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江山黄鹤楼
柳忠秧
茫茫九派,
天下江山,
聚斯一楼;
浩浩洪波,
四海舟辑,
东向吴楚。
巴山群峰,
潇湘云水,
几度春秋;
烟波起处,
几番风雨,
千古风流。
以武而昌,
临江筑楼,
山川险阻;
瞭望戍守,
长烟落日,
苍茫孤舟。
官商行旅,
迁客骚人,
心殇情留;
游必于斯,
宴必于斯,
脍炙人口。
荆楚腹地,
天下绝景,
锦绣全收;
平野湖沼,
两江三镇,
潮涌矶头。
屡建屡毁,
兴废相连,
几多悲愁;
孤立千岁,
雄据龟蛇,
歌哭神州。
昔人已去,
此地空余,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
芳草凄凄,
日暮乡关冷月浮。
西望长安,
碧水东徊,
东风杏雨泪长流;
玉笛声碎,
梅花渐落,
江城五月伤春柳。
孙权争霸,
兴亡几度,
吴宫花草埋古丘;
周瑜设宴,
大浪淘沙,
波涛饮尽击兜鍪。
崔颢凛风骨,
雄浑高古,
一人诉尽千年愁;
太白乘仙风,
搁笔惊呼,
凤去台空江自流。
浩然西辞去,
孤帆远影,
烟花三月下扬州;
乐天思淼茫,
雾深霜冷,
醉来堪赏管弦秋。
贾岛登高槛,
孤魂野水,
空使含情对余晖;
仙道传神奇,
与民同欢,
黄鹤起舞不独乐。
放翁听长笛,
裂石穿云,
苍龙阙角天音合;
武穆驾长车,
踏破贺兰,
一鞭直渡清河洛。
杨慎叹兴亡,
多少英雄,
灰飞烟灭谈笑间;
居正望仙阁,
飞雪落远,
夜深高咏独鸣舷。
一十八载,
劳歌作楚人,
缔造皆从江汉始;
一枪射落,
皇冠飘然去,
首义创建真共和。
辛亥洒碧血,
义无反顾,
牺牲只为造民国;
右任望故乡,
永不能忘,
葬我高山望大陆。
数十年间,
诗人酹滔滔,
指点江山起宏图;
八十三岁,
润之为楚雄,
开疆拓土鼎国祚。
四边八角,
四面八方,
雄楚雄天何其宽;
一城三国,
一楼九水,
荆山荆野波光烂。
一桥飞架,
九省通衢,
龙腾虎跃好江山;
融领天下,
通纳九州,
大江壮美大武汉。
登斯楼,
吟斯楼,
天下江山唯斯楼;
歌斯楼,
哭斯楼,
把酒还说万古愁。
醉抚江城,
柳郎唱楚歌,
人有悲欢心忧乐;
擎风长啸,
孤野再登临,
自君天下巡江河!
生死穿越,
柳郎踏仙游,
轻拨浮云迎海日;
春潮再起,
孤野独吟哦,
自由天下骑黄鹤!九十年代以来,曾经的“大武汉”在“第二次改革浪潮”中突然衰落了,这是让无数的江城市民乃至学子和游子都痛心不已的事。在我看来,还有比现实中的“大武汉”衰落更可悲的事,那就是文学中的“大武汉”的破碎!我曾专门撰文探讨过当代文学中“大武汉”的城市文学形象的建构问题,老实说,我对当代湖北作家笔下的“大武汉”形象是不满的,因为我从那些当红作家的笔下看到的“大武汉”是平庸而琐碎的,是凡俗而艳丽的,种种江湖码头文化、青楼绯优文化、市井细民文化充斥其间,“大武汉”也就杳如黄鹤不复返了。
毋庸讳言,当代文学中的“大武汉”形象隐含着这座城市骨子里的“小”而不是“大”,是小家子气,而不是大家气度。然而,在读了柳忠秧的新古体长诗《天下江山黄鹤楼》之后,我得承认,我在他的这首长诗中看到了真正的“大武汉”的历史文化气象!柳忠秧不是那种吟风月、弄花草的浪漫派诗人,也不是那种习惯于以审丑为乐的现代派诗人,他做诗迷恋历史、倾心文化,尤其长于做那种纵横捭阖、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长篇文化史诗,比如《楚歌》和《岭南歌》,又比如《天下洞庭天下楼》,及至这首堪称姊妹篇的《天下江山黄鹤楼》,都是当代诗坛难得一见的优秀长篇文化史诗!关于黄鹤楼,古往今来的名篇佳作不可谓不多,柳忠秧想在这里和古圣先贤分一杯羹并不容易!面对崔灏的七律绝唱,当年连诗仙李白也曾自叹弗如,举杯投笔不敢书,后来者如果没有积累到一定的气量和雅量,是断断不必在此献曝置喙的。然而,秉性狂放、横迈孤野的柳忠秧,不惮历史上经典诗文的压力,反而吞吐八荒,笔纳万象,把有关黄鹤楼的种种历史事件、文化景观和诗坛佳话,全部熔铸于胸襟,倾诉于笔端,一发而为古朴雄豪、苍凉慷慨的动地歌吟,这不能不让每一个江城子民感发而兴起,叹为金声玉振重现于斯年斯世!《天下江山黄鹤楼》,仅题目的提炼便可见诗人的大气魄,及观全诗,更能看到一个真正热爱武汉这座城市的鄂籍诗人发自内心深处的告白,这是一首献给“大武汉”的长篇文化史诗。虽然身处岭南,但柳忠秧胸中跳动着的却是对以黄鹤楼为文化符号的“大武汉”的殷殷拳拳之心,所以他的这首长诗,我以为还是对“大武汉”迎来新世纪复兴的诗的预言与召唤!诗中对“大武汉”的城市文化精神的提炼和歌咏,如诗人长期以来一直鼓吹的“雄楚雄天宽,大江大武汉”,“融领天下、通纳九州”,这些关键词,都一并汇入了“一城三国,一楼九水”、“一桥飞架,九省通衢”……这般壮美简洁的地理文化书写中。长诗的最后,诗人用近乎游仙的笔法抒写了内心的衷肠,格调悲壮而崇高!柳诗一洗唐人的愁苦和暮气,如崔颢之“烟波江上使人愁”,李白之“长安不见使人愁”,转而高唱“自君天下巡江河”、“自由天下骑黄鹤”,这是一种富有现代性的个性意识和自由精神的折射和迸发,给全诗增添了强烈的时代色彩。
和柳忠秧其他的文化史诗一样,这首长诗同样长于用典、善于化典,把古圣前贤的妙语绝句在融汇贯通后随己意而率性切割和组合,这是柳忠秧作诗的一大本事。在继承中创新,既不做古人的奴隶,也不弃古人如敝履,这种文化和文学的胸襟,我觉得是难能可贵的。在诗体上,这首诗继续发挥了新古体诗的长处,融四言、五言、七言于一炉,萃散句与骈句为一体,把四言诗的古雅庄重与长短句的曼妙灵动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正是柳忠秧做诗尊古而不泥古,故能脱古而出的过人之处。
唯其形式精妙,更兼思想深幽,诗人才深度触摸了这座城市的灵魂。
(作者李遇春:著名学者,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入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