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的乡村调查

萧冬连

1961年，与全党一样，周恩来关注的重点依然是农村问题。他参加了毛泽东召集的所有解决农村问题的会议，并且抽出时间到农村亲自调查。

1961年4月底，周恩来先到河北邯郸，听取河北省委负责人的汇报。5月3日至8日，再到武安县伯延公社调查，住在部队营房里，早晚回营房吃饭，中午就在视察的村子里就餐。

周恩来这次到农村考察带着3个题目：食堂、供给制、包工包产。

到武安的第一天中午，周恩来提出到公共食堂就餐，食堂的人赶快叫社员们先打饭吃。等周恩来一行来到食堂时，不见一个社员的影子，桌上有为他们准备的一碗猪肉和一碗炒鸡蛋。周恩来知道是在作假，硬是让工作人员给端走了。

村干部以为周恩来不会再去食堂了。过了一天，周恩来又悄悄来到另一个村的食堂，但还是去晚了，社员已经吃完饭回家了。炊事员一见总理来，措手不及，连忙盖锅盖，说没有吃的了，随同的公社干部就叫总理回公社吃。周恩来也不说话，径直走到大锅前，揭开锅盖，见里面还剩些玉米糊糊，二话不说，拿碗就盛。这是周恩来在农村吃到的真正食堂饭。玉米糊糊下肚了，周恩来心里对食堂的情况也清楚了一半。

周恩来召集社员开会，黑压压挤了一大屋。开始群众不敢说话，说话的人也只说食堂好、能吃饱。周恩来见他们有压力，指指身后墙上的画像，笑着说：“我叫周恩来，就是墙上的那个人。你们看像不像？这次我来是想听大家的心里话，有话只管说，说错了也不要紧。”会场还是很安静。周恩来见一个农民蹲在他身边，闷头吸烟，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说话？”旁边人回答说叫“二廷”。

二廷见总理问，弹簧似的跳起身，直着脖子问：“总理，你叫我们说真话还是假话？”“当然是真话啦!”“要说真话，刚才说食堂好，全是假话。食堂吃不饱！”周恩来立即直起身子，神情异常认真地问：“为什么吃不饱？”

“总理你算算，一共几两指标？司务长、炊事员多吃一点，他们的老婆孩子爹娘老子再多吃一点，干部多吃一点，到我们社员嘴里才有三四两，能吃饱吗？要是自己做，汤汤水水的总能填饱肚子。别看我死了老婆，一人拉扯几个娃娃，我还是愿意自己做!”二廷的话像拉开了闸，大家七嘴八舌诉说食堂的苦衷，有人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周恩来的心在下沉：“乡亲们，我的工作没有做好，我这个总理没有当好，让大家挨饿了。食堂办不好，就不办！”

二廷不相信地问：“不是糊弄我们？”

“不是!”周恩来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要是糊弄我们，总理，再过两三年，你也会饿死的。”二廷愣冲冲地说了这么一句。

周恩来猛然一震，尴尬地望着二廷。会场顿时陷入沉寂。过了好一阵，周恩来突然拍了一下桌面，高声对二廷说：“你往下说，为什么两三年，连我也会饿死？”

“说就说!”二廷看着总理,“我们吃不饱，没劲干活，地里打不上粮……地里长的那一点粮还不够咱生啃着吃呢，哪有粮食往上交?一年不交，有国库，两年不交，还有国库，三年不交呢?国库还有吗?你当总理也要吃饭，国库没粮，你能不挨饿?”

周恩来的眼眶潮湿了，他激动地说：“二廷，你是我下来碰到的第一个敢讲真话的人，你批评得对，我很难过。上面不了解情况，乱指挥，搞得你们减了产，生活困难，我能不难过？”

伯延调查中，周恩来发现，社员最不放心的是多征购粮食，害怕挤掉他们的自留地。社员们要周恩来当场保证：“分下去的自留地再不要收回了，再不要拿自留地顶口粮指标了。”周恩来当着地委、县委、社委的同志说：“我可以保证。”

通过对伯延公社的调查，周恩来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情况。5月7日凌晨3点半，他向毛泽东汇报了调查情况：

一、食堂问题。绝大多数甚至于全体社员包括妇女和单身汉在内都愿意回家做饭。我正在一个食堂搞试点，解决如何把食堂解散好和如何安排好社员回家吃饭的问题。

二、社员不赞成供给制，只赞成把五保户包下来和照顾困难户的办法。现在社员正在展开讨论。

三、社员群众迫切要求恢复到高级社时评工记分的办法，但是已有发展。办法是：包产到生产队，以产定分，包活儿到组。

四、邯郸专区旱灾严重。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恢复社员的体力和恢复畜力问题。

毛泽东批转了周恩来的报告。

百姓遭难，此时此刻，周恩来涌起一股少有的思乡之情。1961年6月北京工作会议以后，他打算以淮安为基地进行农村调查。他满怀感情地说：“我50年没回老家了……我回到家乡总可以发现一些情况，帮助解决一些问题。”但因身体虚弱，加上国事繁忙，他未能如愿。后来，在一次外出视察，飞经淮安时，周恩来特意让飞机在家乡上空盘旋一周，他埋在心底的乡思流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