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合脚的鞋子

周海亮

即使是星期天，女人也不能休息，她还得去门市部上班。一个皮鞋厂的小门市部，只卖本厂的皮鞋。每隔一段时间，皮鞋厂都会降价处理一批皮鞋。这些皮鞋要么款式过时，要么鞋码不全，要么有瑕疵……皮鞋厂和门市部的效益都不好，女人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都很少，所以，她不买鞋。

女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为自己买一双新皮鞋了。尽管丈夫跟她说过多次，要她为自己买一双新皮鞋，可她总是对丈夫说，旧皮鞋其实更合脚。她说的当然有些道理，旧鞋子更合脚，就像婚姻。可是鞋子毕竟不是婚姻，肯定会有一双合脚的新皮鞋。假如条件允许，似乎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一双漂亮并且合脚的新皮鞋。所以女人的拒绝，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今天是降价卖皮鞋的日子，顾客很多，有些拥挤，女人一直站在柜台里忙碌着。顾客们紧盯着那些降价的皮鞋，兴高采烈地采购。女人感叹还是穷人多啊！这样她的心里就升起一些怜悯。可是，女人突然又轻轻地笑了，她想她不就是一个穷人吗？这些人还算舍得花钱为自己买一双降价的皮鞋，可自己却舍不得买。不过，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位深爱她的丈夫。日子虽然贫穷，却也快乐和充实。

今天，她的心情很好。所以当有个男人要她帮忙试一下皮鞋时，她愉快地答应了——尽管她认为面前的男人多此一举。鞋子不是衣服，只要两个人身材相像，肤色接近，那么，一件衣服一个人穿上好看，另一个人也肯定差不到哪里。鞋子却不同，两双看上去一模一样的脚，穿了同一双鞋子，感觉肯定不同——你合脚并不代表她就合脚。可是，男人的表情是那样虔诚，她不忍让他失望。

那是一双精致漂亮的皮鞋，鞋面上装饰着两只蝴蝶造型的亮晶晶的金属鞋花。这双皮鞋没有任何瑕疵，降价处理只是因为鞋码不全。女人一边试鞋一边问他，给爱人买吗？男人红了脸，说给别人捎一双。女人偷偷地笑了，她喜欢腼腆和细腻的男人，就像她丈夫。

鞋子非常合脚，当然，只是合她的脚。她将鞋子装好，连同发票一起递给面前的男人。她说如果回去发现不合脚的话，您还可以回来换。如果换不到合适的尺码，您还可以换成别的款式，或者退掉。男人说会合脚的。女人说那可不一定。每个人的脚就像各自的性格，天底下不会有完全相同的。男人收起鞋子和发票，向她致谢。男人说，会合脚的。

女人忙了一天，卖出去很多双皮鞋。那些皮鞋是如此廉价，可是带给人们的快乐又是如此昂贵。当然，女人没有为自己留下任何一双。不过，没有为自己留下一双皮鞋的女人，同样是快乐的。因为她为一位陌生的女人试过一双鞋子。她哼着节奏明快的曲子，踏着穿了2年的旧皮鞋，回到了家。

丈夫早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了。丈夫盯着她，傻傻地乐。

她不解地看着丈夫，说，你买彩票中大奖了？

丈夫说，送你一件礼物。然后，丈夫捧出一个包着鲜艳礼品纸的盒子——一条桔黄色的彩带在盒子上打了个十字，十字的中心，开放着一朵用红色彩带扎成的花儿。

那只盒子，跟鞋盒一样大小。

女人的心便动了一下。她知道这盒子里面肯定装了一双鞋子。她太了解丈夫了。女人拆着盒子，轻轻地说，你为我买的？怕不合脚呢。

丈夫说，同事帮我去买的，肯定很合脚，你试过的。

女人轻轻地笑了。她打开盒子，两只亮晶晶的蝴蝶在温润的鞋面上翩翩起舞。

女人看着鞋子，湿了眼。女人说，你说得对，这肯定是我最合脚的一双鞋子。

（摘自《莫愁·天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