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海
老许去公交车站接儿子小龙。这天是小龙回家的日子,他在本市一家重点中学读高二。
下了公交车,小龙连蹦带跳地向父亲奔来。老许发现,儿子明朗的表情里略带点腼腆呢。快来到父亲的身边時,小龙蓦然想起了什么,说一句“忘东西了”,接着转过身,迈上马路,要去追赶那辆公交车。可是,事情就在那一刻发生了。还没等老许反应过来,疾驶而来的一辆轿车就把小龙挑上了空中。
陪着儿子小龙出远门的物件,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品,而且都是顶好的。谁要劝老许不要做无谓的浪费時,他就会大发雷霆。几天下来,老许几乎脱了人形。好像这件事耗尽了他最后的一点气力,从此,他心灰意冷,寡言少语,萎靡不振,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头儿。他居住五楼,却再不敢往阳台上走了,他担心只要一走向阳台就控制不了自己,会一头栽下去。那些日子,他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他的兄弟,什么事情他都不再沾边了,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有更多的時间和精力来疗治他的创伤,或者说是更好地培育这种伤痛。
一个礼拜六的下午,老许正在家里枯坐呆想,忽听一阵迟疑的敲门声。老许也没问是谁,就把门打开了。门外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如果小龙还活着,应该和他一般大。
老许不说话,用略显呆滞的目光盯着男孩。
那男孩未曾开口,脸先自红了。看上去,他有点拘束和窘迫,但年轻人浑身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让老许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感到疼痛。这一次,浮现在老许面前的儿子小龙的音容笑貌,有着阳光般的明朗和活力。
男孩开口道:“叔叔,这是小龙的家吗?”
“是,你是谁啊?”
男孩立刻放松了下来,面部表情坦然而柔和。“我和小龙是好朋友。他在吗?”
老许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不在。”
“他什么時候回来?我可以等他。我是从D城过来的。”
男孩所说的D城,距离本市有一百多公里。老许从来也没听小龙说过他在D城还有朋友,但男孩能跑一百多公里来看他的朋友小龙,这件事还是让老许一颗沉下去的心陡然跃动了一下。他让男孩进到屋里来。
老许给男孩倒了一杯水。他问男孩和小龙是怎么认识的。男孩说是在一次夏令营上认识的,后来彼此有時也在网上见面和交谈。老许又问男孩怎么就找过来了。男孩说这些日子他见不到小龙,很想他,所以就跑来找他了。听男孩这么一说,老许的心再次跃动了一下,有一丝感动从心底泛起。一時,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好可爱,真像活着時的儿子小龙啊!但他不想再和这个孩子交谈下去了,他怕再交谈下去会控制不了自己,在这个孩子面前可怜巴巴地哭起来。若是如此,恐怕对孩子也是一种伤害。
老许微微叹口气,说:“不凑巧,小龙出远门了。”
“今天回不来?”男孩的表情略带天真。
“不只今天……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啊?”男孩很感失望。
老许紧接着说:“你得回去。”他忽然想起了男孩这次出行的问题,“你家里人知道你出来吗?而且是到这么远的地方?”
男孩挠挠头,调皮地笑笑:“我没说到这里来找小龙,我若是说了,我妈不会让我来的。”
老许一怔。
那一刻,老许想好了,决定开车送小龙回家。因为下午到D城的长途车和火车已经没有了,晚上倒是有过路的火车,可是那時候回去就太晚了,不只男孩的家人不放心,老许也不放心。另一方面,若在平常,男孩来看小龙,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是,儿子小龙没了,而一个在远方的男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瞒着家人来看他,这事本身就让老许一颗冰冷的心感受到了些许的暖意。
大体算来,这一趟的车程需要两个小時,男孩回家耽误不了吃晚饭。于是,车子载着男孩,出发了。
快到D城時,男孩的手机响了。男孩对着手机说:“妈!我今天去看好朋友小龙了,叔叔开车送我回来的,快到家了。”
男孩对着手机又“嗯”了几声,收了手机,转头对老许说:“叔叔!我妈一定要你到我家吃饭,她现在就下楼等咱们。”
老许咧咧嘴,应下了。但是,到了小区门口時,老许让男孩自己回家,说他还有事,必须赶回去。男孩挽留不住,急得快要哭了。老许朝他挥挥手,驱车离去。
回来的路上,老许一贯凝重的面色舒展了开来,甚至有一丝笑意袭上了他的面颊。这笑意的浮现,是老许自打失掉儿子小龙后的第一次。他小声嘟哝道:“生活还是有些意思的!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