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源
守护
姑姑病重,在县医院
她的目光想抚摸些什么
忙碌的双手,如今安静下来
儿女的前途缓慢的光阴
什么也不能握紧了;她的脸庞,像她经营的小商店
门头上的广告布,被挂在露天高处
风吹日晒,褪色了,陈旧了
上面小憩着微小的灰尘。这些年
她不停咳嗽,腰痛头痛,脆弱得像一块玻璃
在病室,她已神志不清
不知自己是从哪儿冒出的陌生人
对这世界,有何企图?她看见空气在虚无中蠕动
然后微笑,随口叫出一个塑料杯子的乳名
但她已不记得我们,她有极强的好奇心
和新鲜的想法,像初生的婴儿,对每一束光
都充满懵懂的热爱,她心无枷锁
做了一个幸福的人。夜晚
我们像虔诚的灯,站在无限宁静中
守护,祈祷她能重返这疲惫的尘世
接受生活所赋予的偶尔间
那些美好的叹息和悲伤。
以镜头的方式抒情
我把这立体的世界
更好地铺在一个平面上
打量琢磨曝光不足的抒情
预设于人生的黄金分割点,光圈大小
与昨晚的梦相合,快门速度
慢过流淌的岁月,像它一样安静。旅行中
我以镜头,虚构一次又一次浪漫
白色的河流赤裸身子,自远山而来
在春天穿上婚纱,与血液汇合。
我摄下天空,天空下降,亲吻朝圣的心灵
我摄下大地,大地升高,有粗犷的额头和兀立的祈祷
风穿过人间的声音像咒语或颂词
我摄下一些飘渺的影子,在阳光下战战兢兢
那么卑微那么恐慌。
我放弃远方的召唤,摄下生活
成不同的几何图形,枯燥乏味伪装
一些人的,总不断被另一些人的
填充成简单的颜色,或明或暗。
我把镜头对准自己
没想到,坎坷的一生,也被善良的光点
散布得如此清晰和谐平坦就好像
我一直生活在你们所赐予的平凡之中,却不明白
有时彷徨也是幸福的一种暖色调。
北方
北方,是一种善良的欲望。
荒凉的采石场,有着弃妇的哀怨
石头衰老,村庄矮下去,影子被一只乌鸦
含在嘴里,黄昏在老人脸庞上
像岁月最后的经幡。一群马匹
从古代的风中走来,它们跋山涉水,旅途劳累
在汤汤河边,饮下蓝天白云
也饮下神的恩惠,和此生所有的浪漫。
在北方,我爱上一棵杨树,已经许多年
我生活成另一棵杨树
站在倾斜的田埂上,像一名信徒,对着风沙
祈祷一场更为辽阔的宁静。
北方,一个神秘的祭祀场
在我的肌肤上,在我的骨子里
高粱高举火把,焚化大地
锋利的麦芒上,太阳不断滚动,呼喊
谁的灵魂像挂在木窗前的月亮?
火车挣脱母亲们的脐带,奔向遥远的苍茫
不管是新建的堤岸,还是废秃的轱辘
我们热爱,就像热爱身体内某一器官
热爱北方的所有是非,热爱北方的欢乐
与疼痛,高尚和堕落。
某天,必须有什么东西把我从这里带走
不是时光,也不是生命
卧在深秋的草垛,像一堆准备泅渡的金子。
此刻,没有什么比一只来自诗歌的蚂蚁更富有
它身上驮着阳光,驮着飞翔的梦
在粗糙的羊皮毡上
患上了高贵的相思,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