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

2012-04-29 17:15:48李小雪
骏马 2012年3期
关键词:挑水城里人上门

李小雪

笔名李圆、李萍,祖籍陕北,中学语文教师,已在《青年文学》《芳草》《飞天》等报刊公开发表160余篇文学作品,系海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土诗人协会会员。

一只麻雀不停地踱着方步,漫不经心的样子惹恼了一只鸽子。鸽子咕咕地叫着,愤怒地朝麻雀示威。那些阳光下的麦粒散发着诱惑的光芒,尽管是些秕麦,可在漫长的冬天里,对于鸟儿来说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些麻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来了,耳根又不清净了!”陈二爷带着浓重的鼻音自言自语着,他的腔调里既有和宋三说话的意思,又有嘲笑自个儿的味道。

蹲在墙根下的宋三明白那是陈二爷有和他闲聊的意思,但是宋三头也不抬一下,继续抽那根抽了一半的烟。陈二爷在离宋三一米远的墙角哆哆嗦嗦地蹲下了。他斜着肩膀从腰上解下烟袋,努力了好几次才装了一锅旱烟,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旱烟点燃,吧嗒着嘴猛吸几下。吸完一袋烟,陈二爷吹掉烟锅子里的烟渣,一边咳嗽一边又满满地装了一锅烟叶,只是没有点着,擎在手里。陈二爷的脑子里满是进城的影子,进城是他的孙子。

宋三瞥了一眼陈二爷,看他把装了旱烟的烟杆擎在手心也不点火,这才打算跟陈二爷搭腔。

“前些年啊,麻雀都跑到城里享福去了,可没有想到成了城里人的下酒菜,可那些心比天高的雀儿后悔晚了,想回到我们这穷地方却回不来,城里人不让啊!他们吃腻了那些我们眼里稀罕的东西,就想着法子吃城里没有的。我们没听说过的稀罕事儿还多着呢!

“是么?”陈二爷的耳朵突然不聋了,疑惑的眼神里满是吃惊。他朝宋三蹲的墙根处挪了一尺。

陈二爷感觉胸口堵得厉害,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上不来下不去。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一挥手将那些麻雀和鸽子赶走。

“城里人因为不吃麻雀了,所以麻雀又跑来了。城里人就是狡猾,吃腻了常见的东西,居然打着保护动物的旗号,假惺惺地装起好人来了。二爷你说,我们的孙子将来上大学去了城里,也会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吗?”

宋三的这些话使陈二爷一下子蔫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捋了捋山羊胡,撇撇嘴,声音不大但很有气度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唉!这辈人管不了下辈人的事,我们怎么知道那些龟孙子会不会忘本?我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现在什么也不指望了,只指望阎王爷早些收了我。”

陈二爷的话使宋三吃惊不小,他没有想到陈二爷居然会说出那样大的气话。

麻雀和鸽子在他们的谈话中又飞到了他们面前,摇摇摆摆地走两步跳一下,根本不害怕眼前两个人,它们似乎听懂了陈二爷和宋三之间的谈话似的,一双双眼睛犀利地望一眼它们眼里的人类,转而又向那些秕麦进攻。

宋三也发出感慨,说:“指望不上孙子们,我只想图个清静,只要他们能考上大学多识几个字就算我们祖上积德了,我死后到了阴间也有脸面对祖宗了。”

陈二爷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出声,心想,祖宗?祖上?你的祖上在哪里?

宋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陈二爷的笑脸了。宋三也是念旧情的人,他知道要不是陈二爷替他说了好话,自己现在在村里的地位可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陈家村是靠公路的一个小村,村里的状况比较好,没有像其他村里那样揭不开锅的人,只是女人们的肚子像中了魔咒一般,一生一个女娃,一生一个女娃。计划生育工作抓紧以后,大家一门心思想生男娃的计划也被打乱了,尤其是那些生了女娃的人家,为了将来有人养老,也为了延续香火,于是让外乡甚至外省的男子上门入赘,陈家村成了乡里出了名的招婿村。

还好,陈家村的上门女婿都比较有本事,他们入赘的人家一点儿也不比本村后生差,房屋修得一样阔气,生的孩子也一样机灵。当然,上门女婿的责任和担子要比本村后生重些。

宋三做上门女婿的最初两三年时间里,由于木讷,不善于和村里人打交道,所以在大家眼里是一个没有多大能耐的人,因此村里有什么红白喜事,宋三总是被分配干挑水的活。

挑水是个苦力活,想想看,一个人要好几天为有事情的人家供应水,那是多么繁重的任务啊,何况泉眼离村子还有两里路。宋三要走多少个来回才能使有事情的人家水缸满满的,没有人算过。正是因为宋三挑水的认真劲儿,几次红白喜事下来,一般不说什么的陈二爷看不过去了,他建议多安排几个人挑水,别让老实人吃亏,说:“村子里的后生哪个会像宋三这样没有声响地干活呢?”

陈二爷的一席话也让全村人觉得宋三是个不错的上门女婿,入了赘就是本村的一员,死了也会埋在本村的土地上。由于陈二爷的一席话,使宋三不再给村里有红白喜事的人家挑水了。他要么是接待道喜、奔丧的亲戚,要么是提茶倒水,要么是陪那些客人喝酒。总之,比起先前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

陈二爷的孙子进城分配在县城中学上班,陈二爷的儿子也就是进城的爹命苦,进城上班几年后一个春天的后晌,他去包谷地里间苗时一头栽倒在地里再也没有站起来。当时是宋三发现后喊来了人才把进城爹拉到乡卫生院的,可进城爹在医院躺了几小时就没了。

也是宋三第一个给进城打电话让他赶紧回家的。

宋三后来多次说,他从地里拉起进城爹时,进城爹的手心里还攥着一朵花,一朵已经揉蔫的蓝色的花。宋三逢人便讲:“不知道进城爹为什么要攥一朵花,还是蓝色的花,他下辈子想做女人吗?”

村里人也想不明白,进城爹怎么就得脑溢血死了呢?年轻人不在乎,可是年长点的就心里发堵,毕竟进城爹正当壮年。那些掉光了牙的老太太们一有机会凑到一起就羡慕进城爹,说:“没有受什么病痛折磨就死了,是老天爷给的好呢!”

一开始陈二爷听到那些碎嘴女人们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后来他想想也就不怎么生气了,每次听到那样的话也会附和着说一句:“那是命,也是我这个老汉的命。”

儿子没了,孙子又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回家,陈二爷心里总是冷冷的。有时他躺在冷冰冰的床上,埋怨老天爷不明不白地把后人带走了。有后人最起码脊梁骨硬棒一些,可他现在像被抽了筋骨的人,软软的,没有一点儿当初送进城去念书的挺拔。

儿子死了,陈二爷的心是怎样地痛,没人从他的脸上看出,只有宋三看到了陈二爷的绝望和无奈,在和他的交谈里,陈二爷像个孩子似的哭泣。

还好陈二爷还有个很老实的大孙子,由于太老实,所以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有时陈二爷被谁家叫去吃饭,饭后喝上二两包谷酒,他就开始念叨了,念叨逝去的儿子,念叨娶不到媳妇的大孙子,念叨到最后,带着哭腔念叨的就是进城。在陈二爷的念叨里大家对进城越来越生气,对陈二爷越来越怜悯,所以谁家只要有吃点喝点的事都会把陈二爷请去。

其实进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考上师专,会成为公家人,是拿工资吃饭的人。

就在毕业分配的那年,进城开始讨厌起陈二爷,并想方设法阻止陈二爷到学校去看他。他不再是陈二爷胳膊底下那个探头探脑的孩子,也不再是整天“爷爷、爷爷”喊个不停的孙子,当然也不是陈二爷眼里嘴里骄傲的进城。

起初陈二爷会喜滋滋地跑去县城,絮絮叨叨地和进城说这说那,说村里的人和事,说进城大哥相亲的事,也说进城的终身大事。但是进城总是不满意陈二爷吧嗒吧嗒唾沫星子飞溅的样子,陈二爷的话没说上几句就被进城打断,要么岔开话题,要么索性不让他说,一副嫌弃的样子。

以前进城会拉着陈二爷逛东逛西,给他讲城里人的生活,还给陈二爷买这买那,使陈二爷高兴得连睡觉也笑个不停。可后来进城的变化太大了,陈二爷怎么想也想不通,进城到底怎么了?

陈二爷慢慢地不去县城了,也不怎么提进城了,大家都觉得奇怪,尤其是宋三。也只有宋三才能耐着性子和陈二爷说东扯西。一次酒后,陈二爷把他的苦都倒在宋三家的堂屋里,“进城变了,他已经不是我原来的孙子了。”那个令陈二爷难堪又痛心的话题终于使陈二爷自己击垮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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