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性的看(二)

李少白 何星

何星（以下简称何）：在上次的谈话中，我们强调了观察在摄影中的重要性，在别的教科书中时常也能见到此类观点和见解。如何才能避免老调重弹呢？

李少白（以下简称李）：我个人认为虽然有些摄影家曾对在摄影中观察的重要性作过阐述，甚至介绍了一些如何观察的套路和方法。比如，加拿大摄影家弗里曼·帕特森写的《摄影与观察艺术》，美国摄影家布莱恩·彼得森写的《学会创造性观察》等，但是我认为关于这个问题，还有再讨论的空间，还有更实际更具体的思路和方法。所以我将你约来，就是想通过对话进行一次认真的讨论。

何：非常荣幸，只怕能力不够。那么今天，我们从何谈起呢？

李：摄影离不开看，离不开观察，我认为在摄影的全过程中这个看是分阶段的，你是否同意？

何：以前我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因此说不清楚，还是听您讲讲吧。

李：我个人认为分三个阶段：1.用眼睛看；2.通过镜头看；3.对拍成的照片看。只有经过这三个“看”，摄影的观察才算最终完成。

何：那么今天我们就先从用眼睛看谈起吧。

李：一般情况下，人们很少拿起照相机就拍，总要先用眼睛来观察，一旦看见引起拍摄兴趣的事物后，才会拿起相机进行拍摄。所以我们必须先探讨一下用眼睛看的学问。

何：用眼睛看还有学问？难道人与人的看还会有什么不同？

李：说“看”有学问，是指在摄影中的“看”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是要经过学习、训练，经过反复锻炼才能获得的。虽然每个人的眼睛的生理构造、机能是相同的，但是使用起来却真的很不同。

何：有哪些不同？

李：初学摄影的人，拿起相机寻找拍摄目标时，往往是从概念出发，重内容、轻形式。他们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看花就是花，看草就是草，看打架就是打架，看放牛就是放牛……

何：难道不对吗？难道看牛还能看成狗吗？

李：在日常生活中这样的看当然是对的，但是如果你想成为摄影家，尤其是你想成为一个有创造性的摄影家，像这样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看就不行了。

何：那么应该怎样看才对呢？

李：法国画家塞尚曾经说过：如果你想画好一只苹果，就应该忘掉它是苹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理解为：一个艺术家在观察事物时，要尽量避免从概念出发去看，这样才能使构成事物的形式进入你的视觉世界，而形式恰恰是构成美的要素。近代文艺理论宗师王国维曾断言：一切之美皆形式之美也。可见你想拍出一张具有审美价值的照片，首先就必须透过事物的内容，看到构成此内容的形式，然后再将符合审美的形式从中提炼出来方可。

何：您所讲的形式是指什么？

李：简单地说，是指我们经常提到的色彩、影调、线条、空间、质感、动感、量感、均衡、和谐、对比、节奏、韵律等。

何：您提到的摄影家的看，是不是要超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要做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到的是色彩、是线条、是对比、是节奏……

李：你的理解就是我想表达的。

何：为了能更好的理解您的说法，您能以具体的照片为例，逐一阐述您的观点吗？

李：我也认为通过具体的照片说话，既省事又省力，还容易说明白，别人也容易有所启发，知道如何去实践。就先从线条谈起吧。

何：您为什么要先从线条谈起？

李：因为摄影是以光为最根本手段，而只要有光就有明暗，有明暗就会产生线条。德国美学家温克尔曼曾说：一个物体的形式是线条决定的。正因为如此，摄影的形式美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由线条决定的。所以我选择先从线条开始。

何：从哪张图片入手呢？

李：就从《斜阳与晚风相遇在白桦林》讲起吧。

何：一听标题就觉得很有诗意。

李：有一年我和很多影友来到坝上，看见了一片漂亮的白桦林，大家非常兴奋，面对这片白桦林拍了很久，拍了很多，但是最后能面世，并获得认可的还是我拍摄的这张照片。

何：为什么呢？

李：是因为我看到他们没有看到的东西。

何：他们都看到了什么？您又看到了什么？

李：他们看到了白桦树林，而我看到了线条，看到了线条的排列与组合。

何：您是说白桦林在您的眼里是以线条的形式呈现的？

李：对。当我面对这片白桦林时，最初当然也和其他人一样看见了白桦林，看见了树林里的小草和二月兰，但是当我认真、仔细地观察时，我觉得这片白桦林之所以这么美丽和吸引人，还是它的形式美，而其中最突出、最惹眼的还是从笔直秀挺的白桦树干中抽象出来的线条的集合与排列。我看出来了这一点，并且在拍摄时运用恰当的摄影语言把我的发现强调甚至夸张出来，以便使读者能和我一样通过线条美来认知、感受白桦林的艺术美。

何：您具体是怎样做的？

李：首先我决定使用180mm的长焦镜头，而且将视点（也就是相机的位置）放在离白桦林较远的位置。构图时，将前景白桦树的树冠切去，只留树干，为的是突出其线条感。使用长焦，主要是利用长焦镜的压缩感，将树木与树木的间距缩短，这样一来，树干形成的线条就显得越发密集，同时使用了小光圈、大景深用以保证线条的清晰。慢速度，让花草、树叶因风摇动略显模糊，也增强了树干所呈现的线条的清晰。正因为我看见了树林这个概念中隐藏的线条形式，并通过镜头、光圈、速度、构图等技术手段将其突出、强化出来，所以这张照片就因为我的“正确的看”而成功了！

何：记得当时我也在旁边，我真没有把白桦林看成是粗细长短的线条的排列组合，所以影像平平。

李：我再举一张《酒店里的大堂》为例。这是去年秋天，在佳能公司举办的一次活动中拍摄的。参加活动的摄影家都集合在酒店的大堂内，等候出发去参加晚宴，当时很多人都带着相机，但没有一个人拍照，而是在那里或交谈，或抽烟，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看见什么可拍的！而我一进入大堂就东张西望，很快就被大堂的那扇转门和它旁边的落地玻璃窗所吸引，因为我看见酒店外面漂亮的光线正穿过它们射入大堂，并且形成了斜、竖交叉的影子，此影子就是线条啊！有了线条就有可能构成美的形式。于是我就提高了警觉，进一步观察，并通过观察选择视点，使我面前的线条的排列能呈现美感。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挑、下肢修长的女子朝转门走来。当她双脚踏进影子之中时，我连按了几次快门，于是就有了你现在所看见的这张展示线条美的照片。

何：您拍照时就没有拍这女子的上身吗？

李：是的。我当时用的是广角镜，而且是俯视角，为的是画面中尽可能多地让光影形成的线条充满！我尽可能不拍她的上身，也是为了排除非线条状的形式。

何：记得有一位哲人对画家说过“在视觉中没有抽象是盲目的，而在抽象中没有视觉则是空洞的”。您这张照片既有抽象出来的线条，又有具象的女人的双腿，结合得很巧妙，让线条组合而成的画面美妙、生动、自然又令人遐想。

李：谢谢你的评价。今天我们先说到这里吧。

何：好。

责任编辑/阳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