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琏
过去三十多年的改革成就之大,已无需多言,但在改革过程中旧增长模式的漏洞与缺失引发的问题,已逐步显现。这很大程度上源于国家权力对市场的过度干预,对价格的管控,造成了很大的权力寻租空间,腐败蔓延不能有效制止。
两大问题
目前经济最重要的表现,就是各种矛盾暴露。从资源的短缺到生态的灾难,到宏观经济,不动产价格居高不下和泡沫破灭的可能,到通货膨胀压力的凸显,一直到社会群体性事件的频发,各方面暴露出来的麻烦非常多。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有些人觉得它是一个偶然的现象,据我观察,多年积累下来的矛盾到了一个临界点。小平同志1992年讲话以后,大力推进经济改革。2003年,党政领导意识到我们在20世纪建立起来的体制还有很多的问题和缺陷,离我们原来在20世纪80年代设立的目标还有相当的距离。所以,2003年,十六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一个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决定,这个决定在一些重要方面提出了改革的任务。
首先一个问题,就是所谓的经济转型,十七大以前叫做增长方式转变,十七大以后叫经济发展方式转变,这个转变说得很笼统。特别是2010年中央专门组织了学习班,胡总书记提出刻不容缓,这一年下来,投入很多,有些地方力度也很大,但是效果不是那么好。主要原因还是在体制方面,还是联系着一个所谓政府主导的发展模式,包括转型也是政府主导的。2011年末,好几个重要的新兴产业都爆发危机。
前两天一个无锡的朋友跟我说他们那儿的光伏,还有物联网等等。当然,我们有些方面有进步,可是成本太高。要持续用这样的办法实现我们的转型,想转型上一个大台阶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可是增长的方式转变,成本就太大了。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腐败。腐败的程度深入到我们的基层。大众对于这种状况是很有意见的,甚至表现出一种愤怒。面对这种形势,在大众层面上都认识到不改变不行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改变?这是两方面:一方面是大众,另一方面是领导。从大众来说,各界人士,从普通农民工一直到知识界的人士,对这个问题看起来意见很不一致。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这些现象的本质是什么,有很不同的认识。
另一方面,理性深入的讨论不足。互联网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可以让所有人都能随时随地发表意见、参与讨论,可是它也不利于人们做深入的思考,而且容易浮于表面,造成一种形式化的讨论。特别是这些年来,不管是有意图地还是自发地形成的民粹或者狭隘民族主义的情绪,很容易阻碍问题的深刻思考。
两种意见
我们也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最主要的问题,是劳动者的收入比重降低,储蓄主要是企业储蓄和政府储蓄,并不是居民储蓄。为什么是政府储蓄和企业储蓄?分配的结构是由生产的结构决定的,如果不能改变我们增长的模式,这个问题无法解决,提高储蓄率就提高了政府的收入。让劳动力变成有知识有技术的劳动力,让他们的收入提高。他们的收入增加了,他们的储蓄率就提高,这样才能扭转过来。所以,怎么转变增长方式,减少贪腐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
中国到底准备怎么办?
现在有两个很强烈的有影响的意见:一种意见,国家资本主义,强政府、大国企来解决这两个问题,即解决增长模式的转变、解决贪腐的问题。从生产上说,高铁就是个例子。从地方政府可以看到,现在全国普遍是在提高投资长度,报刊上说温州模式破产了,因为它们现在这个模式不是温州模式。全国增长最好的地方,强政府、大国企这个战略应该到了极致。这是一种观点。
另外一种观点,还是要按照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路线,这是更明确的。到了80年代末期、90年代中期,已经形成了大体清楚的目标,是不是继续按照这个目标?
期待突破
当前各级政府的行政权力与自由裁量权过大,造成腐败难遏而效率低下;在行政权力保护下的垄断央企愈发强势,民营经济的生存空间受到极大挤压,实业极端虚弱;在实业难为的情况下,大量民间资本脱实务虚,从炒房到炒蒜、炒字画期货,经济出现泡沫化趋势;实业缺乏资金,民间资本无处可去,这对矛盾并未得到有效解决,资金成本的急剧上涨令民间金融的危机在灰色地带中爆发,今年江浙一带出现了系列民企老板跑路事件;在分税制之下,庞大的政府投资造就了巨大的地方性政府债务,地方融资平台爆破风险成为当下中国所面临的最大风险之一。
同时,这些年来,贫富差距随着经济发展越拉越大,但政府在国民收入的再分配中并未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最基本的教育、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社会保障极度缺乏,看不起病、上不起学等民众利益受到侵害的情况引发了社会矛盾。
在问题涌现之时,各界在本世纪初爆发式地开始呼吁顶层设计。有一种声音将日益涌现的问题归咎于市场化,为顶层设计填进了“大政府”的内涵。在这种声音的呼喊下,到处可见政府的身影。但货币超发、政府过度投资反而令情况变得更糟,因为只有市场失灵时政府才应进行干预,而如今却是政府无视市场状况不断干预。
政府干预市场使得市场在发挥资源配置中的作用受到限制的情况没有完善,甚至有的时候出现了恶化的迹象。然而,顶层设计并不是一种新的概念,将其内涵理解为“大政府”更是一种误读,在1992年党的十四大已确定顶层设计即为市场经济改革,而十四大给市场经济下的明确定义正是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
另外,我们这个市场本身也要发展。我们市场经济发展比较好的地区,就是沿海地区,这个市场是很低级的市场,用经济学的话来说,叫做人格化的市场;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熟人之间的本地的小规模的市场。它对于制度的要求,对于法治的支撑,是很不一样的。所以我们顶层设计不是照搬原来,而是在原来基础上要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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