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校歌和校长
到了明朝后期,郑成功在这里操练步兵,叫做演武场。所以,桥叫演武大桥,路叫做演武路。他在鹭江操练水兵。我们校歌里唱:鹭江深且长。这是夸张的手法,鹭江不长,800米,也不是很深,十来米。据说,他的舰队司令是在鼓浪屿日光岩顶上的石头处居高挥动旗子,这样水兵们才能看到,所以那个地方叫做水操台。但是,郑成功最初训练水军也是在厦大,就在刚才说的泄湖,当时叫演武池。
我们现在可以想象一下几百年前的厦大,演武场,旌旗猎猎,金戈铁马,如今,书声琅琅,那是怎样的一种变迁?是不是一种内敛的力度?这个内敛的力度正是我所理解的“南方之强”,不是那种快意恩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北方之强。温和不失力度,在我看来就是内敛的力度,厦门大学用这段独特的历史,奠定下了芙蓉园里的气度,内敛的力度。
1938年,校园里来了一支来自东瀛的军队,当时,这里是日本驻闽南派遣兵司令部。他们毁了建立在李厝山上的生化楼,1937年,这所生化楼已经是当时中国最好的教学实验楼。这军队据说在后山上建立了弹药库,为此修筑了一条蜿蜒而上的山路,还修了一座桥。
沧海桑田变过来,六百年前金戈铁马,旌旗猎猎,七十年前枪炮轰鸣,敌酋狰狞,我想再难找出一所大学,校园有这样一种传奇般的经历。
军队入侵时,这所大学的师生在哪里?为避战祸,到了闽西北长汀,就是现在的长汀县。借着长汀的大神庙作为大学的礼堂。长汀8年后,1945年的9月,厦大重新回来。当时校园已经不能称其为校园了。1945级的学长回忆,这年开学典礼不是在厦门大学,而是在鼓浪屿。这段历史,每个来到厦门大学的年轻人都应该知道。可以不记恨,但是必须知道一所曾经枪炮轰鸣,敌酋狰狞的校园。
我们可以想象长汀的岁月一定是很艰难的。厦大在长汀呆了8年,成为了可以和西南大学齐名的战时大学,并且得到了很高的荣誉。在战争年代,厦门大学校舍之完备,设施之优良,不亚于那时国内任何其他的大学。那时候聘的校医是留美的医学博士。当时的校长叫萨本栋,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杰出的理论物理学家和机电专家。1937年底,萨校长从清华大学来到厦门大学接任校长,非常帅,网球也打得非常好。校友回忆,在长汀经常要进防空洞躲日本人的轰炸,全校最后一个进防空洞的人和全校防空警报消除后第一个出防空洞的人是校长萨本栋。南京政府给他配备了一辆专用汽车,他把汽车拆了,用引擎发电给全校师生用。
2001年,80周年校庆。我看到报道,一批从美洲回来的校友,当时也差不多都是七八十岁了,他们回到母校聚在一起,回忆了校长萨本栋,唱着校歌,报道上说:热泪盈眶。我当时就在想两个问题。这些老人在经历了大半个世纪,饱经沧桑,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让他们唱起校歌、热泪盈眶?第二个问题是,一群七老八十的人,阅尽人世,满脸皱纹、满头白发,却还是热泪盈眶,这是怎样一种场景?这会是怎样一群学生?这会是怎样一个校长?
我没有见过这位校长,我也没有亲身经历这些年长的校友们唱着校歌白发苍苍而热泪盈眶的场景,但以我有限的想象力我可以想象出这是怎样的一种情况。那年的4月,我就要求自己,作为老师,无论我带领的学生团队走到哪,校歌一定唱到哪。此后,我所带队的学生出去交流,最多的是各式各样的辩论赛,我总要求队员们唱着校歌去比赛。有一年,就很有趣:我们一向的惯例是上台之前不管在礼堂或者演播厅,找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我们唱校歌,然后同学上场。那天可能我们唱的声音大了点,等到同学们走到台上,导演突然说:“刚才我听到厦门大学的同学唱校歌,能不能请同学现场再给大家唱一遍?”于是在台上,比赛即将开始的时候,厦门大学的四个同学在台上唱校歌,送给现场在座的所有人。然后,他问:“其他学校的同学,你们有校歌吗?你们会唱吗?”没有人应答。
我希望这首以“至吾知于无疆,至吾爱于无泱”为主题和情怀的校歌,不仅可以感染、打动1940年代在长汀的那些校友,也能打动以稚嫩的脸孔来到这所大学的所有同学。就是说厦门大学的同学在毕业离开时,会唱校歌,可以唱得很自豪、很抒情、很投入。即使跑调也没关系,因为你是唱着你的心。
校训和校长
2010年10月底,我为了准备讲座,读了《大学校长林文庆》这本书,那两天,我的心情是“深夜静读不能自已”。我本来以为,过了40岁以后很少会有东西打动我,让我的内心变得非常柔软和脆弱。我甚至在想,我的父母亲一天天年迈,随时有一天和这个世界作别,当他们有一天真的和这个世界作别的时候,我的悲伤未必会用眼泪来表达。但是那两天,我深夜静读林文庆校长,我快要掉下眼泪来,我想我生何幸,可以生活在这样一所文庆校长为其殚精竭虑16年受尽煎熬和委屈付出身家性命的大学,可以拥有这样一位校长。同学们在毕业前一定要读读这本书,你们会知道这个校长是一个怎样的人,然后有时间去图书馆旁边的文庆亭呆个十分钟、五分钟,拜谒一下这个仁慈的校长。
关于林文庆校长的书上说,在从英国回新加坡的轮船上,实业家陈嘉庚遇到了当地的名人林文庆,向他请教:“我如果更有钱了,想报效家乡,该做些什么?”林文庆跟他说,建学校。我想,林文庆可能是陈嘉庚的精神导师。陈后来真的建学校,一发不可收拾,从幼儿园到大学。这个不太有文化的陈嘉庚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并且有闽南人的血性。闽南人独有的血性是爱拼才会赢,翻译成公共语言就是“自强不息”,这成为厦大校训的一部分。林文庆当了校长后,又取“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意作为校训一部分。于是一个完整的校训“自强不息,止于至善”产生了,没有自强不息,怎么做到止于至善呢?可是,没有止于至善,你怎么自强不息都没有用嘛。不就是天天打架,好勇斗狠,快意恩仇?
学生回忆说他在校长任内,说的最多的话是:“一定要学习嘉庚先生的精神。”什么精神?就是自我牺牲的精神。他始终在讲嘉庚先生的精神,没有讲自己,所幸有人为他作传,根据作者的考证,林文庆校长不仅出力还给钱,他是厦门大学历史上第三大捐款人。
林文庆校长在当校长以前,是南洋的“橡胶之王”,他在实业界非常有影响,还是一位名医。他办学校、办报纸,是一个非常有实力的社会活动家。我们都以为厦门大学是校主嘉庚先生建的,没有错,不过不够完整,校长林文庆同时是厦门大学的第三大捐款人,他在厦门大学当校长的16年时间里不领薪水,他的薪水都留给厦门大学。这还不够,1928年后的将近10年的时间里,他作为厦门大学的校长,为厦门大学到处募捐,他以自己崇高的威望和影响力,为厦门大学募到了很多钱。他为学校呕心沥血后,1933年和1934年,他以65岁的高龄,三下南洋去募捐。有一年,林文庆校长募回来的钱差不多够厦门大学这一年的开支。没有他,别人做不到。
林文庆校长是怎么募捐的?一个可以随时见到殖民地总督的人,为了一所大学,以65岁的高龄跟每个人说:“我求你,请你帮助厦门大学,为国家培养建设的人才。”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老人的情怀和他的牺牲,所幸当时有法律系的主任和附属中学的校长陪他去南洋,回来后把这件事告诉校友,记载在校报上,今人才有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