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凉凉的幸福糖果屋

风为裳

1.

阳光透过高高的法国梧桐树，落到姜凉凉的床上，姜凉凉早就醒了，只是，她没有起床的理由。屋子里静静的，可以看得见阳光下那些飞舞的灰尘。姜凉凉翻了一下身，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她想：这么漫长的时间，漫长的人生该怎么过呢？或者不如不过……

她的手伸到枕头底下，那些药片还在。只要吃掉它们，她就可以很安详地睡觉了，是的，再不用醒来，再不用疼，再不会不快乐……泪从姜凉凉的眼里溢了出来。

“咚咚咚”，姜凉凉侧过耳朵，这个时间，不会是安奈，他一定还坐在课堂里，很认真很认真地抄笔记。或者笔头会碰到鼻尖，或者不时地掰一掰手指。晚上，他会把笔记送到她床前，还伸出手来，说：“怎么谢我？”

姜凉凉总是翻开这本落满了被风刮歪了字迹的笔记本，说：“老大，你能不能把它们都扶正了，人家也想玉树临风呢。”安奈嘿嘿地笑着抓了抓后脑勺，说：“下次注意。”安奈是那种用1秒钟承认错误，用10年也不改的人。姜凉凉其实并不在意他写什么样的字，如果笔记本上都是水墨一样清秀板正的小楷，那安奈还是安奈吗？她只是不知道跟安奈说什么，是的，自从那场车祸后，姜凉凉就不知道跟安奈说些什么了。不光是跟安奈，跟所有的人，姜凉凉都保持了沉默的姿态。就像窗前的那棵法国梧桐，就是风刮过去，雨打上去，它都什么也不说。

“咚咚咚”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在敲窗。姜凉凉坐起来，从枕边拿过来那条紫色的公主裙套在身上。轮椅在床边，她够了两下，只差一个手指的长度，身子再往前一倾，“咚”地一声，姜凉凉摔到了地板上。她用手拄着坐了起来，抓住轮椅的扶手，两条腿面条一样不肯给一点面子。“咚咚咚”的声音停了，窗子开了。姜凉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小偷？窗台上的是个穿着绿色背带裤的老头，鼻头有点红，眼睛倒是很大很亮。姜凉凉说：“你别进来，不然……不然……”不然怎么样呢？姜凉凉突然很泄气。

老头儿笑了，说：“别怕，凉凉，我就住在你家对面的青泥街上。我姓吴，街头的人都叫我吴仙儿。今天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我有点事要请你帮忙！”

姜凉凉扶着床沿吃力地把身子抬高，再抬高，胳膊已经不能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了，吴仙儿从窗台上跳下来，轻轻扶了凉凉胳膊一下，凉凉就稳稳地坐到了床上。

吴仙儿轻巧地跳到椅子上，蹲在那儿，脸上一副孩子般的快乐表情。“凉凉，今天阳光很好，我想带你出去。”

姜凉凉的手死死地拉住被角，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她想起电视里那些倒卖孩子的坏人，会把偷来的孩子的脚和手砍掉，然后让他们在街上乞讨……

吴仙儿像看出了姜凉凉的心事似的，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从凉凉的枕头下掏出那些白色的药片，说：“反正你都不想活了，出去见见太阳也好。还有，我还可以帮你死得好看些，这样不会让你妈太难过!”姜凉凉瞅了瞅吴仙儿，问：“你真的能让我死得好看些？”吴仙儿伸出手来：“我是说话算话的人!”姜凉凉没有跟吴仙儿击掌，只是问：“楼这么高，你怎么带我下去呢？”

“这个不难，你闭上眼睛，别怕!”姜凉凉真的闭上了眼睛，耳边有风声，好像还有树叶拂过发梢，真舒服，感觉自己像一只飞鸟。

2.

姜凉凉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轮椅里已然是在青泥街上了。自从姜凉凉坐了轮椅就再没来过青泥街了。青泥街还是旧时的样子，只不过，在拐角处，有一个五颜六色的大房子。姜凉凉仔细看，那房子居然是由一颗一颗五彩的小星星拼成的。而且，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吴仙儿做了个很滑稽的邀请的动作：“幸福糖果屋，欢迎您光临!”是的，姜凉凉闻出了麦芽糖的味道、巧克力糖的味道、凤凰姜糖的味道……快乐仿佛铺天盖地漂浮在空气里。

进了糖果屋，姜凉凉简直呆住了：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多种花花绿绿的糖果？它们小可爱般地躺在货架上，像是一个个等待开启的幸福。吴仙儿习惯性地跳到柜台上蹲着：“怎么样？就是天堂恐怕也没这么多糖呢！”姜凉凉小声问：“可以吃一块吗？”吴仙儿咯咯笑，笑声很熟悉。他说：“当然啊，从今天起，这个幸福糖果屋就是你的啦！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嘛，要小心牙疼哦！”

“给我？为什么？”姜凉凉可不高兴和这个神神秘秘的吴仙儿玩这种游戏。“我不要人同情！”姜凉凉轮椅转到了门边。“慢着，慢着，你这姑娘慢着！”

姜凉凉停了下来。

“我想问问你，买糖果的一般都是什么人？”

“是……孩子？”

“答对了。我长得丑，在这站一天，都没孩子敢进来，唉，这些糖果有的化掉了，有的变质了，多可惜……所以，我想请你帮我照顾生意！”

“可我，能行吗？”

“把那个‘吗去掉，你能行！”吴仙儿在货架上挑来挑去，挑了一小樱桃的棒棒糖递给姜凉凉。凉凉剥开包装纸，放在嘴里，是清爽的薄荷味。姜凉凉笑了，心中快乐的气体，像五彩的气球一样，飞到空气中。

吴仙儿打了个响指，说：“这里交给你喽，我去睡会儿觉！”没等姜凉凉问他去哪睡，老头儿“嗖”地一下就不见了。姜凉凉有些恍然，自己会不会在梦里？

棒棒糖融化在嘴里，姜凉凉的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

3.

姜凉凉没想到她接待的第一个顾客是安奈。安奈的脸上有伤，衣服也被刮出了大口子，他低着头，掏出钱，瞅也没瞅姜凉凉，只哑着嗓子说：“来两支阿尔卑斯棒棒糖！”

姜凉凉想起每天安奈送笔记时放在她书桌抽屉里的那些棒棒糖。原来，他是在这里买的。安奈说：“吃糖可以让人变得快乐一点。”他还说：“姜涼凉，你不知道，你笑起来，嘴角弯弯的，向上45度，眼角也弯弯的，向下45度，漂亮得不得了！”

姜凉凉捂着嘴轻轻地笑了，她转了一下轮椅，说：“同学，你干嘛只买这一种糖，我们这还有凤凰姜糖，还有跳跳糖，酸角……”

安奈的嘴张得像只大箱子，他大声喊：“凉凉，你……”

姜凉凉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奇遇，就涌进来一群孩子，他们嚷：“有没有勇气糖？”“有没有智慧糖？”“有没有快乐糖？”姜凉凉一头雾水：“对不起……我们这里只卖普通糖！”

“只卖普通糖叫什么幸福糖果屋？你新来的吧？叫吴仙儿出来，他给我们留着呢！”

吴仙儿不知从哪跳出来：“我说你们这群皮猴，怎么能这样对新主人说话呢？看来你们是不想要幸福糖了！”

吵吵嚷嚷的孩子們立刻安静了下来。吴仙儿在货架上翻来翻去，勇气糖是桔子瓣形状的，智慧糖是青苹果样的小糖球，至于快乐糖，就是姜凉凉吃的那种小樱桃棒棒糖。

孩子们拿着各自选的糖果兴高采烈地走了。姜凉凉的嘴巴噘得很高，她说：“这个店主人我不当了!”吴仙儿眼睛瞪得老大，他皱了眉问为什么。“不想帮你骗人!”安奈拉了一下姜凉凉的衣襟：“你怎么能这么说梧桐爷爷？凉凉，你不知道，吃了这里的糖，真的会变得勇敢，变得聪明，变得快乐!”

吴仙儿手拄着下巴说：“其实，凉凉小妞说得对，这里的糖果真的只是普通的糖果，没有什么法力，你们吃了觉得变勇敢了，变聪明了，变快乐了，那都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星星一直都在那里，就看你看不看得到它。每个人都聪明，都勇敢，都能找到快乐，只是看你们想不想要找它!”

姜凉凉听懂了吴仙儿的话，原来是这样。她问安奈：“那你要什么糖？”安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要忍让糖，过马路时，我跟一个同学抢位置，结果我们都摔倒了……”

姜凉凉拿出一块黑巧克力，递给安奈：“下一次，宁等三分，不争一秒哦！”

夕阳落山时，安奈推着姜凉凉回家。姜凉凉说：“明天，你推我去上学吧？”安奈歪着头看姜凉凉，太阳从哪边出来了？姜凉凉笑了：“吴仙儿说得多好啊，星星一直在那里。我的腿已经这样了，我快乐也是生活，痛苦也是生活，为什么不快乐一点呢？”

安奈弹了姜凉凉的脑袋一下：“你这丫头终于开窍了。如果不是梧桐爷爷帮忙，我给你吃再多的阿尔卑斯糖你也找不到快乐呢？”

“梧桐爷爷？”

“就是幸福糖果屋里的那个……其实，其实他就是青泥街的那棵法国老梧桐!”

姜凉凉“哦”了一声，怪不得他可以轻松地带她出来。她回头去看青泥街的幸福糖果屋，那里哪有什么糖果屋啊，有的只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

4.

姜凉凉重新回到了学校，尽管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是她不怕。她说她有个理想，就是在青泥街上开一家派送幸福和快乐的糖果屋，她说生气或者悲伤时，吃块糖会让你找到快乐。其实，快乐是件很简单的事，不信，不信你吃块糖试试？

法国梧桐开花时，青泥街上真的有家“幸福糖果屋”开张了，房子仍是星星的形状，只不过，糖果屋的主人暂时还是姜凉凉的妈妈，凉凉还在上学，她要做个最好的糖果设计师。

还有，那个吴仙，哦，就是老梧桐爷爷，再也没有现出真身。姜凉凉常常想：那个故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在梦里梦到过的呢？

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姜凉凉不再是个沉默自闭的女孩了，她又可以跟安奈说很多很多话了，以至于安奈不得不举手投降：“我说老大，你能不能饶过我的耳朵？”

姜凉凉笑了，说：“当然可以啦，不过，你要把你本子里的那些字都扶正喽！”

妈呀，这丫头又来了。安奈跑到柜台前，找那种叫“知错就改”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