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阈下的《拯救溺水鱼》

2012-04-29 07:29何新敏
山花 2012年2期
关键词:诗意人类小说

何新敏

华裔美国女作家谭恩美的新作《拯救溺水鱼》一改原来的写作风格,把关注的焦点从描述美国华人的文化冲突转向了自然、政治、美国中产阶级的精神层面。小说对云南丽江和神秘的兰那王国的自然景观和风土人情等进行了详尽的描述,似乎是一部游记。而实际上,正像题目“拯救溺水鱼”所映射的,小说的隐喻主题——救赎——更具意义。小说的目的不只是让读者欣赏美丽的自然,更是要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对溺水鱼的拯救看似滑稽可笑,实则是政治讽喻,抨击美国的政治道德;小说看似一场喜剧性的闹剧,但滑稽的背后掩藏的是严肃的思考。这群中产阶级美国人的东方之旅,实际上是精神疗伤之旅,是对迷失于全球化商品大潮中的人的心灵的拯救。从生态批评角度解读这一作品,我们发现,贯穿小说始终的是对民族苦难的深思、对精神苦难的忧虑、对诗意栖居地的渴望。

生态文学批评是把以地球为中心的思想意识运用到文学研究中,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它从文学批评角度关注生态问题,一方面要解决文学与自然环境之间的深层关系问题,另一方面关注文学艺术与社会生态、文化生态、精神生态的内在关联。中国学者鲁枢元对生态作出这样的阐释:广义的生态包括以相对独立的自然界为研究对象的“自然生态”,以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生态”,以人的内在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研究对象的“精神生态”。据此界定,生态批评研究可以从以下三方面进行:第一,在自然生态中实现自然的生态和谐、人与自然的生态和谐;第二,在社会生态中实现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人与人的生态和谐;第三,在精神生态中实现人身心内外的生态和谐。张艳梅将生态批评的终极宗旨总结为:第一,生态批评研究文学文本中的生态哲思;第二,生态批评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是达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和谐格局;第三,生态批评关注人类之间的社会生态和人类内在的精神生态。生态批评理论为我们解读文本提供了新的视角。本文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精神生态三方面对作品进行生态批评解读,揭示作品所呈现的对人类生存状态的生态关怀意识,对诗意栖居地的向往,对干涉他国内政的社会批判,对人类最珍贵的爱的感悟,进而反思在现代性的焦虑、后现代的碎片与混乱中人类的生存方式与生存状态,寻求一种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互惠型伦理。

自然生态:寻找诗意栖居地

自然是美的象征,更是人类的养育者,正是大自然无私的馈赠,使得人类一代代繁衍至今。古往今来,中外多少文人骚客咏叹大自然,表达渴望回归自然并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生态哲思与生态意识。但是,随着工业社会的到来,自然生态遭到破坏,逐渐失去了原有的风貌。具有强烈使命感的作家们意识到肩负的责任,通过文本凸显人与自然的矛盾,加强人们的危机意识,并通过呈现自然风光的闲适,呼唤人们回归田园,努力寻找人与自然重归于好、重建和谐社会的新途径。

《拯救溺水鱼》就体现了作家对当今人类诗意栖居的生态关注,体现了人类对自然的向往,对诗意栖居地的追寻。

生活在繁华都市的人们,总是醉心于物质追求,殊不知,现代文明的高度发展己不知不觉地把我们置于危险境地。小说开篇作者就表达了对生态环境的忧虑。“一堆堆过剩的产品”、“不道德的浪费”加速了雨林的消失、珍稀物种的灭绝,甚至连人身体的某些功能也会慢慢消失。然而,自然是有灵性的,湖泊、树木、群山、蛇鸟等自然的精髓被奉为神灵。神灵很容易被打扰,如果被激怒的话,他们就会给人类带来灾难。“如果你尊敬他们,他们就会帮助你。”作者表达了对自然的敬畏,对人与自然之间建立互惠型伦理道德的渴求。

人与自然是如此的隔膜,如此的疏离,我们似乎忘记了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机器的喧嚣使我们渴望宁静,人声鼎沸令人窒息,使我们感到孤寂落寞,哪里才是心灵的归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我们向往回归自然的怀抱,向往“一切都如此自在:自然恬然于极美之境;小鸟、阳光、嫩草这些东西,便是我从山间的树丛中望见的一切;没有人烟,没有电波,没有汽油味”。但是,“真是令人可惜,作为生物的一部分的我们却错过了如此众多的生物”,大自然的壮观与美丽是凡人的眼力无法看到的。亡灵叙述者陈璧璧“凭着佛赐予的能力”,可以看见隐藏着的生命显现出它们的形态:“小艇的马达已经关闭,四周一片静谧。这是怎样一种不曾有过的宁静?”“一个枝叶茂盛的拱门,通向一个未知的世界,犹如爱丽丝的仙境”。这诗一般的栖居地,荡涤了我们被物化的灵魂,使我们依稀看到了人类诗意的生存微光。兰那人一天洗两次澡,一是在炎热的天气保持凉爽,更重要的是清洗身体和灵魂的污渍。人与自然的交融体现出两者生命共存的生态亲和之美,表达了“人们向往于多姿多彩的流动变幻无穷的大自然,钟情于人类所居住的地球的潜在绿色价值观”。生活在现代文明中的一群人,走进自然,亲近自然,体验自然,与自然融为一体,从中汲取自然的精、气、神,在自然中获得精神释然的快乐,重返人性本真的家园,现代文明带来的心疾在这美丽的自然中得到净化。作者把对自然的憧憬、欣赏和钟爱渗透在小说里,让读者充分感受大自然的绚烂与魅力,尽情享受大自然赠与的悠然和快乐,表达了作者对自然生态和谐的现实关注,也显现出难能可贵的“绿色”生态意识和对人类诗意栖居的终极关怀。

社会生态:民族的苦难与荒诞的“拯救”

生态批评研究在关注自然生态的同时,也关注社会生态,关注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生态和谐。作家将小说建立在真实的情景中。用讽刺的手段鞭挞当代社会存在的种种时弊,对民族的苦难进行深刻的反思。小说的标题“拯救溺水鱼”来自缅甸渔民捕鱼时使用的号子:“捞起鱼呀,把它们拉上岸!我们捞啊,才能让它们不被溺死!”事实上,鱼儿离不开水,被捞上岸的鱼很快就会死亡。渔民的号子实则是一个隐喻,暗指那些剥夺他人人权,还要自我辩白的人,小说的题目讽刺和揭露了“拯救者”的伪善。

深入探究拯救和被拯救的问题,不难看出作品中所讽刺的美国人因优越感所产生的主观武断行为。作者借无名者之口讲述了一位布道者每天从湖里捞出一百条鱼以免它们被淹死的故事,结果鱼儿都死了,他总认为是救得太晚了。这也许就是小说取名为“拯救溺水鱼”的政治隐喻,它实质上抨击了把自己的价值观、思维方式等强加于他人的荒诞的“拯救”行为。在兰那王国,这群美国游客对当地人“拯救溺水鱼”进行了激烈的辩论。马塞先生认为,美国对于他国的政策较之于“拯救溺水鱼”有过之而无不及;莫非认为,把人们从自身的安适中“拯救”出来,干涉他们的国事,实际上是以拯救的方式使他们遭遇杀身之祸,正像当地人将鱼捞出水面,还抱着不让鱼淹死的仁慈信念。这一带有明显政治调侃的讨论,说明作者对政治的关注,展现了作者的社会生态思想。这群游客来到东方这块神秘的土地上,只不过是为了走出科技文明社会给他们带来的精神困境,作品的深层寓意不言自明:在所谓的“拯救”行为中,究竟谁是拯救者,谁

是被拯救者?对于生活在军国主义压制之下的丛林部落,他们通过传媒报道、新闻曝光、经济资助、教育留学资助等手段,努力给予援助。然而,就像鱼被捞到岸上一样,他们一厢情愿的“礼物”又能给接受者带来什么结果呢?结果还不是像“拯救溺水鱼”一样的荒诞。

精神生态:爱的迷失与救赎

人类既有生物性、社会性,同时还有精神性。然而,在工业文明的喧嚣生活中,人们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导致精神的无所皈依,正如系统论的创始人贝塔朗菲所说:“我们已经征服了世界,但是却在征途中的某个地方失去了灵魂。”因此,生态文学发出人类“诗意地栖居”的心灵诉求,强调恢复人的精神世界和自然关系的内在和谐,其重心是考量自然如何影响人的生存和心灵。从精神拯救维度出发,读者不难发现,拯救扭曲的痛苦的灵魂正是小说的精神结构。

出行之前,陈璧璧离奇死亡,可十二位美国游客还是决定按原计划进行。没有璧璧做向导,他们从一开始就偏离了璧璧为他们设计的行程,踏上一条通向丛林的“蜿蜒曲折的路”,途中被少数民族部落绑架,最后来到“无名之地”。作者通过魔幻般的现实,戏剧性的罗曼蒂克,滑稽可笑的政治事件,吸引读者一页页读下去,最后悟出作者真正的主旨,现实中的我们是否也偏离了主航道,而走上一条蜿蜒曲折之路。我们的目的地在何处?我们的希望在哪里?谁能拯救我们?

作家生动地刻画了“溺水”的人类,不管我们走多远,我们的生活中都隐藏着各种各样的痛苦。“我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痛苦,我把自己的内心最深处的感情隐藏得如此好,以至于我自己也忘记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了。”壁璧的这番话使读者悟出“无名之地”的隐喻意义,实指那些黑暗的情感上的禁地。我们惧于涉足,因为有些事情不容我们去说或者去想。陈璧璧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一直是克制的,只是偶尔冒现一下,直到最后几页。在物质主义泛滥的环境下,这群美国游客精神生态严重失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冷漠,甚至亲人之间的关系也岌岌可危。璧璧以幽灵的身份讲述故事,能够看到她的朋友们的所有缺点,进入他们的内心世界,通过全知全能的诡异的视角,呈现各个人物狭隘的观点。在自负心理驱动下,人类的慈爱发生扭曲。陈璧璧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过真爱呢?……我的爱一无所有。”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起来,对周围的真相视而不见。他们身上集中了人类各种各样的毛病:冷漠、失恋、不育、性饥饿、忧郁、傲慢、挑剔、自负和自私。虽然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但他们从生理到心理都处于一种不太正常的状态,他们对爱很是生涩。小说通过人物情感描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代美国人的精神生态困境。技术时代带给人类的只不过是虚无的精神荒原,作者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深刻地描绘了人类灵魂的苦难。

人类的精神病症,和自然灾难一样,需要拯救和治疗。自然不仅是我们物质意义上的故乡,还是我们的精神故乡,是人类灵魂的栖身之处,情感的皈依之所,它给人以情感的安慰与希望。正因如此,生活于高度发达国家的一群美国人选择充满神秘色彩的中国云南大理和东南亚兰那王国。旅途的美景不断消解着当今社会的浮躁,消解着现代文明人对财富、名誉、地位、权力的追求,让忙忙碌碌的人们学会“到湖边凝视着氤氲的升腾”,在青山倒影中思索自己烦碌的人生,在仙境般的自然中为荒芜的情感寻找爱的真谛。十几天的体验使这群游客感受到了西方文明以外的精神世界,理解了爱的含义。爱不仅仅是母女之爱、两性之爱,更是对全人类的博爱。在依依惜别时,他们达成共识,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每年都要一起过感恩节。是爱的力量使奇迹发生,是对自然的感悟使他们的精神得到升华。这一切淋漓尽致地传达了作者对健康和谐的人文精神生态的向往。

自然不仅是人类诗意栖居的家园,更是人类身心愉悦的源泉。这次东方之旅使现代文明人在自然美景中心灵得到升华,在与自然的交流中,敞开心扉,走出困境,为异化的精神找到了出路。古老东方“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让现代人焦躁的心灵得到栖息与慰藉,使这群美国人走出了情感困境,实现了爱的顿悟与拯救,这不能不说是一次心灵的朝圣之旅。

生态美学认为,人类理想的生存方式应该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三方面的和谐统一,和谐之美是生态美的最高境界。可现代社会的发展正在打破自然生态与精神生态的平衡,我们正面临着如何构建一个“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精神生态”和谐共存的新型社会的问题。从生态批评的视角欣赏这部作品,重新审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能让我们意识到自然生态与人类精神生态的交互作用,并努力重建人类精神的伊甸园,建设一个和谐、健康的人类社会,从而拯救被物化的心灵。

注:文中小说引文出自谭恩美著:《拯救溺水鱼》(蔡骏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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