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安
顺着偏北风,王万拉着空平车匆匆忙忙往家赶。
他刚从镇里卖草苫子回来。他边赶边合计着家里一冬打箔编席织草苫子挣的钱,再加上省吃俭用攒的和现在兜里揣的,是不是凑够了两千元。等这合计自认为确实没错后,他又预算这些钱是否够今天的开销。
今天的开销是一个难题,尽管难以预算,他还是尽量往圈外算,不但加大各项常规开销,还加入了自认为可能和不可能的开支,算来算去,这两千还是有余。有余就好,王万老汉心里笑了,心里一笑,进村过桥上岗时就有了劲,弓着身子往前紧跑几步,往右一拐,就觉平车很轻松地上了桥。正想让气儿喘匀咧嘴笑笑,忽一股冷风裹着尘土扑面而来,他忙止步绷嘴闭了右眼左偏头,让风贴着脸皮扫过去。等风过尘消,他就见东南方一轮红日刚好升起,又笑了:今日元旦。
今日元旦,解放早饭后去镇里结婚登记。自他家里那老式挂钟敲五下,他整好夜里赶出的最后一条稻草苫子装车到如今,这话不知自言自语了多少遍。
王万是个退伍军人。他解甲归田与战友话别时说,回家娶了媳妇,一定要生三个儿子,起名依次叫抗战、解放、援朝,好歹给自己从军的经历留个纪念。遗憾的是,媳妇第二胎生了个千金,正遇上闹饥荒,再没敢接着要,到了七十年代初,生活稍有好转,他就想圆梦,哪想到解放生下,国家就号召计划生育,“援朝”这名也就一直没用。如今大儿已分家单过,闺女也早嫁人,王万本想一如大儿、闺女省俭着把小儿的婚事办了,没想到现在的媳妇越来越难娶。穿金戴银好家电,两层楼房配独院,定亲最低一万一,还有养女奶水钱。这么大的花销,他哪里能承受了?可没法,还得硬着头皮充好汉。记得解放定亲正逢麦收,王万以为买了定亲衣服,按本地风俗给未过门的儿媳买的换季衣就想免了,可亲家不答应,差点散了。至今,儿子还拿这不时给他当警钟敲。王万着实恼火,心一横,就是拼上老命,也得体体面面把解放的事办了,像解放说的,何不潇洒这一回。
可体体面面潇洒得钱开路。解放一年到头在外跟人搞建筑,东西南北都跑遍,可哪年也没见他揣个万儿八千的回来,身上的衣服倒三天两头换得老两口眼花缭乱,家里活又横草不摸竖草不拔,饭碗一推嘴一抹就逛了出去,不明细里的,还以为他给家里挣下个银行。大儿、闺女又都帮不上。他王万累极了,常怨自己以前发什么神经要什么纪念。如今是多一个纪念,多一份罪孽。他不知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王万回到家,见老伴已做好饭在屋里收拾,儿子洗漱完毕正拿着牙缸进屋。王万放下平车,拍拍身上土,把兜里钱掏给迎上来的老伴说,跟家里钱放一块。老伴接过看了看,够不够?王万说,苫子又掉价了,凭张老脸跟人家硬磨,人家才多付了五条苫子的钱,我答应明早送苫子。老伴说,五条苫子再熬个夜能出来,只是稻草得差些。王万一愣,想了想说,抗战家还有吗?老伴慌忙望望大门口,见没人,小声说,你快别给我找事。王万眼一瞪,咋?老伴说,抗战媳妇这几天就对我叨唠,说他们那时买的衣服少,总共不如解放定亲买的多。王万脚一跺,那是啥时候?老伴见状急忙制止,你神经病?王万想想今天的日子不该上火,就软下脖根说,那就等解放去镇里以后,我再去闺女家拉一车。老伴说,风这么大,路有二十里。王万手一挥,就这,我答应的,哪能有二说?
王万放下饭碗,解放说,爹,还是你先去把啥都办好,我们光领结婚证。王万眼眶猛地一大,那人家不说我包办?解放笑着说,不会,你们是战友,兴许这金那银能少勒点。王万脸一正,话哪能这样说?该交的,咱一分不少,不该交的,咱一分不给。解放说,你能分清啥该啥不该?王万说,上边有政策,电视、报刊上也讲过,丁是丁卯是卯,哪能想咋就咋?解放说,县官不如现管,镇里这帮秃和尚,上面啥好经没让他们念歪?王万阻止道,你小子哪来这么多歪话?解放说,这全中国就你马列,你以前要不马列,现在早就是城里什么级的离休干部,登个记还让你操心?既然这样,我啥话也不说了,你就显摆显摆,让你未过门的儿媳妇看看你的能耐。王万点着头说,好好好,我这就去镇政府,你光等着领结婚证,我要亲自让你看看,张助理就不是你说的那个样。解放也点着头说,好好好,我在外恭候您老人家的好消息,不过我再进一言,您去时还是把钱带足,你那战友现成的节不过假不休,也不会白奉献,他真要尊口不开,您这人就丢大了。王万掏出一叠钱催促道,你小子快带上买衣服的钱,走吧。解放接过看看说,多少?王万说,你要的一千。解放纠正道,我是说准备多少。王万弄不准解放又要干啥,就照实说,两千。解放又把手伸给王万说,那就再给我五百。王万一脸惊诧,啥?解放说,万一不够,丢人事小,亲事散了,您窝了心病我害怕。
王万想想留下五百办证应急完全可应付,解放是得多带些,万一媳妇有看上眼的高档衣服,店主再黑心宰人……话又说回来,如今千把块,看那电视上,上眼的衣服也买不了几件。王万又抽了五百给儿子,说,你小子不会挣倒会花,还说人家勒我,不等人家勒,你就先下狠心了。解放接过钱摇摇头说,确实没办法,如今办这事,哪个不是穷爹也得充富爷?我这做儿子,为了了却您的心愿,就是有疼你的心,却不敢生疼你的胆。说完手一扬就让王万快去,随后又紧跟一句说,路上快点,听说镇里有个千禧年大集会,再磨蹭,等人山人海了挤不过去,就麻烦了。王万听了,拉起平车就走,身后的平车轮子跟着咕咕隆隆飞转。
傍湖镇民政助理与王万的战友关系,是王万一次去镇里领老党员补贴叙上的。王万大张助理二十,且王万复员回家,张助理还没去当兵,若论起来,只能说两人在同一部队服过役。两人本来就不认识,张助理又是外乡人,是转业分到镇里的,两人互称战友,说破了是一种套近乎。照王万的话说:是高攀了。可自从两人续上这层关系,见面的亲热劲,总让王万认为这就是曾经生死患难如今做了官的战友兄弟。
然而,王万并没因这关系,就觉得比别人有什么特殊。他深知自己是地道的农民,只是在自己的一生中,值国难当头之际,与成千上万的血性男儿一样,有了一段当兵的历史,并没有什么功可居,也没有什么老本可吃。他只知道,无论居家还是出外,都要规规矩矩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跟政府步调一致。这几年,社会上有些事,比如年轻人在婚事上的巨额花销,他确实看不惯,看不惯就想说,说了,人家就让他在解放身上试一试改革改革,给大家树个榜样。万没想到,不但解放不同意,老伴也跟着反对,再出门,他就有意避着人,唯恐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而实际上,就像村里打着一事一议的幌子越收越多的这费那费,家家满心里不情愿,可最后还是抗不过,摊多少,也一分不少地出了多少,并没有人碰面提他不开的那壶让他难堪。他于是又劝自己,尽管政府提倡婚嫁节俭,可也鼓励生活高消费,拉动市场搞活经济。钱是自己凭力气挣的,在儿女身上多花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没到镇上,王万就远远看见镇桥头站了不少人,空中气球扯着标语不停地摇曳,各色彩旗迎风飘扬。他顾不上内衣已被大汗湿透,又一阵猛赶。镇里景致越来越清晰,节日气氛也越来越浓厚,看样子倒真有国庆五十周年的阵势。王万认为这迎接千禧年铺排那么大完全没必要。
集会大概还没有正式开始,四处还有不少人往里聚。王万无心细看,拉着平车在人缝中左拐右绕前躲后让向镇政府赶,心里十分恼火,嘴里不停地叽咕着,总认为这是一群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神经病。这组织者也是昏了头。元旦就元旦,千年就千年,太阳依旧东升西落,人们照样一日三餐吃喝拉撒,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有啥值得高兴的?真要让老百姓高兴,就帮咱农民出几个点子,让田里多增加些收入;真要有力气无处使,就组织起来修修各村的路,或是领一些人四处跑跑,把农民积余的粮食卖卖,换些活钱,或是搞来几个项目开上几个厂子,把居家的年轻人培训培训,进厂当当工人,让日子过得踏实些;再不,就帮帮我老汉拉几车稻草,让我今夜完成五条苫子。想到这,王万就自我嘲笑,别做梦了,看刚才通过时,他们一个个人五人六的样,没把我挤到气球上冻人干子就是万幸。
王万拉着平车继续往前走。这时,从对面不远处走来的一群青年男女,先是都用怪异的眼光看他,接着就有一个穿着和解放一样花哨的高个男的,指着他不知说了什么,引得一群人南腔北调大笑不止。王万明白肯定不会是好话,就箭一样把不满直射了过去。你们这些贼羔子,吃水不知我是挖井的人,倒拿我当笑料,当年,要不是我们拼命打天下,你们能会有今天?
王万心里骂着,把平车寄存好,步子却慢了下来。真要为儿子打头阵,他又确实为难。去了,就是靠关系。如今的关系哪有白靠的?带东西去,就是送礼,这是他一生中最痛恨的事。不去吧,又给儿子夸下海口,真要登记花多了,再给儿子要,买衣服的钱哪里去弄?俗话说,登记不登空,登空死公公。这后一句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自己这条命早就在战争年代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跟那时牺牲的战友比,他早就知足了,可前一句必须郑重对待,要不然,儿子亲事真要因没买登记的衣服散了,自己小气的名声会眨眼间传遍周围的十里八村,儿子再到哪里去找对象?他咬咬牙折回私营批发部,批了两条烟揣进怀里,万一用不上还可退回来。
战友办公室门两旁贴了副对联:携手新世纪,恩爱长千年。横批:欢迎来登记。王万看后就觉好笑,笑后就推门进去。也许时间还早,来的人不多。战友见他进来,打了招呼,就把其他人支了出去,关上门就说,老王,有啥事?你看你脸色。王万没答话掏烟递上,战友接了,瞅瞅烟盒,哟,云烟?你发财啦?王万说,咋?兴你红塔山,不兴我云烟?战友说,兴,咋不兴?大中华、外国烟,你这国家功臣也该享受,只是你以前……王万说,今天有事求你。战友点着烟说,还谈什么求字?咱俩谁跟谁?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能办,我保证……王万说,俺解放今天来登记。战友笑笑说,咳,我道是啥大事,怕你人多难说,都让我轰了出去,好说好说,咱是经办人,一切优先,来了吗?在哪?还不快叫进来?王万道,在外面等着。战友急忙站起,快让他们进来呀?王万把战友硬按下说,我想先问问情况。战友说,你一手包办?王万忙说,不是。战友眉头皱了一下忽然小声说,是不是不到法定年龄?王万说,解放都超了。战友又问,那女方呢?王万又答,说是一样大,村里开的证明都在他们手里。战友猛地又站起,那赶快让他们进来?外面风这么大,天那么冷。王万摆摆手,不慌。
王万让战友重新坐下,愣了愣,突然说,老张,咱俩是战友?张助理说,对。不等王万开口,张助理又说,你也别绕了,想说啥,就竹筒倒豆子,来个干净利索,亏你还当过兵。王万不好再吞吞吐吐,我想问登记都要收啥费。张助理说,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收费有必交和代办两种,你来了,咱只收必交的,代办的我出面交涉。王万问,必交的有哪些?张助理说,结婚证每对二十元。王万以为听差了,啥?张助理又重复一遍说,上面规定的。王万欲张口争辩猛地把嘴紧闭想想又问,还有哪些?张助理说,婚检费一百元,要求免检二百。王万又问,检呢?张助理说,你让他们检什么?没病没殃的,要检,你儿子好说,他对象好意思?再说,如今年轻人思想开放,说不定早就……王万截住说,那就不检。张助理立即说,不检你也拿一百。王万又问,还有呢?张助理答,计生保证金五百。王万眉一皱,这么多?张助理说,百儿八十谁当回事?要是以后不违反,全额退回不说,还给利息,相当于在银行存款。王万心里说,还存款呢,拼上老命都挣不够用的,可这不能说,便耐着性子再问,看到底要交多少?又问,还有吗?张助理说,养老保险金每人二百。王万问,养老保险?给谁的?张助理说,你儿子和他对象的。王万说,他们这么年轻。张助理说,正因为年轻才办的,像你还不给办呢,这也是上面定的,现在交了,老了有保障,像退休干部拿退休金。王万顿了顿,忽地从怀里掏出一条云烟,你看我这记性。张助理见状忙说,干什么?咱可不兴这个,你我可都是党员。王万脸一热,解放买的,你不嫌孬就接着。张助理说,这……王万说,快收起来。王万看着张助理把烟收好又说,你看这些费……张助理说,要不,我替你垫上。王万赶紧说,不,不。
王万粗略一算,好家伙,一千多,想想兜里剩下的三百多,连保险都不够,这可咋办?头上又开始冒起了汗。
王万尽量让自己沉下心来。事情明摆着,办不妥手续,出门就得在儿媳面前丢大脸。这脸丢不起,还得让战友帮忙。王万说,那……能不能缓缓?张助理问,你没带还是没有?王万说,没带够。张助理说,幸亏你先来,不然这脸丢大了。王万连想都没想再去哪弄到一千多,就说,所以请战友照顾一下,至多两天。张助理笑着说,你没钱,可与你名字不大相称,王万王万,那万字加上“戈”字,就是当年的英雄王成,去掉“戈”字,就是万元户。你可没响应政府号召。王万一愣,咋没响应政府号召?张助理说,政府号召战争年代是英雄好汉,新时期是致富模范,这后一条你要是做到,你今天能说没带够?王万回过神来笑笑说,老张,别闹了,你看这事……张助理正了脸说,我这可是看在老战友面上只说了必交的,要是都说出来,你得吓跑。
王万听了个“吓”字,忽然意识到兜里揣的文摘,既然战友来官的,凭私情也就没戏唱。王万坐稳身子,慢慢掏出一九九六年第九期《农民文摘》递给战友,就像当年王成慢慢握紧爆破筒作最后一拼,笑笑说,你看这上面。张助理接过,王万帮着翻到第四页,指着自己事先用蓝水钢笔重重画下的念道,结婚证每对九元,严禁借订婚搞搭车变相乱收费,是不是与你说的不一样?张助理扫了一眼,就迅速合上搡给他,你不听就算了,下面还有人等着,你坐好看着,我喊下面一对。王万急道,你……张助理说,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且不说,那上面你也信?都快七十了,还不懂,上面的政策,都是活的,咱执行都是因地制宜。王万说,那也不能胡来。张助理说,咋是胡来?如今来登记的年轻人多,上边给的结婚证又不够,难道下面加工了,工本费就能跟上边的一样?婚检是为年轻夫妇和下一代着想,计生是国家大事,你可是咱镇里资格最老为数不多的老党员之一,应该带头执行才是。人老了,难道爱党爱国爱家乡的心也老了?国家月月发你一百块,你不是白领了?
王万脸上热一阵冷一阵,听了这后一句,就像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说,那好吧,我这一百块可是半年没领了,你算算,把这个押上还差多少?张助理说,你要是早提醒,我也不至于说这么多。这钱刚到没几天,因为天太冷,没通知你,半年六百整,过节县里补贴一百块,我也先支给你,你再拿三百二。
王万掏出钱,点了三百二交给战友,拿了各种收据,又问,还有吗?张助理说,有也不让你掏了,余下的我给侄子垫上。王万本无心再问,只是随口说一句,没想到张助理却说了这话。他想,登个记都交了这么多,还能有啥?再别是故意说,让我担他个人情。王万便说,别,你倒说说看。张助理说,其它就不说了,还有这社会福利券,每对四十元,你要,兴许还能中个大奖,发个小财,要不要?王万见没了退路,此时也清楚了张助理这个人,就更不想让他把自己看小了,便果断地说,要,中不中倒不在乎,为社会搞福利,党员责任,这个我懂。张助理笑着说,还是老战友。王万把手里余钱数了数,零角毛票加起来正好四十元,一古脑都给了张助理,拿了奖券也不兑就往外走。张助理喊,他也不停步。王万边走边心里嘀咕,这种事,解放曾说过,大奖早就让你们有头有脸的内部中了,剩下些块儿八角的东西,你们看不上,我王万更是不稀罕。随后又感叹一声,怪不得现在年轻人对政府有意见,要是没有风,会有雨吗?
王万出门见解放正急得猴样看他,他二话没说,把解放拽到一边,啥都办了,收据你拿着,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我得抓紧拉稻草去。解放说,还得再给我三百。王万问,又要三百做啥用?解放答,原说买齐了,她偏又看中了一件,我哪里还有钱?王万道,你不会说以后再买?解放道,我说了,她说不买今天就不登记。王万一听就急了,不登可不行。解放手一伸,那就快把钱给我呀。王万刚想说身上是一个子儿也没啦,却见解放对象还在不远的服装店门前站着,就对儿子说,你等等。说完就向收草苫子店走去,可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身就去了医院方向。
解放心急火燎地好像等了千年万年,才见王万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就赶紧迎上去。王万一脸大汗地把钱给了解放说,快去吧。
王万拉着平车回到家,老伴问,你拉的稻草呢?王万有气无力地说,没去。老伴又问,没去,明天咋给人家送苫子?王万答,我把钱还给了人家。老伴道,你是说咱给解放准备的钱没用了。王万哼一声说,都用完还差好几百呢?老伴急了,那又从哪弄来的?王万道,我还能从哪弄来?我自己挣的。老伴更疑惑了,哪里就这么好挣?王万瞅了老伴一眼没说。可老伴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你快说说,哪里就这么好挣?要是真有这么个地方,我也跟你一起去,解放娶媳妇的钱也就不用愁了。
王万见不说不行,就说,一听解放又要钱,我就急了,一急便想起前些日在镇医院参加老党员体验时看到的采血点,就到医院要了还没来得及拿的体检结果去了,好说呆说人家才同意。老伴哎哟一声,嗓门就高了,我的个天,你咋能卖血呢?王万说,为了钱,咱们天天熬到大半夜,哪天熬的不是血?与其累死累活绕着圈子才弄到,还不如直接抽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