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凡利
团县委书记李高来到王朝村蹲点那天,天下着雨,雨不大,沥沥朦朦的。王朝村的支书王广更和王朝镇的镇长刘大胡子,早早地站在村西的公路口等着迎接。撑着的两把油布雨伞在迎风开着,开成了那个日子里的两朵艳丽的黄花。
快下午了,县城方向那边才过来一辆车,来到他俩跟前停下了,从里面钻出一个干净利索的年轻人,身后背着个行李包,行军打仗似的。刘大胡子忙迎了上去问,你是咱团县委的李高李书记吧?
来人说我是。刘大胡子忙把雨伞交给李书记。李书记问,你是王朝村的支部书记老王吧?
刘大胡子大嘴一咧说,我不是“老王八(吧)”,我是王朝镇的老刘。然后手指身旁的瘦长脸,嘿嘿一笑说,这个才是“老王八”!
王广更的脸一寒,本是马脸的他此刻像个吊瓜。他强压着气愤说,老刘,正经点儿,什么场合,还开玩笑!
刘大胡子说,笑一笑,十年少嘛!接着又转向李书记说,你说我说的对不,李书记?
李书记被问得面红耳赤,只好笑了一下,笑得很尴尬。
老王就去接李书记的背包,说李书记,我来替你背。
李书记说啥不让。老王的岁数比他父亲都大,怎能让他背呢?就忙说不了,不了,我背我背。
王广更便僵在那里,就用求援的目光望着刘大胡子。刘大胡子过来了,边从李书记身上卸背包边说,李书记,别客气,让老王背吧!
李书记护着背包不让,刘大胡子看出李书记的心思,就解释,你是上边来的领导,是来给我们群众办事的。我俩进村的时候,大家伙看见你背着背包,不把我俩骂死才怪呢!
李书记不明白刘大胡子为什么这么说,眉头就有些起皱。刘大胡子看到了,忙说,我们这儿的风俗,客人来,一定要让他们来得轻闲走得轻松,不然大伙说我们不懂事不明理。说着就把背包放到了老王的肩上。老王一脸的喜悦,原来的长脸变成了圆脸,像个四喜丸子。
李书记说,上级领导虽然说是让我来蹲点的,实际上我是来这儿锻炼的,是来向你们取经的,今后无论在工作还是做人上,还得多靠两位老同志指导。
在前边走着的老王回过头来说,李书记,这些事你别跟我学,你只要能把老刘的经验学到手就足够你用的啦。老刘在这方面很有一套的,我们这个镇十二个村,哪个村都对他佩服得不得了。
刘大胡子显得有点害羞说,这个老王,专拍我的马屁。
老王一听不高兴了说,谁拍你的马屁了?别觉得自己的马屁香,擦多少雪花膏似的,我这是实事求是,有什么说什么。说起来,你也没有什么大缺点,就是嘴骚点儿,如果你要是没有嘴,你就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好同志了!
刘大胡子嘿嘿一笑说,李书记,你是上面来的领导,是文化人,我是大老粗,说起话来竹筒里倒豆子,不留什么渣儿的,粗得很。还有,我嘴骚,好开个玩笑,今后咱们在一起,你要多担待。
李书记说,我到这儿来,是来学习的,再说了,金无足赤,人无全人,谁没有缺点呢?人都是有性格的,这是天生的,只要把工作扎扎实实做好就行了。
刘大胡子说,老王你听听,你看人家李书记说出的话多有水平, 以后,咱们俩可得跟着好好学。
王广更说,那是那是,好好学,好好学。
按上级的指示,李书记被安排住在王朝镇知青住过的房子里。
没事了,李书记就去就近的王朝村里走。大伙见了他,本来正热热闹闹地说笑,忽然间都正经起来了,都给他笑,笑得很假,很讨好,是献媚的那种,内里有着巴结的成分,笑着笑着就起了身,这个说地里还有棒子苗没间,那个说地瓜该翻秧子了,三三两两地就都走开了,空留下李书记一人。李书记就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被太阳晒得瘦瘦的,在白花花的大街上显得很孤独,很尴尬。
李书记就觉得,王朝村村人的心就似一户院子,见他来了,忙把大门关了。
可他们对刘大胡子不是这样子。李书记想起刚来的事:那天吃过午饭了,他跟着刘大胡子到王朝村里转。
刘大胡子每到一个地方,大家对他的那个热乎劲儿,就好像受气的媳妇见到娘家人。这个问,大胡子,有半月没来了吧?那个说,把我们都忘干净了吗?老娘们小媳妇们都说,好长时间没听你拉呱了。就有老娘们撺掇着拉一个,于是就有人给让板凳,有人就慌着去端茶,那亲热劲儿,李书记都眼馋。当时就想,如若王朝村的老百姓能这样对自己,就是不让他当这个书记他都愿意。因为,这种情感是任何东西也换不来的啊!
拉一个?就拉一个。刘大胡子说着就接过板凳坐下了。他猛地想起了一旁还站着李书记,就忙向他打手势过来坐。大伙中又有人让出一个板凳。刘大胡子介绍说,这是咱团县委的李书记,来咱们这儿蹲点的,今后大家多帮着点儿。
大家看着李书记说,那是,那是。一定帮,一定帮。
刘大胡子说拉什么呢?大家伙说拉个好听的。刘大胡子说行,我正巧刚在镇开会听了一个,很有意思的。
大家伙就说,别磨蹭了,快点吧!
刘大胡子说,别慌别慌,等端茶的来,不然,拉着拉着,我嘴里失了火,不都把你们的衣服烧光才怪了呢。
大男人们说没事儿没事儿。
刘大胡子说你们没事儿,她们呢?说着用嘴一呶那一堆小媳妇老娘们,她们可有事儿了。把衣服烧光了,你们还不都得疯!众人就哗哗地笑,笑得很开心很解馋。
茶端来了,是用茶缸子端来的。烧的是绿豆水。伏天喝绿豆茶是败火的。刘大胡子喝了一口,眉头一皱说,这茶不错,这茶不错。够火候!李书记你尝尝咱王朝的茶!李书记有点嫌刘大胡子不讲卫生,但不好不接过来,尝了一口。啊!原来里面放了糖,怪不得刘大胡子让他尝呢。
刘大胡子就开始拉呱了。
说的是有一个人娶媳妇几年了,还不见媳妇有情况。
有个小媳妇故意问,刘镇长,什么叫有情况?
刘大胡子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就是大肚子。大伙轰的笑了。刘大胡子又接着讲:他那个急呀,就去找人请教。找的那个人就告诉他,你呀,办完那个事儿之后,就赶紧把你媳妇的两条腿提起来。这样呢,你媳妇就能怀上孕了。
那人一想对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简单的道理小孩都懂,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就怨自己白吃了这么多年饭。接着就兴冲冲地回家鼓捣那事。鼓捣完之后,就连忙提起媳妇的两只脚脖子。他媳妇心里纳闷,这个小长猴的,又玩什么新花招?媳妇有点胖,一看男人费劲地提着自己脚脖子的样儿,忍不住“扑哧”一下子笑了。这一笑不要紧,一下子把鼻涕笑出来了。男人一看鼻涕从媳妇鼻孔里流出来,气得脸都紫了,把女人狠狠地往床上一扔说,我说呢,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怀崽,感情是我这边给你灌,你那边给我从鼻子里往外流啊!奶奶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娶了一个直肠子女人!……
刘大胡子的话音刚落,大伙哗的笑开了,笑得那个开心那个痛快,真是没法形容了。可李书记没有笑,他只是站起身子,离开了。李书记边走边想着那笑着的面孔,心里不由得吐出了两个字:粗俗!
粗俗归粗俗,刘大胡子走到哪儿都是香饽饽,大家都喜欢围着他转。刘大胡子安排的事儿,大家也都屁颠屁颠乐于去办。
王广更告诉李书记,刘镇长呢,这个人干工作有一套儿,按能力,咱们王朝镇的干部比过他的不多,他就是到县里任个什么职务也没问题。可他有一样儿,嘴骚,羯子羊似的,不然,他早就蛋子儿抽筋上去了。
接着王广更劝李书记,你刚来,大家对你不熟悉,时间一长,就会把你当自家人了。
李书记也自己宽自己的心,心想,时间一长,人们就会把心给他敞开了。
过了一个夏天,大家对李书记的态度还是这样,李书记就有点对王广更的话起疑了。怎么大家还把我当成外人?他明白有些事并不像王广更说的那么简单。就想,还是问问刘大胡子吧!于是就找空儿真问了。
刘大胡子大嘴一咧说,我当是嘛事呢!你问王朝村的人为什么对你存有戒心,我想问你一句,你把心交给王朝村的兄弟爷们了吗?老百姓讲究啥?讲究你心换我心,四两换半斤。只要你不把大家伙当成外人,大家伙也不会把你当成外人。李书记说,我一直把大家伙当成自家人啊!
刘大胡子说,那就是你的架子还没有放下来。
李书记一听不吱声了。
刘大胡子点起了一支烟,狠吸一口说,其实,你是下来镀金的,你现在已是团县委书记了,熬上两三年,回县里就到哪个科局里当正职去了,没必要再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了。再说,你真和老百姓亲如一家人了,说不定老百姓不光帮不上你的忙,还会败你的事呢!
李书记笑了笑说,你说得太严重了,不会吧?
刘大胡子说,有些事情不好预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往往是算处不打算处来。特别是官场上的人,那就更难预料了。
李书记觉得刘大胡子说得玄乎,就笑了笑。
刘大胡子说,如果你想落住老百姓这一头,上面那一头是很难落住的。你没听人们常说,说真话领导不愿听,说假话老百姓不愿听。
李书记就问刘大胡子,有没有既能让老百姓高兴又能让领导满意的方法呢?
刘大胡子说,这个很难啊。
李书记问,老刘,你觉着落住那一头好呢?
刘大胡子说,李书记,你和我不一样。我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也都看开了。我觉得什么也不如人情长。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人情,不论到什么时候,都像是窖存的酒,淳朴,牢靠。所以说,我现在这个位置上,共产党是相信我,我一定也让党相信我,踏踏实实地多为老百姓办实实在在的事。
李书记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老刘,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虽然我是团县委书记,可我也是“黑脊梁”出身。作为人民的干部,没有比人民不相信你、不和你交心更让人难过的了。
刘大胡子说,你能这样想,实在不容易。好吧,这个事好办,虽然说,说真话领导不愿意听,说假话老百姓不愿意听,可有一样,大家都爱听。李书记,你要记住,那就是说笑话儿……
李书记随着刘大胡子来到王朝村的上马石。上马石在王朝村家庙门前,是一块像手枪形状竖起来的石头。家庙在王朝村的中央,门前有两棵银杏树,树有多大年纪了,村里人谁也不知道。反正很粗,很沧桑,两个人合围都抱不过来。它们枝繁叶茂,果实累累。周围还有几株家槐树,岁数也不小了,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但很茂盛,皮都撑开了,树盖有三分地大小,浓荫匝地,是全村人乘凉歇息的场所。
上马石是有功名的人才配有的。王朝村在前朝出过翰林,并且是世袭的。庙门前立起过两根旗杆,很威风的。王朝村的人常和别的村的人在一块显摆:俺们村是出过翰林的!话说得很牛气,很有底气,好像此时的他们就是翰林什么的,黄袍马褂什么的已经穿在了身上。
李书记和刘大胡子逛到上马石这儿时,树下早已聚了很多人。有的在编条筐,有的在簸粮食,有的在闲谈,还有几个在打扑克。为首的是王广更,脸上已贴了很多纸条,像戏台上老叟的髯口。大家一看他们过来了,就像黑夜里的人看到了太阳,忙围了上去。
村里有名的二骚说:大胡子,好长时间没听你拉呱了,就像好长时间没吃肉一样,急坏了,来一个,解解谗。
大伙都随和着说:来一个吧,来一个吧!
刘大胡子笑着说,好,就来一个。拉什么呢?
大家都说,拉一个有意思的。
刘大胡子说,咱就拉一个真的吧,是发生咱东边的枣庄煤矿上的事。
大伙就催着他快讲。几个打扑克下象棋的,也丢下手里的玩意儿围了过来。老娘们小媳妇也支楞起耳朵。
刘大胡子就开始讲了——
这事发生在1941年,那时日本鬼子把咱们煤城占领了。当时煤矿上有一家很有名的澡塘子,叫春来福。春来福的老板姓王,和你们在座的一姓,五百年前在一个锅里搅过勺子。这一天,澡塘子来了一队鬼子兵,带队的太君是个女人。女鬼子脚穿皮靴,腰挎洋刀,凶得狠。女鬼子把队伍留在了门口,让人进去,把王老板唤了出来。王老板问女太君,什么的干活?女鬼子就说他,洗了洗了的。王老板明白了,这个女鬼子想洗澡。就忙去池子里把里面的人全赶走,又重新换上新水。然后出来把女鬼子领到池子边说,太君,你的,洗了洗了的;我的,出去的有?那女鬼子说,你的不要走。王老板见女鬼子不叫他走,他就不敢走,只好留下。太君开始脱衣服了,当着王老板的面,一件一件地脱,王老板吓得赶紧背过身子闭上眼睛,吓得直哆嗦。过了一会儿,就听那女太君说,你的,脱衣服的有。然后指着自己对王老板说:像我这样的有!
王老板只好战战兢兢地开始脱衣服,每脱一件,女鬼子都大笑两声。王老板心想,奶奶的,看样子今天是玩完了!
女鬼子见王老板脱光了,随手扔给了他一条毛巾说,你的给我搓搓澡的有!
王老板这才明白,原来,女太君要他给她搓澡呢。
在小日本,男女一块光腚洗澡是很平常的事,可在咱中国,除了皇上谁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儿。王老板看着这个白白胖胖的日本女人的光屁股,哆嗦归哆嗦,但还是一个劲地咽唾沫……
刘大胡子看着正在看着一旁的猪圈观察猪崽的李书记,话头一转说,咱们的李书记讲得比我精彩,让他给大家接着讲,大家要不要?
大家正听得群情激昂,于是齐呼,要!
老刘就带着大伙喊:李书记,讲一个!李书记,讲一个!
李书记被刘大胡子弄了个措手不及。他问讲什么呢?
大家就争先恐后给李书记把故事说了,说王老板已经给光屁股的女太君搓澡了,下面怎么搓的啊?李书记继续往下说啊!
李高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脸就红了。他以前在机关里听人见过这个笑话,故事的下面可是非常非常黄的了。这样的荤故事,是上不了台面的,他怎么能说出口呢!他就看了一眼刘大胡子。刘大胡子却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接着讲。李高书记知道他是给自己台阶下,自己也真该说一说下面的故事了,就红着脸问,大家是不是想听最有意思的部分呢?
大家说当然,当然是啊!
李高书记说,老俗语:说的好不如想的好,想的好更不如唱得好。大家想一想,两个光腚男女在一个屋里会发生什么事儿?当然是那个事了。究竟怎样发生,又是这么做的?我请大家闭上眼睛,好好琢磨一下就明白了吧!
大家都有些不过瘾,显得很失望,说,李书记,你就会糊弄俺们吧!
李高书记不好意思地说,讲这样的故事,我现在还不行,还太嫩。我想过段时间,我会给大家带来好呱的。
大家都说,那要等到何时啊?
李高书记正不知怎么回答,正巧镇上的一个办事员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说,刚接到镇上的通知,请李书记去县里开蹲点干部会,马上就去县里报到。
李高书记就乘机下台,忙给大家摆摆手,逃也似地走了。
李高书记刚到县委时,正好遇到了和他一样蹲点的老同学,也就是县委宣传部的副部长老何。老何一身尘土,头发乱得像个鸡窝。不是老何叫李高的名字,李高还以为是下面村里的老百姓呢。李高就说何部长,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模样儿?
何部长说,他奶奶的,别提了!我蹲点的那个镇赶上了猪瘟。我现在一天到晚都领着兽医站的大夫们给生猪打针,这段时间,哪睡过一回囫囵觉啊!
李书记问,还这么严重?
何部长说,一个村里一天死几十头猪,他奶奶的,这场猪瘟来势太猛了!
何部长说,我现在不给你多说了。我先去会议报到处签个名,然后就得去县畜牧局买治猪瘟的针药。咱们改日再聊吧!
听何部长这么说,李高书记心里一颤,忙对何部长说,老何,走,我陪你一起去。
李高书记和何部长一起去了县畜牧局买了治生猪瘟的针药,之后他连会场也没去,就直接搭车回到了镇。
回到镇时,天已是很晚了。李高书记紧接着去了兽医站。兽医站的大夫们已经下班回家了。可巧当晚是兽医站长值班。李高书记就对兽医站长说了他开会遇到何部长的事儿。兽医站长一听说,瘟疫猛似虎,我们应该在这场猪瘟到来之前,也给生猪都打上防疫针,可现在站里的防疫药不够,怎么办呢?
李高书记说,不要怕,来之前,我已在畜牧局购买了一大批防疫针药,你只管给我召集站里的大夫们,随我一块去村里打防疫针就是了。
兽医站长看了看天,门外天黑得不见五指,脸色就有些为难。李高书记说,早行动就早得先机,早行动损失就会降到最少。我们现在就得马上进村。王朝村离发生猪瘟的地方最近,南北相距也就在十五里左右。我听何部长说,这次瘟疫是空气传播。有时,也就是一场风的事儿。所以说,要宜早不宜迟啊!正因为此,我才连会都没开就赶回来了啊!
兽医站站长听了点了点头说,好,那我叫几个人,咱们马上就去王朝村。
兽医站长说完,就去后面的家属院里去叫人。没过多大会儿,叫来了四个兽医站大夫。李书记对他们说,瘟疫如战场,咱们今天夜里就去王朝村,给所有的猪都打上防疫针,确保在这场瘟疫中,咱们镇不死一头生猪。
之后,四名大夫在李高书记的带领下,连夜先来到了王朝镇。刘大胡子睡眼朦胧地看着李高书记说,李书记,你不是在县里开会吗?怎么赶回来了?
李书记简要的把情况说了。刘大胡子听了,把眼角的眼屎一揉说,跟我走,咱们这就去王朝村,挨家挨户去敲门……
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王朝村的防疫针才打完了。之后,这几名兽医站大夫又在李书记和刘大胡子的带领下,去了镇里的其他村……
没过两天,东南风就开始刮了,而且越刮越带劲儿。跟王朝村紧邻的鲍沟镇开始有猪被瘟上了。后来有好多村子的猪都被染上了,每个村子几乎天天都有死猪的。和他们镇挨着的李楼镇,有一个村子的猪几乎都死了。每天都能听到那个村子飘出的哭声,有老的,有少的,有男的,也有女的……可唯有王朝镇的村子,没出现一例死猪的现象。至此,王朝镇的村民才知道,他们村的猪们能幸免这场灾难,这都是多亏了那一夜及时打了防猪瘟的防疫针啊!当然了,这都是多亏了李高李书记!
瘟疫过后不久的一天,刘大胡子和李高又来了上马石。正是午后,上马台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东拉西扯。看到两人来了,很多人都给刘大胡子打招呼,对李高书记,只是给他点头,再笑笑。有的人等李高来到身边时说,谢谢李书记了。
李高明白大伙为什么谢他,就还给他们一个微笑。这个时候,大伙又要求刘大胡子拉呱了。刘大胡子说,好好,我就拉一个。说完真就拉了一个。大家听完就说,大胡子,你拉的这个呱,俺们以前听过。不算,你得再拉一个。
刘大胡子说,哎呀,我最近没有新货了,有的都是旧货了。还是让咱们的李书记给大家听一个吧,好不好?
大伙都齐声说,好!
李高就有有些犯难了。刘大胡子看李高书记不好开口,就说,还是上面的领导呢,天天讲话作报告的,咋让你拉个呱,就比大闺女生孩子都难?
李高只好站了起来。看着大伙那热切的眼睛,他灵机一动说,老俗语讲,说的好不如唱得好。大家知道是说谁的吗?
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
李高书记说,告诉你们,那是说我的。我唱的就比拉的好。这样吧,这个荤故事我就不讲了。我给大家唱一段革命现代京剧吧!
大家又齐声说好。
李高说,我给大家唱一段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怎么样?
大家大声说,太好了!
李书记接着润润嗓子,就唱开了——
穿林海,
跨雪原,
气冲霄汉……
刚唱到这儿,大家已鼓起了掌声。看到大家那么用力拍巴掌,李高书记更来劲了。他提起一口气,接着唱道——
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愿红旗五洲四海齐招展,
那怕是火海刀山也冲上前,
我恨不得急令冰雪化春水,
迎来春色换人间。
……
还没唱完,李书记发现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很多人都把脖子伸得像鹅脖子,听得如痴如醉。当“迎来春色换人间”刚一收口,就见大家的掌声如雷一样轰鸣了,经久不息……
听着这震耳的掌声,看着大伙那兴奋和喜悦,李高书记觉得他的眼泪都要止不住地往下流了。他强忍着自己,心想,要是能把县剧团弄来给大伙演一场,大伙不知要怎么高兴呢!
第二天上午,李高书记和刘大胡子一起下村里检查,上午临下工时,发现很多村民都请假了。就问原因,生产队长告诉他:今天晚上,二十里之外的王楼镇演大戏,是县剧团下来演出。要是下午下了工再去就晚了,就占不到窝了。所以大家请假,是为了早去能在前面占个地方,好看演出。
听到这儿,李高心里一动。他想,不管如何,一定要把县剧团请到王朝村来,要让大家在家门口看县剧团演出。
没过几天,李高书记给刘大胡子请了假,专门去了县城。如今县剧团的团长换了,换了他小时候的“发小”当了团长。他见了“发小”,开门见山说了来的意思。“发小”说,别人来我不会答应,可你来了,我要是不答应,就对不去咱们小时候在一起时的光腚了……
第二天,李高书记和县剧团一起来到了王朝村。
演出的那天,王朝镇早早就下了通知,下午只上半下午的班,留出这个时间,都到王朝村来看大戏。
那一天,王朝村的百姓就像过年的一样……
自从大家看完大戏后,王朝镇的人都知道了李高李书记。以后再见了面,也不不像以前一样磨身就走,而是也给李书记打招呼了。人家李书记一门心思地给王朝镇办事,为咱王朝镇的老百姓谋利益,咱们再给人家李书记隔着心,把人家再当外人,那就说不过去了。
通过这件事李书记也明白了一个理,谁说老百姓不给你交心,谁说老百姓不理人,关键是你给老百姓们踏踏实实办实事了吗?把心交给老百姓了吗?只要交给了,老百姓也会把心交给你。正所谓,你心换我心,四两换半斤!
这天,李书记和刘大胡子吃过午饭又走出了镇的大门,镇大门口有一群正等着上工的人。大家见了两人就很亲热地招呼。接着大家就都拉着刘大胡子和李书记拉呱。刘大胡子看看日头,见天色还早,就说,讲个就讲个。接着讲了一个,引得大家一片大笑。
刘大胡子讲完,接着就对李高书记说,你也拉个,你看大伙多高兴,别让大家败兴啊!
大伙听刘大胡子这么说,就一个劲地鼓掌,叫喊着:李书记,来一个。李书记一看,没办法了,只有豁出去了。好在这么多天,跟着六大胡子也锻炼出来,就红着脸说:那我就讲一个,不过,我可讲不好。大伙说,李书记,你别谦虚了,我们都等不及了。
李书记只好结结巴巴地讲了——
说的是某年某日,解放军进行榴弹炮演习,演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个炮兵粗心,致使一枚炮弹偏离了弹道,射向了靶区外的一片树林。指导这次演习的领导很担心,因为小树林虽然离村庄很远,但万一树林里有人,要是炸着伤着,那可是要影响军民鱼水情的啊。不上纲上线好说,一上纲上线,那可是政治问题。首长有些害怕,忙派一个连长去树林查看。
连长领了命令,就去了小树林。树林不是多大,方圆半里路的光景。树长得很旺盛,树叶儿很稠密。连长往树林里走了近一半,就见中间有一个大坑,土很鲜,一看就是刚才被炮弹炸的。坑不小,当时已是黄昏了,再加上连长的眼有点近视的毛病,就看到坑底下有两个白花花的身子在扭动。连长知道是两个人,就忙站在坑边问,老乡,没有被炸着吧?
就听坑底下有一个男人说,你看像没炸着吗?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民的子弟兵,就我们俩相好这点事儿,值得你们用大炮轰?!
李书记话音未落,大伙都哗地鼓起掌来。刘大胡子鼓得最起劲,边拍巴掌边说,好,好,这个呱讲的既文雅又有嚼头,上档次还有意思,是书记水平。说着就竖了大拇指。再看李书记的脸,早红到耳根子去了。
往回走的时候,李书记不吭声。刘大胡子问,你发觉了吗?李书记说,发觉什么?刘大胡子说,王朝镇的人不把你当外人了。见李书记有些半信半疑,就说,是真的。你看大伙那眼神,干干净净的,含着一家人似的亲呢!李书记就笑,当然他这笑里有很多的东西。
可说起来也怪,自从李书记和刘大胡子在上马石给大伙讲了那个荤呱后,王朝村的人真的变了样。原先见了他都躲着走的人,现在都够着给他说话。李书记吃过了?李书记上哪去?李书记开会去?像见了自家人似的,那个亲热,别提了。还有主动把他往自家屋里拉,让尝尝他老婆烙的煎饼。李书记明白,王朝村的人们已把他们心里原先关起来的门儿,主动地给他打开了。
有次,李书记又和他们拉呱。拉完了,就问他们,为什么我刚来时,你们见了我都躲呢?大伙都憨憨地笑,说,因为你是个“官”呢!那现在呢?人群里面最能说会道的二骚说,你给我们办事,处处为我们着想,半夜三更给猪打防疫针啊,让我们看大戏啊,最主要的,你能低下身份给我拉那样的呱,你是没把我们当外人呢。你不把我们当外人,我们能把你当外人吗?
听了这番话,李书记明白了很多……
李高书记蹲点在王朝镇。镇辖十二个村。李书记当时公布的职务是镇的副镇长,协助刘大胡子的工作。每到开全镇支部书记会的时候,他就随着刘大胡子。刘大胡子讲完一个呱,他接着讲一个。本来十分严肃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了。大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接着布置任务,安排事情,都是些硬任务,大伙都领得很干脆,干得也非常出色。因此,王朝镇的各项工作都走在了全县的最前列。王朝镇一出名,李书记作为蹲点的干部,就在全县的蹲点干部中凸显出来,威望也越来越高。
转眼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县委组织部要检查验收这些下来蹲点干部的工作。再说了,县里有一个副县长调到别的县任正职去了,空着一个副县长职位。县委书记听下面反映团县委的李高书记干得不错,就差刚来的组织部长去王朝村对李书记进行暗访,听取群众的反映和看法。
对于县委书记的指示,组织部长不敢马虎。他只带一名随员,亲自去了王朝村。
来到王朝村时,天已下午了。两人就在上马石那儿歇息一下,顺便再向村子里的人了解一下李高在这儿的真实情况,以掌握第一手的资料。一说起李高李书记,大伙都七嘴八舌说此人很随和,不给我们老百姓端架子,况且,给我们办了很多的实事、好事,是个好干部之类的话。组织部长一听不错,不由暗暗地点头。
谁想这时,李高李书记来了。李书记吃过午饭,本是到王广更家去安排一些工作的,镇在村子西面,王朝村在东面,途中一定要经过上马石。大伙一见李书记过来了,马蜂一样围了上去,拉着他坐下,要他拉个呱,不然不放走。李书记本不想拉的,但看到大伙的热情劲儿,不好意思扫他们的兴,再一看太阳还早,还不到出工的时间,他知道王广更这个时候还在床上睡午觉呢。王广更失眠,白天午饭后一定要补上一觉睡上一个时辰。李高书记说,那我就拉一个了。今天拉什么呱呢?
当时,李高不知道组织部长就在现场,坐在一个稍为隐蔽的地方,离李高书记远一点儿,李高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李书记开始讲了——
说的是过去县里一个部门的张领导,带着民兵去参加军事演习。在演习的过程中,出了一点差错,张领导受了伤,被定为一级残废。当时的县革委会主任一看这是个好同志,等他伤好了之后,就按张领导的意愿和要求,提拔他当了组织部的副部长。
张领导受伤期间,县领导去慰问张领导的家属,说在这次演习中,张领导做得很好,为救一个民兵,他扑向冒烟的手雷,光荣地受了重伤。为此,县里给他评了一级残废。每个月的补助比工资还要多。
张领导的家属一听很痛苦,心想一级残废,不是丢了个胳膊就是丢了个腿。等张老领导伤好回家,张领导的老婆看到丈夫既没丢胳膊也没丢腿,脸上还是像以前一样,连个伤疤都没落,并且又给丈夫提了官。女人好高兴,就热烈地盼着天黑。
天终于黑了。女人把孩子伺候睡了,就及早地进了被窝。男人好长时间没在家,女人可急坏了。没想到张领导上床了,却对老婆的热情无动于衷。女人让张领导脱衣服。张领导起先不脱,但架不住老婆的催促,只好褪下内裤。老婆一摸男人的那个地方,才明白男人伤在什么地方,才明白上级为什么给张领导定一级残疾,原来,张领导的“命根儿”被手雷炸掉了。
女人一看男人的“命根儿”没有了,就捂住男人的那个地方哭起来。女人想到了以后:我这一辈子时间长着呢,难道我这一辈子就得守活寡了?
女人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带劲儿,一下子把张领导哭烦了。他对女人骂道:哭,哭,你哭个什么啊?!我现在是组织部长了!难道我一个组织部长,还不如一根“XX”?
李书记刚抖完“难道我一个组织部长,还不如一根‘XX”这句话时,在座的人都哗的笑了起来。妇女们捂着肚子笑,笑得很放肆。一个大奶子的媳妇一边拍着李书记的肩膀一边说,李书记,这个呱你讲彩了呀!有两个妇女笑着用拳头擂着李书记的后背说,李书记,你的骚呱咋拉得咋这样正经呀!
在一旁的组织部长听到这里,二话没说,不声不响带着办事员忿然离去。
组织部长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忍受李书记拉的这个荤呱儿最后那句话。回去后,他把他暗访的情况给县委书记做了汇报。最后他有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坚决而又肯定地说:对于这样对上级领导不尊重的人决不能提拔重用。别说是一个副县长职务,就是现在他现在的这个团县委书记也都不能再让他继续干下去了。
见组织部长说得这么坚决,县委书记也不好坚持自己的意见。就说,关于李高的任免问题,你就看着办吧!
组织部长真就看着办了。在不久以后的人事调整中,就把李高书记安排到东边的一个贫困乡任副乡长去了。
王朝村的人没几天就知道了这事儿。是刘大胡子告诉给大伙儿的。一村人都替李书记抱不平,说这么好的人,这么给安排,当官的还有真干事儿的吗?村里的人义愤填膺。次日,一群男女老少在村支书王广更的带领下去县里反映情况。一家去一个,去了一百多口子人,就在县委大院里静坐。县委组织部长可气坏了,他觉得王朝村的村民这么做,肯定是李高指使的,就用电话把李高书记训了一顿,并让他立即回来,遣散这些“上访”的村民。否则,一切后果由他自负。
那天,李高书记急慌慌地从他所在的山乡赶到县委大院时,已是下午了。王朝村的人们一见从吉普车上下来的李书记,他们的泪就流了出来。因为李高书记正带领着那个乡的村民进行梯田改造,吃住都在山上,才几天没见,他变得又黑又瘦。
大家一下子把他围住了。这时,李书记才明白领头的是王广更。李书记知道大家来此的意图后,眼里不由盈满了泪水。他呜咽着说:大家都走吧,你们的恩情我记住了!大家都说,当官的不开眼,我们是替你鸣不平啊!李高书记说,有你们这一句话,就是让我回家喝糊糊,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了。
王广更过来了。他握住李书记的手说,李书记,是我们王朝村害了你啊!
李书记笑着说,老王,你千万别这么说。说实在的,在王朝村,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和你们在一起,我虽没学会当官,但我学会了做人。
王广更说,李书记,有你这一句话,我心里才好受一些。
王广更握住李书记的手说,李书记,我们这回来这儿,就是为了给你说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想王朝村了,你就回,王朝村的大门永远给你敞开着!
李高书记强忍着就要流下的眼泪说,你放心,我一定回去。我回去还要给乡亲们拉呱呢!
王广更说,好,我们等着你回去。我们都等着你回去给我们拉呱呢!说完,王广更呜咽了。他说,李书记,你为我们王朝村做了这么多好事儿,我们王朝村欠你的啊!就让我……就让我带着大伙儿,给你鞠个躬吧!说完他喊起所有随行来的人,恭恭敬敬给李高书记深深鞠了一躬。众人也都学着王广更的样子给李高书记鞠了一躬。
这一躬鞠得李高书记泪雨滂沱。看着这些可爱可亲的乡亲们,李高书记也深深地对着乡亲们回了一躬。他说: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了!
看着泪雨滂沱的李书记,王广更说,李书记,保重,我们回了。说完带着大伙走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李高书记的泪就像黄河决堤一样,一泻如洪地淹没了他。他忙拭去泪水,对司机说,咱们回吧。
司机问,回哪儿?
李书记说,回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