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普
踢脚山与默河
小村实在小身后的
一座山却并没小看
依然是小山一点点高
被连绵起伏的岗丘
衬出来为的是让一条
河弯弯曲曲往下流
从上游下来的溪流
不因细小而绕道
照样从村口的小桥
静静穿过桥下方的
小磨潭打水漂的孩子
从水上的童年回到中年
河北村
贫瘠岗丘是你礓石粘土
是你没有街的街步口
丢了庙的白龙庙还有
靠野草繁衍传说的七友墟
是你六百年卑微寥落的
际遇持续的流年里
老北山那头老牛从远古
一直倦伏到现在并不
妨碍血汗侍弄的庄稼
在神农古历分割的轮回
茬茬生长风吹草低时
庄稼尽可能站得高些
好让离地三尺的神灵光照
把从根部输送上来的
先人气血变成粮食
传导给今生今世奔跑的
乡土年复一年弯月
收割的秋天被搬运一空
裸露的大田里鸟儿
收敛了少许归仓不力的
谷粒村子上空的炊烟
依然在年年仰望年年望的
视线里上气勉强接住
下气小燕来了大雁
飞走东三里沿陵
西十里湍水两条
叫不出名字的河流
其实是汉江雪藏的
支脉的支脉而贴你更近
抱你更紧的一线细流
并非因为根本没有名字
就不该叫你河北村
北夏洼
北夏洼距村子最野的
野洼地传说喂养的
夏代城堡或者篱墙土院的
村庄已被大块大块的田畴
取代有夏姓王姓侍弄过的
庄稼在化肥农药除草剂的
环护下现代后现代式的
生长这些春天的绿
夏天或秋天的黄也是
故乡被和谐的部分它们
在时光涵养里越来
越轻轻得负载不了
一滴泪水的重量田埂上的
童年在风中走远曾经的
乌鸦葱隐身何处江湖
而洼地正中的柳条沟
所有草和灌木因为不患
感冒秦汉也罢魏晋也罢
自己是自己旗帜或主义
在这里 打碗花开出的香
是体制外的一只鸟的
鸣叫是不载道的
雪落乡野
冬天唯一一场雪飘落
乡野云是云的高
风有风的低从昨夜的
四九到持续的大寒
雪花当空的零星
入地的慢凑合一种
白不叫薄就该叫
吝啬浅尝辄止的麦苗
留出足够的回旋余地
照看风向秋天滞留的
玉米茬依然显山露水
这些泥土的派生者
支撑过的玉米林
在尘世背影里深藏
多少故事又深藏传说
现在重返泥土的非生物
又作为见证者倾听生命
被雪屑舔舐的阵痛与呼吸
有雪无雪一样寒冷的冬天
四野无人麦子在放逐中
自我调适并把持好
必须的分蘖与绿色不提
冬天麦所走过的长长
路程主要看天色
而收成除了天色
最终更要看市场的脸色
别说雪小即使一场瑞雪
带来麦盖三床棉被的暖
丰不丰年它的预兆……
白龙庙的春天
白龙庙的春天由远
及近电话里的麦苗
顾不上虚拟上气
失血过多的绿接不上
下气先祖的酒幡
瞬间招摇明朝的天空
曾经的街步口与宋家
石桥和三里长街一起
沿着传说的神经末梢
死灰复燃白龙入海
庙宇颓废野草丛中的
虫鸣 叫亮最后的香火
及诵经声扶住硕果
仅存的地名在豫西南
岗丘的岚雾里蜗牛样
蠕动今夜一棵
移植的青草握不牢
远逝的水声灯是
和自己沾边的红
酒是与乡土无缘的绿
霓虹下的垂柳因为
天气和人工滋养柔丝
悠长如果长度足够
丈量白龙庙的春色
我愿意翻检梨花轻开的
从前而身体里的
梨花悄悄飘落
麻雀与信号塔
麻雀称你小乡亲
并不为过你是家园
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手机风行的时代你
不知道它为何物更没
机缘接近或拥有它
其实有没有它
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只要天空有足够的
空间用来飞翔大地
有丰沛的辽阔用来
觅食栖息你就在村子
在田野自得其乐享受
不被纸币支配的生活
出乎你预料除了
炊烟传输信号的
信号塔成了乡间
最高的事物它们
把根紧铆在大地上
用巨大高耸的钢铁
托起空中之空你
无须关心它把信息
输给哪种机型把
电话转给哪个号码
树叶在枝头晃动
树叶在枝头不停晃动
晃动不是卖弄而是
借助风中打开的草木
之躯向芳菲四起的
春天交出准绿色的
生命基调春天之前
它还是一粒乡土
隐身在树根深处的
黑暗里可能来自
一只死去的鸟一条
促织虫的尸体也可能
是人体器官腐化的物质
现在它被春天输送到
空中以树叶的方式
重新活着如果风来
或者雨来风吹雨打
撩动的沙沙里隐隐
回响一片天空的鸟啼
某个朝代唧唧虫鸣
甚至某位先人喷张的呼吸
品 质
一阵风把大田玉米
吹倒了倒地的玉米
因为是植物秉性
如同与植物贴近的
乡亲不喊冤也不
叫痛它们齐刷刷朝东
匍匐下来用铁的事实
摆出硬道理指明
是西风干的事情
西风不过一阵风
它吹倒了玉米或者
说它压倒东风就溜了
谁要追究岂不等于
捕风捉影天已下雨
娘已嫁人玉米倒伏在
自己的惨状里倒伏是
倒霉不是倒毙它们
把忧伤和苦让给
藏不住的虫鸣自己
则把根须向泥土里
扎得更深残肢扶着
破叶向垂直方向
重新崛起倒得较轻的
全身直立下半身
挺不起挺起上半身
上半身立不直就把
头颅举起生命的
原动力与市场无关
与政令无关更与
农人期许的收成无关
它们要给身体怀抱的
穗棒子和穗棒子里
业已出生的小儿女
一个结实累累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