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别根纽·赫伯特诗文（13首）

厄土/译

致马库斯·奥勒留

——给亨利克·艾尔恩伯格教授

晚安马库斯，请关上灯

并合上书，因为在头顶

群星金色的警讯已升起

天空正操着一口外国腔

这是野蛮人惊怕的哭泣

您的拉丁文永不会明白

恐惧，无尽的黑色恐惧

反对这人类脆弱的领地

开始击垮它的胜利，听

它吼叫。众元素无情的

溪流将会淹死你的散文

直到世界的四堵墙倒塌

至于我们——在空气里

颤抖，飘进灰尘晃入苍穹

啃噬指头寻找虚妄之词

在身后拖拽沉沦的阴影

马库斯请悬起你的和平

穿过黑夜伸给我你的手

当盲目的世界拍打五官

如失声的竖琴时，让它颤抖

叛徒们——宇宙和天文

群星的测算，草的智慧

以及你过于无限的伟大

及马库斯我不设防的泪

两滴泪

当森林熊熊燃烧时，没有时间为玫瑰哀伤。

——尤里乌斯·斯沃瓦茨基

森林燃烧着——

不论它们如何

用手缠绕着脖颈

就像一束玫瑰花

人们奔向避难所——

他说他的妻子有一头秀发

浓密可供一个人藏身其中

盖上一条毛毯

他们低语没羞臊的词句

那些相爱的人的连祷文

当一切变得极其糟糕

他们就跃入彼此的眼睛里

牢固地关住彼此

如此牢固以致当他们走上睫毛时

竟然觉察不到火焰

在终了时他们是勇武的

在终了时他们是忠贞的

在终了时他们是相似的

就像两滴泪

停滞在一张脸的边缘

（选自赫伯特1956年诗集《光之和弦》）

致阿波罗

1

他在石质长袍的一阵沙沙声中走动

他投射出一片阴影一片月桂的光辉

他的呼吸轻淡如一座雕塑

但他的行动却犹如一朵花

他在自己的歌声里着迷

将竖琴举至沉默的高度

他在自身里沉没

瞳孔洁白如一条溪流

石头

从他的罗马靴

到发际的饰带

我想象你的手指

你双眼中的信念

那把涣散的乐器

没有手掌的双臂

请归还我的

青春的呼喊

双臂伸出去

而我的头颅

在喜悦无边的巅峰里

请归还我的希望

这哑口了的白首

沉默——

一个罅裂的颈

沉默——

一支破碎的歌

2

我这迟钝的沉潜者碰触不到

青春最底端的那些岩礁

如今我钓起的唯有

咸涩破损的躯干

阿波罗在梦里显现给我

有张死去的波斯人的脸

诗歌的预言都是谬误的

一切的发生皆与之相异

悲剧里的火是相异的

城市里的火是相异的

英雄不会从远征中返回

在毫无价值的幸存者中

没有一个英雄

我正在寻觅一尊雕塑

它溺毙在我的青春里

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基座——

一只手的痕迹在寻找一种形状

在特洛伊

1

哦，特洛伊，特洛伊

一名考古学家

用手拨动你的灰烬

在七根弦上

一片火焰强过伊利亚特——

两根弦

我们需要一曲合唱

一个悲恸的海洋

山脉的喧嚣

一阵岩石雨

——怎样带领人们

逃离这片废墟

怎样带领一曲合唱

逃离一首诗

想象一个诗人

完美如一根盐柱

卓然而沉默

——歌唱拯救一切

歌唱拯救过一切

在一轮火之翼上

融入纯粹的天空

月亮从这片废墟上升起

哦，特洛伊，特洛伊

这座城静默如斯

诗人与自己的影子扭打在一起

诗人哭泣如一只鸟儿在荒漠里

月亮重复着它的风景

光滑的金属正在燃成灰

2

他们走下山谷，从前的街衢

好像穿过一片红海烧焦的残骸

一阵风吹起红色的灰土

忠实地描绘这座城如其曾经的耸立

他们走下山谷，从前的街衢

在这结冰的黎明贪婪地呼吸

他们说：在很久之后这里

才会矗立起第一座房子

他们走下山谷，从前的街衢

他们想象可以寻得某些遗迹

一个跛足的人

用口琴奏出旋律

关于寡妇的发辫

关于一个少女

诗人无言

雨落下来

致雅典娜

穿过猫头鹰的黑暗

你的眼睛

在一个尖盔之上

你的智慧

传递

自一羽失重的箭

我们疾跑穿过光之门

从光明进入盲目里

当头颅跌扑到你胸前

请把你的手指埋葬进我们的头发里

带我们腾高

从那只鸟的第三只眼皮下

抬起你狡诈而显眼的身形

只需片刻

用你的慈悲摧败我们吧

用残酷的怜悯把我们毁灭

在被矛刺开

的空躯壳里

倾倒进柔光

的油

眼泪流自眼睛

鳞状的眼睑

让他们看

一位年轻创作者的烦恼

1

一个仍未完成的世界里

空荡荡的领土上的幼崽

我双手紧握骨制的器具

从一切的起初开始劳作

我以朝圣者的双足夯打

大地碎成蒲公英的绒冠

随着眼皮的一阵连击

我将迷乱的幻想之物

与天空揉结在了一起

赋予它们蓝色的外形

当真切的触摸确认了一块

岩石的形象，我放声哭泣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

我在山楂树上撕裂我的皮

我储藏起一根手指在裂缝里

挖掘出的飞鸟和走兽的名字

我随后躺在草地里暗自钦赞

羊齿蕨们孔雀开屏样的外形

最后我希望在白色岩石

波浪样的阴影里休息

我写下了一部自然史

一部完备的物种指南

从盐晶粒到月亮

从变形虫到天使

这是给你们的

亲爱的后裔们

好让你们轻淡的梦

在夜晚再次摧毁世界时

不会被石头压碎

2

你们不可能从知识上消失

你们本就是倾听就是触摸

每一个人都必须在对自身

无穷和起初的挖掘里营造

最艰难的莫过于穿越深渊

用一只勇敢的手去探索

一片手指甲上的深壑

一个陌生世界的唇和眼

——被仁慈之血冲洗过的

小行星们施恩于

闭上的眼睛——

如果你向你的五官倾注信任

世界便会缩小进一枚榛果里

如果你轻信那鲁莽的思想

你将在巨大的望远镜架上

在全然的黑暗中愈行愈远

这必是你实然的命数

不具备预定好的形态

就像人知晓并遗忘着

当头颅成为一颗不变的星

有裹围的光而没有一只手

这不是你小梦片刻的时候

你将迎接一颗消亡的地球

散文诗

（选自赫伯特1957年诗集《荷马、狗及星》）

纽扣

最棒的精灵传说是我们的幼年故事。我最喜欢诸如此类的，譬如，我曾咽下了一枚象牙纽扣，而我的妈妈为此嚎啕大哭。

公主

公主最喜欢的就是把脸紧贴在地板上。地板散发着灰尘、蜡油和只有老天才能说出名字的气味。在一阵俏皮话里，公主藏起了她的宝藏：一架赤珊瑚床，一根银线，以及一些我不能告诉你的东西，因为我立过一个誓。

一位母亲和她的小男孩

在森林边缘的小木屋里，曾经住着一位母亲和她的小男孩。他们深爱着彼此。一起观看日落，一起喂养驯服的时间。他们不想死，谁都不想。但是母亲却死了，那个男孩被扔在了身后。事实上，就像一张被床扔掉的旧毛毯。

醉汉

醉汉就是那些为一张汇票里的糟粕干杯的人。但他们却会因此畏缩，因为在那些糟粕里会看到自己。他们透过那些玻璃瓶子观察遥远的世界。如果拥有更发达的头脑和更敏锐的味觉，他们都会成为天文学家。

古风琴

事实上，这是一个壁橱，胡桃木质，黑色的骨架。你可能会想象，它曾保存过泛黄的信件、吉普赛币及绸缎——鉴于那儿空无一物，除了一只杜鹃，它被长满银树叶的灌木丛缠住了。

猫

它是纯然的黑色，有一条令人惊诧的尾巴。当它在阳光下睡着时，它是你能想象到的最乌黑的形象。甚至在睡着时，它也能捕捉住那些恐惧的小老鼠。你看它四足上生长的利爪。它竟是如此的迷人和邪恶。它猛击着那些在长大前掉下树的雏鸟。

疯婆娘

她火热的目光就像拥抱一样缠绕住我。她嘴里喷射而出的词语混杂着梦境。她邀请我。你会觉得欣喜，就像你相信你套上了一架可以驶向星星的马车。当她用母乳喂养云朵时，她显得如此温柔。而当安宁抛弃她时，她沿着海岸狂奔，双臂在空中不断地挥动。

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两个天使站在我的双肩上：那个脸色苍白、心肠恶毒的，讽刺与强力之天使，爱恋着那个精神分裂症之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