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马
唐宋已降,文人雅士有了红叶题诗的传奇。烟波垂钓,调鹤种梅,红袖添香,小桥流水……此等隐逸超然的生活让今人何等羡慕。生活在红尘滚滚的大都市,偶然之间,邂逅这样的情怀会更令人惊喜、感喟。这是参观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张振华“残皮黄叶书法展”之后的内心独白。
缘由是那一天去中国美术馆参观廉世和老师的书法展,展览非常成功,兴之所至,也与书届师友聊得火热。与《中国书法》编辑部的张振华老师午间小酌之后,和朋友一起来到他在中国林业大学对面的书画工作室。在这个洋溢着书香墨香的艺术空间,欣然看到了墙壁镜框里张老师黄叶题诗和树皮为山、为石的书画小品,不禁击节称赏,恋恋不舍。凝视顾盼,仿佛有灵感顺着树叶的筋脉接通了地气,边写边聊直到天色将晚。告辞的时候,张老师指着靠在墙角的两排画框,说过几天在一家茶社画廊办一个小型书画展,到时请我们过去一观,延续“黄叶题诗”的话题。
果然,没过几天就接到了他发来的信息,说展览已布置妥当,请朋友过去品茗一观。周末得暇,我乘地铁9号线来到北京七里庄,步行到“一曲水”茶楼门口,看到设计别致的以树皮为背景的“残皮黄叶书法展”展牌,心中一喜。遂进屋,在笑容可掬的小妹引领下,转过小回廊,进入地下茶室,细细观赏起来。
有几幅作品原来在张老师工作室里见过,似老朋友见面的感觉,感到很亲切,忽而又觉得有些陌生。它们在茶楼柔和的灯光下,在缕缕茶香和超然物外的古琴声中,这些树叶和树叶上、树皮上、树叶旁的温文尔雅的墨迹,在特殊的环境中又焕发出不同的神采,呈现出了别样的美感与魅力。张振华先生的书法是典型的帖学派,尤以精致隽永、字字珠玑的小字行楷为书界同仁称道。但见深黄、浅黄和浅赭色的树叶,如同平展开翅膀的蝴蝶,翩翩欲飞,栖落其上的汉字也增添了透明的质感与动感。还有那些树皮,借助自然剥落的形状与纹路形成的奇石,和借助白色背景寥寥几笔映衬出的寥廓山水,更是以小见大,在四两拨千斤中化腐朽为神奇。我与先前到来的几位画家、书家朋友感叹,这些书画艺术品,从内容、形式、材料、环境都达成了全方位的默契,给观者带来沁人心脾、春风化雨般的文化浸润。
接着,我们分散开来,各寻所爱,细细观赏起来。慢慢地,我仿佛走进了一片古典而优美的树林,但见秋水寒潭,黄叶满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自身仿佛也化作一片落叶惊鸿,飘飘欲仙。我通过张老师的讲解,一一重新认识这些似曾相识的树叶。鹅掌楸、康椴、黄栌、银杏、枫树、梧桐、山楂、玉兰、扶桑……什么也不用细说,单单是这些树木的名字,就能引发出多少美好而浪漫的遐想啊!
“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古人所谓“红叶题诗”之叶多为梧桐和黄栌,情由也多与爱情有关。而张振华老师的创作灵感,也是和夫人在中国林业大学校园林间散步时,看到缤纷落叶时的突发奇想。他和夫人把不同树种、形状各异的落叶捡拾回来,压平,阴干,然后根据树叶种类和叶面大小,选择与之相契合的古诗和新诗题写其上,其乐融融。身为诗人的他还将自己的作品书写在喜欢的树叶、树皮上,潇洒流露出琴瑟相合的现代版雅士情调。
俊秀的行楷小楷字与颜色如纸、形状天然的树叶,古拙而不失爽利的简书与残破的树皮,自然之美与艺术之美,都在相互的衬托与辉映中呈现出了一种生命之美。一列列温文尔雅的汉字,像走在山野林间的文人雅士,正顾盼谈笑,相呼相唤,顺着筋脉的弯格,进入叶梗,通过枝条、树干,进入它们的生命之根,拥抱赋予它们生命的山川大地。张老师说他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些落叶,那种潇洒又坦然的美总能触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由此,我想到了汉字的诞生最多、最直接的便是古人受到植物的启发。我想到每一片树叶上的叶脉都是一棵微缩的树和一个抽象的汉字。我想起以蕉叶为纸的怀素和尚。我想起了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的一句话: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棵能思想的苇草……
长长的画廊里,我仿佛站在一棵文化之树的枝条上,特别想做一片会思想的树叶。
(责编:耿国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