹妹夭折,她也奄奄一息,已被弃于地上待处理,谁知高烧在地,宛如睡了冰床,竟又复生,可谓命大。
她还在病床上评价了自己的3个女婿:大女婿不说话,小女婿一句话不说,只有二女婿滔滔不绝。她把曾孙辈也一一数一遍,我们家也是四世同堂。
13日那天,星期日,我在医院值班,她感觉不错,直说要出院。天太热,有些闷,夜里睡不实。我趴她耳朵边极力劝说,万万不可,医疗正在关键时刻,要住下来好好治,还有好多事等着做呢。听了以后她突然很清楚地、很坚定地说了8个字:“心平气和,随遇而安!”她自己还用手做了一个“八”的手势,眼睛发亮,抬起头来,得意而调皮地瞪着我。旁边的人听了都跳了起来欢呼,包括大夫和护士。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老人。
和平里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女护士们是获全国巾帼英雄称号的劳动模范集体,有第一流的服务水平,老太太主动要给她们写匾,说:“等我出院我要送给你们两个大字——勤奋。”可惜呀,她没能亲自完成。告别那一天,姑娘们排着队鱼贯而入,向老人鞠躬,而且竟都落了泪。
妈妈活了96岁,虚岁97岁,她最后在一张《红梅喜雀图》上署名“九十七岁胡絜青”。她跨越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由上世纪的1905年一直活到本世纪的2001年。人们都以为她真能活过一百。我和姐妹们自己也已进入老年,但是妈妈一直活着,我们自己就仿佛永远还是孩子,总以为她身体这么好,还会陪我们走下去。她像一棵大树,有她在,我们很幸福。一旦妈妈走了,我们的失落是非常强烈的,特别是我,因为她晚年一直和我住在一起。看见她住过的房间,看见她用过的东西,总是想,哎呀,妈妈没了,一个月以前她还好好的!这种失落常常使我不自觉地大声说出来,几乎是随时随地,甚至当着小辈们的面:“咱们奶奶没啦!”
妈妈保持了旺盛的创作精力,她一直在写,一直在画,从未间断,甚至在她入院前,已经生病了,还挣扎着走到桌旁,坐下来,写点什么。她是结结实实地画到了97岁,在年龄跨度上她超过了她的恩师。应该说,母亲是一直画到死的。作为艺术家,如此高龄还在创作,她真是不简单!实在值得骄傲。
她突然去世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由第二天起,家中的小灵堂就关不上门了,人们络绎不绝,送来了鲜花。大家都知道她喜欢花,画了一辈子花,就让鲜花来为她伴行吧。
头一天就送来了100多个花篮、花圈、花束,家成了花的海洋。我们只好往楼道里放,往楼梯上放,往公用阳台上放,甚至往电梯夹道放。鲜花筑成了一个花的通道,绵延几十米,极其壮观。看见这惊人的花通道,人们就情不自禁地落泪了。老人以花为路,以花做轿,乘花而去。她仿佛沿着这花丛,沿着这花的通天道,升天了。她确实没有大的痛苦,可谓修得圆满人生。人生的最高境界,是活的时候享受幸福,死的时候能够解脱。妈妈一直能创作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享受创作的愉快;然后,毫无痛苦地解脱。这两条,她都占了,她为自己的一生创下了4个美满:美满的家庭、美满的事业、美满的人生和美满的结局。
难怪,她的遗容非常漂亮。北京人和家人,都说这是“老喜丧”。家人当即决定,不搞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100天后开一个亲切的追思会,尽量贯彻“解脱”的精神。
但是,第三天早上在医院举行家庭告别仪式时,还是闻讯来了几百名朋友,北京市各方领导人也来了,党中央和国家的一些领导人还送来了鲜花圈。灵车刚开出医院,便被小学生们拦住,他们派代表向老夫人的灵柩献花,行少先队礼。医院对面人行道上站着上千名北京市民,他们都是来向老夫人告别的。交警自动为灵车清道,沿途向灵车行注目礼。灵车走的路线正好经过安定门和阜成门,这是母亲晚年和早年住过的地方,都是她的家。八宝山革命公墓火葬场专门为她开了专炉,她的骨灰盒当天就回到家中,接受朋友们的瞻仰,于是,花路便继续延长,很长很长。
花路是绝对有象征意义的。
在一生中,作为一个现代中国女性,她走过5条特殊的路,它们属于她自己,是她的5个人生里程。
第一条路是她走出封建家庭,读书、进学校成为中国现代大学里的第一批女生。这条路使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为了能自食其力,为了能成为一名新女性,她向生母保证,绝不在大学交男朋友,甚至保证不和男同学说话。1930年她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北京男师大,从此走上了独立的人生道路,成为当年总数不过几百名新式女高级知识分子中的一分子。
第二条路是她在1943年9月至11月之间用了50余天的时间,独自带了3个幼小的孩子,10件大行李,和一名年轻女保姆逃出日寇占领的北平,辗转5个省,徒步横穿整个河南省和黄泛区,受尽千辛万苦,来到大后方重庆北碚,和老舍先生团聚会合。一个瘦弱的女书生居然有这么大的胆量去做这么大的冒险,完全显示了她性格的刚毅和坚强。当她奇迹般地齐须齐尾地带着3个孩子出现在重庆的时候,一时竟成了朋友们奔走相告的喜讯。
第三条路是1950年以后除了料理家务、教育子女和帮老舍先生抄稿子和处理信件之外,她突然决定学画。她拜齐白石老人为师,后来又求教于非闇先生画工笔画,居然在几年之后加入了中国画院,正式成了一名专业画师。这条路也是她自选的,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同样表现了她不断完善自我的自主择路性格。
第四条路是1966年8月24日深夜,当家庭大悲剧随着社会大悲剧的发生而发生之后,她一个人走完的。她在八宝山公墓处理完老舍先生的后事之后,独身返家,在找不到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由八宝山启步,硬是靠双脚拖着一颗粉碎了的心和一副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回东城区丰盛胡同,到家时已是第二天清晨。这条路是一个受多层苦难的中国妇女的典型之路,它苦,它涩,但天塌了顶得住,打掉了牙往肚里咽,表现了母亲的英雄般的坚韧不拔和不屈不挠的伟大精神。
第五条路是她1978年以后走出来的,那时她已73岁高龄,死去了丈夫,她把生命锁定在画案上,终日画画不止,写字不止,作诗不止,题词不止,成了一名德高望重的辈份最高的女国画家。
1999年是她的丰收年,年末过年时,有一个家庭游戏,叫选举1999年的“家庭十件大事”,结果妈妈因有四喜临门而名列第一:一是开了盛大的个人画展;二是出版了《胡絜青百菊图》画册;三是出版了个人散文集《热血东流》;四是举行了隆重而热烈的95岁生日庆祝会。这一年的胡氏四喜临门完全可以和同年的老舍百岁纪念活动交相辉映。
这样看来,“花路”的喻意确实可以延伸成母亲的人生道路。她的人生道路终于升华成为花路。满世界的花,都活活泼泼地变成了音符,升高,再升高,老高老高,去拥抱天,簇拥着她远行了……
爱是不死的。妈妈一定很高兴。她将在天上和爸爸相会,一同幸福地在一起。我们都爱他俩。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