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事物

2012-04-29 00:44三子
诗选刊 2012年8期
关键词:丘陵游动树林

三子

松山下:十年

十年了,池塘的春水成为记忆

干裂的淤泥上

长出马蹄子、铁线蕨,还有

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十年了

水面上的村庄,那些墙壁的石灰

与“植树造林”“只生一个好”的字迹

一同脱落。在村庄行走

见不到一个熟悉的老人和孩子

见不到一条熟悉的狗

在村庄行走,只有风

从扇扇木门之间吹来。抬头时

飞檐上站着一只麻雀,它唧啾着

竟还是十年前的声音

村庄的月光

月光,照着这个丘陵环抱的村庄

像从前一样静谧、安详

月光下的村庄,我和我的父亲

赤着脚,一同在露水里打鼾

我和我的父亲,有时在月光下

到池塘里挑水,浇灌一里外的菜地

七十六岁的父亲,松山下村的最后

一个老人,春节过后也将到城里居住

只有月光,照着这个丘陵环抱的

空无一人的村庄,静谧,且安详

我的村庄

这是我的村庄,但不是我儿子的

这是我的池塘、石阶路、晒谷坪和水井

但,不是我儿子的

虽然,每年我都要带着他回到这里

穿门过户,有时也到后边的树林

和前边的菜地转转

而他一点也不好奇,更不觉得这些地方

藏着什么秘密。再透露一点

我的儿子,十五岁的帅小伙,高一学生

自小学开始,他的作文里

从来没有出现过村庄,没有描写过

村庄生长的一株植物,一只动物

村庄不会消失

村庄里的女儿一个个嫁了

村庄还在

村庄里的后生一个个出门觅食了

村庄还在

村庄里的老人一个个没了,村庄还在

一个村庄破落了

另一个村庄还在。在黄昏

它是风中的一缕炊烟,是我眼底

模糊的一个影子

火车开过村庄

犁开赭色的丘陵和灰黑的田野

火车开过了村庄

可是,我不能坐上火车去往远方

只能沿着铁轨边的小路行走

或者钻进铁轨下的涵洞,感受飞驰的

速度,给村庄带来的战栗

山坡上,一头牛停止了吃草

火车开过的瞬间,它突然发出一声嗷叫

它的叫声是空洞的,一下就

淹没在火车的轰鸣里

如同我身边的村庄,淹没在犁开的丘陵

和田野里

在这首诗中,我想写一写水

对,就是那些从后山石缝间渗出的水

那些跑进沟坳又蹿出树林的水

那些绕过村庄,最后

汇入绵江的水。我想写一写

它们装满的木桶,喂养的蔬菜和稻谷

还有它们肚子里的鱼儿——看

一条,又一条,游动得有多欢快

一条条鱼儿曾经游动得多欢快,现在

它们不见了,还没有到秋天

它们和水全都不见了

我想写一写水

不是在我的村庄周围干裂的沟坳和河床

而是在这首诗中,在这张白纸之上

鸟群

一群鸟在村庄的上空飞

它们形成的风,带来了又一个黄昏的

这样的情形,反复

在我的梦里出现。一群鸟

扑向村庄后的树林,它们张着嘴巴

却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我将梦继续做下去

那么,它们的心肝就是我的心肝

它们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

消失的事物

在乡间,有许多消失的事物

譬如剃头师傅老刘的推剪

篾匠满生的篾刀,以及不知名的弹棉花人

手里的那把弹弓

在乡间,还有一些事物没有消失

但已经无法看见,譬如

沟渠里潜伏的青蛙和春天的叫声

水田中,隐约游动的

那些鲫鱼、泥鳅和黄鳝

一亩地

曾经产过1600斤稻谷

200斤黄豆,3000斤红薯的

一亩地

曾经产过一身汗水

一手老茧

以及一沓税赋的一亩地

从立春到大寒

曾经养活过一张嘴的一亩地

春日,阳光下

它披着葱绿的草色,安静地

睡着

仿佛——

从来没有被惊动

疑问

眼前的村庄

是我记忆里的村庄么

而再过三十年,五十年

这里还会是我的村庄么

还会是母亲的喊叫和孩子的嬉闹声中

五禽和六畜乱跑的村庄么

还会是炊烟之下

油菜花吐出一地金黄的村庄么

甚至,除了丘陵和山冈

还会有我们反复说起的村庄么

车外

暮色中的村庄越来越远

越来越小

关上窗户,我拒绝了

更多的疑问

却无法拒绝这一刻突然涌起的苍凉

(选自《诗刊》2012年5月号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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