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理科的诗

魏理科

托尔斯泰之死

1910年深秋的雪夜

82岁的托尔斯泰悄悄起床

离家出走。什么也没带

包括他的日记本

写日记是他从小的习惯

在与索菲亚新婚前

他担心：我不能为自己

一个人写日记了。

那年索菲亚18岁，他34岁

后来日记问题成了托尔斯泰的

一块心病，也是索菲亚的心病

即使到了晚年。有段时间

这个举世闻名的大文豪

不得不把日记藏在靴筒里

连他自己也觉得滑稽

——但还是被索菲亚翻了出来

“我把我的一切都交出来了

财产、作品……

只把日记留给了自己

如果你还要折磨我

我就出走，我就出走！”

——这是索菲亚记录的

她也写日记。她愿意把日记

让托尔斯泰看，她一生

都不明白丈夫

为什么不肯向她敞开

他的日记。这是她不能忍受的

10天后，老翁托尔斯泰

病死在一个小车站里

除夕去上坟

吃团年饭时我会想起，那些缺席者

比如我的父亲：他已经缺席十五年了

记得是从我读高中的时候开始

团年时父亲给我也摆上酒杯

并酌满白酒

让我感到自己是一个男人了

但一杯下肚后我就会晕晕乎乎

饭后父亲带领我们几个子女

去上坟。我仿佛在梦游

一半是酒精的作用，一半是因为

我的祖父祖母，我都没见过

我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祖父是念医书的，曾经留学日本

福兮祸所伏，当他学成回来

任了江陵县的保安团团长

在一次探家后返回江陵的途中

被土匪打了埋伏，死在芦苇丛中

那时我父亲还不到两岁

是祖母把他拉扯大的

后来她饿死在那个人民公社的年代

每每提及她，父亲就会流泪

而母亲却有些怨恨我的祖母

她的婆婆，很凶、常常拽着头发打她

母亲几次跟我说要我把她受的苦

受的难都写下来——我一直没动笔

最近几年她倒没再提这事了

可能是因为她信佛越久，越超然

或是年纪大了忘了这事。在以前

父亲带我们来的河堤上

几个祖坟高高在上，最左边的一个

是他自己的。现在是我们每年来给他上坟

烧香、烧纸，在坟顶上点一支蜡烛

再用塑料袋罩着，挡住风

磕头之后开始放鞭炮

在硫磺燃起的烟雾与气味中

我们越过坟墓，缓缓离去

他已入土为安，完成了他的苦难

而我们还要继续

田野里油菜青绿，白雪成行

白绿相间的线条涌向那几个

隆起的土坟，看上去

像另外的祭品——在轮回中

暮色渐渐笼罩村庄

我们向他处奔去

万家灯火，仿佛彼岸

盛夏的正午

阳光炙热，盛大

红蜻蜓倒挂在荷叶的背面

池塘表面波澜不兴

但它已趋于沸腾

树木暗暗生长、茁壮

敞开的肉体

闪耀每一片绿

在秋天它们才是羞涩的

平原寂静，仿佛

一只巨大的耳朵

老实地倾听

至高无上的烈日

让人晕眩

那暴晒欲裂的石头

不是我的

灵魂，是这强光下

最微小的阴影

写春天

大雨，2月27号2月28号

3月1号3月2号3月3号

一连几天，不是大雨

就是中雨。让热爱春天的人们

受到煎熬

但这是必需的：

雨水将变成绿色的汁液

灌满植物的腹腔

一部分变成汽油

浇在如火如荼的油菜花上

3月4号，天晴，有北风

3—4级。几辆鲜艳的大巴车

停在街边，它们将把满车的少女

投到深圳、东莞，甚至更南的地方

一个女孩蹲在车旁，整理皮箱

我冻手冻脚地从她后面走过

看见低腰的牛仔裤，显露出

三分之一的臀

圆肥，白净，拒绝了底裤

我担心她会不会着凉

但不必提醒，和古训一样

在时代面前深深地缄口

3月5号，晴天，空气膨胀

脱下棉袄穿夹克

学习雷锋，在公交车上

给乳房圆鼓的妇女让座位

我不植树造林因为我

从来没有砍伐过。你也一样

在春天面前

有罪的人忘掉了罪过

混淆在我们中间，对3月6号

3月7、8、9、10、11号

拭目以待

给飘飘写信

飘飘是我QQ上的

一个MM

我常常爱呀爱地

对她乱说一气

她有时呵呵呵地笑

有时会生生气

如果我爱爱爱说多了

她就会很烦

因为她是个学生

读高二

上星期她说

你给我写封信来吧

我说好啊

昨天，她在QQ上留言了：

信收到了，看了

全是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鸭鸭，你是不是

已经不爱我了？

和母亲一起吃苹果

母亲80岁了

身体还好、牙齿尚存

我们在一起吃苹果

有以下几种情形：

一是只有一个苹果我不吃

给她吃

二是一人一个，各吃各的

三是一个苹果切成两半

一人一半

四是我吃了几口的苹果

又递给她吃

五是她吃了几口的苹果

再递给我吃

出现最多的是三

母亲最高兴的

是五

和四

但这样的时候很稀少

特别是五

一年也不会超过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