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
“皇都今夕知何夕,特地风光盈绮陌。金丝玉管咽春空,烛炬兰灯烧晓色。”这是北宋词人柳永对宋都东京汴梁(今河南开封,繁华景象的描写。往事越千年,尽管岁月的风雨已洗去了当年的铅华,但“七朝古都”风韵依旧。
从水泊梁山好汉们的京都劫法场、包龙图打坐开封府、画尽繁华事的《清明上河图》,到今日那个据说已处于黄河水位线之下岌岌可危的城市,开封,是一个有故事的旧都,漫步一回老城老街,昔日王气的雍容、惯看秋月春风的闲静,在这里沉淀为历史的一页,杨柳依依,汴河流淌……
开封古城区(城墙以内)面积13千米,比西安古城略大,是我国为数不多的保存比较好的古城之一。开封的街道基本上都是东西和南北走向,横平竖直,构成棋盘状的城市格局。街道的名称,多是明清时期形成的,其中也有很多宋代的遗存,每一条街道都通向苍茫的历史,都能垂钓出幽邃的传说和故事。
在众多的古街旧巷中,最具盛名、最有魅力的当数宋都御街。来到开封,漫步在宋都御街,依然会感受到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那古趣盎然的意境。
御街旧事
宋代的御街,是一条贯通当时被称作东京城南北的中轴线,北起皇宫宣德门,过州桥和里城的朱雀门,直至外城的南蕉门,长达十余里,宽约200余步,两边都是御廊,御道中心专供皇家使用,不许人马行往,行人都在廊下朱权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砌的两道御沟,以供排水之用。宣和年间,御沟里全部种植莲荷,近岸种植桃、李、梨、杏等各种果树。到了春夏之间,各色花朵争相开放,如锦似绣,姹紫嫣红,把整个御街都妆点进了图画中。
御街是供皇帝和其他皇族成员出行、活动的场所,《东京梦华录》曾记述了皇太子纳妃、公主出降和皇太后、皇后出乘时的盛况。每有皇族婚嫁或国家庆典,御街就是显示皇家尊严和气象的主要街道,其奢侈豪华,阔绰气派,无出其右者。平日里,御街上雕车竞驻,宝马争驰,金翠耀日,罗绮飘香。到了每年的元宵,更见其繁华荣耀,热闹喧嚣。皇宫门外,从年前的冬至就开始搭建山棚彩廊,并用大木立起大型表演台,正对着宣德楼。游人早早聚集在御街两边的廊下,观看御街上各种杂耍表演,“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噪杂十余里”。玩杂技的,演魔术的,说书的,卖唱的;击丸踢球,爬竿上索,吞铁剑。吐烈火;灰药、杂剧,萧管、鼓笛,“更有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峰蝶,追逐蝼蚁。其余卖药卖卦,沙书地谜。奇巧百端,日新耳目”。到了正月初七,灯会已经达到高潮,“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宣德楼前的彩山上,布列华灯“数十万盏”,结彩饰金,大部分都画着神仙故事。当其时,皇帝也“与民同乐”。在宣德楼上设一御座,“用黄罗设一彩棚,御龙直执黄盖掌扇。列于帘外”。帘内也是春光融融。细乐袅袅,宫女嫔妃的嬉笑之声,时时飘飞于外。“万姓皆在露台下观看。乐人时引万姓山呼”(《东京梦华录》)。正所谓“宫漏永,御街长,华灯偏共月争光。乐声都在人声里,午夜车尘马足香”。
宣德门在御街的最北端,是皇城的南大门,高大宏伟,气派非凡,独具特色,集殿堂的气派和城门的防御功能于一身,是由巨石和青砖筑砌而成的一座高台基殿堂楼阁建筑,故宋代也叫宣德楼。宣德楼内画栋雕梁。绘彩描金,曲廊回栏,飞檐斗拱。极见雄奇峻伟,凝铸了众多能工巧匠的血汗和智慧。站在高大巍峨的宣德楼上凭眺,北面是黄瓦红墙,庄严森肃的皇宫,南向是平直宽阔的御街,两边是鳞次栉比的亭台楼榭和砖房瓦舍。宣德楼下,有5个巨大的门洞,其正中者最为高大,专供皇帝使用;其余4门分列两边,参加朝会的官员依据品衔大小分别出入。宣德楼今已不存,但从宋徽宗赵佶的《瑞鹤图》上,依稀可以窥见宣德门当初的巍峨庄严气象。
午朝门石狮
宣德楼前,原有一对石狮。高约3米,雕工精细,浑厚大气,古朴豪放,体魄雄壮,威风凛凛,造型逼真,相传是宋代皇宫的镇门狮。
金灭北宋时,东京的许多奇珍异宝,无论皇室还是民间,都被金兵劫掠而去,惟这一对石狮。因其太过巨大沉重才得以幸免。
明代时,朱元璋封其第五子朱慵为周王,在宋皇宫旧址建周王府,这两只石狮也被安放在周王府门前,以镇王宫。
清代雍正年间,河南巡抚王士俊为讨好朝廷,在周王府旧址建万寿事,下令将两只石狮移到午朝门前,结果在搬运的过程中损伤了两腿。
民国冯玉祥将军主豫时。下令把万寿宫改为中山公园。并着人在石狮颈下刻凿“睡狮猛醒,勿伤我种”八个大字。
现在,历经沧桑的两只石狮仍伫立在午朝门前,默默地瞩望着开封的过去与未来。
州桥沧曩
从宣德门沿御街南行约里许,就是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州桥。州桥的历史可以远溯唐代,明成化《河南总志》载:“唐建中年间节度使李勉建。以在州之南,故名。”因桥是架在汴河之上的,五代时被称为汴桥;北宋时,易名升平桥,又称迎真桥;因当时人们把汴河称为天河,故天圣初又改名叫天汉桥;又因地处御街,面对皇宫大内,所以又叫御桥。金代名天津桥,又称周桥,人们习俗相沿仍呼为州桥。《如梦录·都市纪》载:“州桥,今淤没仍旧名,其桥脚北过县角,南至小纸坊街口……桥高水深,舟过皆不去桅,最宜月夜,汴梁八景之一,所谓州桥明月也。”
州桥北望皇宫不远,东边离大相国寺不足一箭之地,又在舟来楫往漕运最忙的汴河之上,基本处在开封城的中心,所以是一个极繁华的去处,两边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到了夜晚,州桥一带更是热闹。《东京梦华录·州桥夜市》对当时的盛况曾有过翔实的描述,仅“自州桥南去,当街水饭、卤肉、干脯……”之类的“杂嚼”食品,屈指数来,竟达54种之多,食客云集,摩肩接踵,三更不散。如果正值月明之夜,天上一轮皎月,冰清玉洁,地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兼之桥下汴水涣涣,舟来楫往,笙歌人语;桥影月色都随涟涟水波而摇曳。倘在州桥之畔的明月楼头凭栏远眺近望,“两岸夹歌楼。明月光相射”,桨声哑哑,人影憧憧,几疑非人间景色矣!“州桥明月”被誉为“汴京八景”之一。
后来几经战乱兵隳,黄水灌城,尤其是明崇祯十五年(1642)的那次浩劫,汴水淤平,州桥堙没。1984年8月,开封市政公司在该处铺设下水管道时,探到了州桥遗址。根据对桥面的清理和对拱圈的局部解剖,以及在桥孔的实测情况,该桥为南北向砖石结构的拱型桥。南北长17米,东西宽30米,保存基本完好。文物工作人员勘察发现,州桥经宋、金、元数百年,并没有多大改变,直到明代才进行过较大的修葺,改修了桥墩,增修了桥券,改棚梁式为砖石结构,仍为拱型桥。州桥的发现为研究我国古代桥梁建筑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实物资料。
由于州桥位置重要,历史上围绕州桥有许多故事和传说,赵匡胤州桥斩石龙,杨志州桥卖刀怒杀泼皮牛二的故事广为流传。作为自唐代就享有盛名的州桥,颇得名人赏识,梅尧臣、王安石、范成
大等都有吟诵州桥之作,其中范成大《州桥》云:“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忍泪失声问使者,‘几回真有六军来?”苍凉悲郁之意跃然纸上,读来让人潸然泪下。
奢华行宫角
从州桥复向北去,有一地名“行宫角”,原为清帝弘历于乾隆十五年(1750)巡视开封时的行宫所在地。1900年“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仓皇出逃西安,次年农历八月起程回銮,需途经开封。河南巡抚松寿亲自跑到西安迎接,为博取慈禧欢心,松寿将乾隆来汴时所住的河南行宫大肆修葺,把行宫周围的墙壁红饰一新,所有的亭阁、廊檐、门窗、柱栏等都重新油漆一遍,并且揣度慈禧的喜好,将旧行宫进行改造。新建后的行宫金碧辉煌,陈设典雅,庄严肃穆,几有皇宫之气象。慈禧于农历十月初二銮驾莅汴,十月十日在行宫举办了她的万寿庆典。虽然国难当头,庆典仍然十分奢靡豪华。十一月初四,慈禧、光绪起驾回京,在开封留滞了32天,给当地造成巨大的经济负担,仅支付其“回銮”费用一项,就用去白银超过187万两。
民国时期,原行宫成为河南省政府所在地。新中国成立后,直到1953年省政府西迁郑州,该处仍是河南省政府的所在地。省府西迁后,这里又是开封地区行署所在。1983年,地、市合并后,这里为中共开封市委的办公地。其后作为它用。
岁月更迭,桑田沧海,开封历经战乱和黄水的劫难。御街上的宝马香车,御街上的亭台楼榭,御街上的万家灯火,御街上的醉雨熏风、夜夜笙歌,都被历史的尘沙堙没,即便是御街的名字,也都成前朝往事,被人们所遗忘。
明清以后,御街被分段名之为南门大街、老府门大街等。
1927年,冯玉祥主持豫政时,将面目全非、狭隘曲折的御街拓宽取直,自火车站直达龙亭,取名“中山路”,其名一直沿用至今。
20世纪80年代,开封市政府在原东京御街的遗迹上,即今中山路的北段,建起一条宋代风格的街道,名之为“宋都御街”。
御街新妆
“宋都御街”于1989年全面峻工,全长400米,街宽30米,1991年4月,正式对外开放。御街南端屹立牌楼一座,气势恢弘。牌楼前正门左右,各立一尊石雕大象,上骑昆仑奴,手执长枪,身着紫衫,威武雄壮,貌像端严。
穿过牌楼北行,宋都御街上的各色仿宋建筑历历在目,从青灰色简板瓦曲线屋顶,十字脊悬鱼苫草,到翠状斗拱,棱型外柱,雕花门窗,飞檐悬铃,都采用宋代的营造法式,再现了宋代风貌。加之五彩遍装、丹粉刷饰、碾玉装、解绿装等宋代彩绘,更显得绚丽多姿,庄严飘逸,气度豪华,庶几可见当年东京之繁华富丽。
宋都御街两边的店铺,牌匾高悬,旗幌翻飞,宫灯摇曳,各个店名也都别具特色,如“东京镖局”、“高丽医铺”、“惠民药局”、“东京烟花”、“宣和画院”、“东京钱庄”等,都有盎然古趣,在宋都御街漫步,常使人恍然感到一步踏进了历史。
新建的宋都御街上,最主要的建筑是樊楼和角楼。角楼在御街的最南端,一式两幢,分东西对列。它完全模拟北宋东京的“酒肆之甲”的樊楼模式,“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显耀”。
樊楼艳韵 宋
作为东京的第一大造酒作坊和大酒店,樊楼位于北宋皇宫东华门外的景明街,与潘楼街、土市子街、马行街等热闹去处连接一起,“最是铺席要闹处”。樊楼的经营采用的是前店后坊的机制,年产销官曲5万斤,是东京72家正店(大酒店)之冠。以樊楼的巨大规模,当然要和当时的达官显贵颇多来往,甚至和皇宫大内也关系密切。宋天圣五年(1027),宋仁宗曾颁诏三司,令拨定在京师经营的酒店、饭馆和酒的零售业务的3000户,都到樊楼“取酒沽卖”,樊楼不仅是日常营业的第一大酒楼,而且还成为钦定的酒类批发中心了。
宋徽宗宣和年间(1119-1125),樊楼又进行了大规模的装修改造,使之更加巍峨壮观,金碧辉煌。樊楼高3层,是5栋楼连在一起的合体建筑,每栋楼既各自独立,又有栏槛、飞桥相互勾连,明暗相通,曲径回廊,仿佛是一座迷宫,时常给人“别有洞天”和“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异和新奇。由于毗邻大内,西楼的最高一层禁止士人登眺,表面上说是其可以俯瞰皇宫禁苑,实际上则是因为该楼有暗道与皇宫相通,宋徽宗时常潜来,与东京名妓李师师于此吟诗抚琴,把盏品茗,谈画论艺。
金兵南侵,徽宗禅位,与李师师再无联系。李师师把徽宗历次的赏赐数十万金全部捐出,充作抗金将士的军饷。可惜大厦将倾,岂一孤弱女子能够挽撑?不久金人攻克东京,掳走徽、钦二帝,北宋遂亡。金军主帅久闻李师师大名,早想一见,便大索东京,李师师知道避无可避后自杀身亡。繁华盖世的北宋王朝在一个女人的鲜血中开放出最后的灿烂。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这阕《眼儿媚》,为北宋徽宗皇帝于国破被掳,囚于极北苦寒之地五国城时所写,今昔对比,无限凄楚,读来不免令人愁肠百转。
结语
作为建城史超过2000年的七朝皇都,先后有战国时期的魏,五代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和金7个王朝在此建都,历经千年梦华。虽然它曾多次被河水淹没,多次遭兵火摧毁。特别是20世纪中期以来,随着省会西迁,其绵延千余年的中原都会、河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位遂见动摇、削弱。时至今日,与一些崛起的新兴城市相比,开封显得相对滞后。但开封就像一个还没有完全适应时代的贵族之家,虽然宫墙残破,荒草侵径,苔藓暗长,但仍然不失其气度、内涵。这气度和内涵就是古城丰厚的文化积淀。在开封的街衙里巷漫步,最好是悠然自得,款款而行,因为每一步踩下去的,都可能是历史,是文化,是无数曾经热烈辉煌过的灵魂。在这些老街旧巷,时时能感受到浓郁的历史氛围和丰厚的文化底蕴。
秋风送爽时节,站在御街尽头长满枯树衰草的城墙上回望,但见城郭犹是,人物已非,千年风云倏忽而过,但觉浮尘满目,长风盈怀,不知今天奔忙于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中的开封人,将创造出怎样的明天。
【责任编辑】赵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