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冷”的煤炭

王海涛 刘畅

库存积压、市场滞销，黑色的金子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坚挺了10年的价格出现大幅回落。一些传统产煤大省也感叹煤炭业进入低迷期。

有“乌金”之称的煤炭多年来炙手可热。不过今年以来，我国煤炭市场形势骤变。一向烫手的煤炭缘何变冷？

煤炭关联企业日子难熬

河北省井陉县位于山西、河北两省交境处，是晋煤东运的重要中转站。全县拥有480多家煤炭运销和洗选加工企业，2011年井陉县煤炭市场煤炭转运量达3000万吨，交易额达100多亿元。然而，如今这里却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在一家名为“宏达”的煤场，记者发现，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了机器轰鸣声。办公室里，工人们正在打着扑克。

工人贾师傅告诉记者，“今年一年基本没有干，从1月份一直到现在。”工人们说，宏达煤场平时从山西运煤进来，筛选后再转卖到山东的电厂，但从年初开始，煤场的利润逐渐变薄。

宏达煤场所在的井陉县天长镇，有三十多家煤炭企业，日子难过的不只宏达这一家。在一家经营了14年，占地16亩的名为“荆阳”的煤场，记者看到，今年堆积的煤堆已经开始风化泛白。煤厂负责人李俊文说，这个往年年销售煤炭达20万吨的煤场已经停了四个多月，四月份开始停的。

李俊文介绍说，荆阳煤场主要给山东淄博的几家电厂供煤。年初，电厂用煤量开始逐月递减，业务员反馈回的信息是，电厂发电机组部分关停，导致用煤量减少。按他的说法，用煤量比过去少了至少四成。而因为山西煤不降价，他们开工的话反而赔钱。

李俊文告诉记者，以前煤价最高是600块钱，现在是400多点，差了将近200块钱。

而他们要继续加工的情况下，一吨要赔将近一百七、八十块钱。而生意最好的前几年，荆阳煤场纯利润达数十万元，聘请工人25个。不过今年4月份，煤场开始陆续辞退工人，“现在就有两个看门看场的”。

金地煤业是当地镇上煤炭企业的前三甲，同时经营着三家煤场。由于他们是给石家庄当地的电厂供煤，跟销往山东的煤炭相比，少了中间的运输成本。在整个煤炭行业不景气的环境下，他们仍可以继续支撑一段时间。

金地煤业董事长梁春利告诉记者，以五千大卡的煤为例，去年的价格是在675元到695元每吨，今年到了525元到530元每吨，年终的盈利不容乐观。

梁春利说，去年1到7月份，其销量是52万吨，今年才39万吨，和去年相比有13万吨的差别。而电厂用煤量从6月份开始加速下滑，更让梁春利对下半年的形势忧心忡忡。“今年6月份的销售量，只有19047.16吨，而2011年6月份是73000多吨，相差了5万多。”

而就在去年，井陉县被列为全国十大先进煤炭批发市场的首位。并且，煤炭运输、加工业还是该县的两大支柱产业。

炎炎夏日，大量煤炭积压，也让一些关联企业苦不堪言。比如在河北，著名的运煤港秦皇岛港口已经是煤满为患。河北如此，产煤大省山西的情形也不乐观。

在山西阳泉市通往石家庄井陉县的307辅路上，过往的多是山西、陕西、内蒙的运煤卡车。一位当地的卡车师傅介绍，自己前年投资45万买了辆运煤卡车，第二年就挣回了20来万。“今年不行，去年是两个人干，现在今年我自己干，到现在就是挣的工资，六七万。到年末倒不挣钱了，正好要交保险、费用，一些都要给人家。”看着路上偶尔驶过的卡车，去年天天堵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敢相信形势变化会这么快。“那时候一堵就是一个晚上。白天也堵。现在不堵车，根本没有堵车的时候……”

在当地，个体运输的老板为节约成本，都辞退了司机，自己亲自上车，希望能渡过这个难关；而运输公司的日子同样难熬。在307国道辅路荆蒲兰村路段，大路旁的一排房子里，共有7家煤炭运输公司。在临街的五家店面里，只有一家在开门营业。

让这些运输公司发愁的是，不仅仅是煤运价格的下降，还有煤源的紧张。运费低，上游山西的煤没人愿意运过来。

另一位卡车司机告诉记者：“运输价格现在降了，2010年我们那时候的价格125元，现在95元，一吨差30元。而且现在没有煤了，现在这样得等两三天才能装一车。”

小公司举步维艰，大公司的境遇也大同小异。井陉县恒山运输有限公司经理王建梅，经营着一家曾经拥有80多辆煤运汽车的运输公司。现在，她不得不考虑转行。

“也是经营这个运输行业20多年了，也真不舍得转行，没有办法。”井陉县恒山运输有限公司经理王建梅说，公司成立6年，没料到今年煤运生意急转直下，从业20多年的她不得不忍痛转卖了自己的车辆。“从二、三月份开始，到现在卖了二三十部了，这个活就不好干，从7月份，一部车也不派，所以车卖得也不少。”一个细节是，2012年，她公司1到7月份的营业账本用了不到一本，还不如去年一个月的账单可观。

煤矿库存难于消化

煤矿企业的日子也不好过。在中国优质焦煤的主产区之一的山西吕梁市，山西东辉煤焦化集团有限公司供销副总田堰年告诉记者，东辉集团西坡煤业是当地规模较大的煤矿企业，核定年产量为120万吨。目前产量基本上维持不变，但是销售收入和利润，同比要下降40%左右。采访中，煤矿负责人只是强调煤炭价格下跌的因素，并不愿意透露他们1到7月份的具体产量。

不过矿上工作人员透露，他们已经停产了一周。在门岗处，负责煤车出入审核的登记簿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煤炭外运量跟往年的差别。西坡煤业矿区的保安告诉记者：“今天是运走了，这一页记的是24辆，实际只有22辆。如果平常的情况下，和去年相比，如果保证道路畅通的话，最多的时候也就走个一百七、八十辆一个班。”

山西东辉煤焦化集团有限公司供销副总田堰年介绍，与他们相邻的一些企业，现在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认为一个是市场的需求；另外，营销策略也是原因之一。田堰年告诉记者，现在有好多企业，现在形成了大量的库存，平均每个煤矿存了12到15万吨。

同在吕梁市柳林县境内，在相距西坡煤业仅几十公里外，在另外一家不愿透露矿名的煤矿上，这家年产90万吨的煤矿已经停了一个多月。煤炭堆积如山。这个矿的矿长告诉记者，这个场地堆的煤大概有16万吨左右。是三个月生产的量，因为这个煤不是一次性生产出来就堆下了，有时候这个煤炭市场不好，今天堆一点、明天堆一点，就恶性循环了。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如果煤放时间长了，会对煤的质量有很大的影响，煤质变坏当然会对价格有很大的影响，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煤炭的风化和自燃。

根据吕梁市煤炭安全生产局的数据显示，整个吕梁市煤炭生产虽然大幅攀升。但库存原煤明显增加，达到526万吨，同比增加492万吨。

吕梁市煤炭工业局规划科科长焦明辉告诉记者：“咱这个表反映了煤炭经济的总体运行情况。今年7月份到现在为止是生产了508万吨。1至7月份累计是4085万吨。去年同期，1至7月份的话，咱这边的产量是3535万吨。”

数据显示，今年1至7月份，销售产值均比去年同期明显减少。去年同期销售产值达236.09亿元，今年销售产值为231.88亿元，比去年减少4.21亿元。

焦明辉告诉记者，今年销售，主要受经济风波的影响，今年主要的煤种的价格全部持续下滑，包括咱现在的主焦煤，去年都是卖到1200块钱的主焦煤，现在它都跌到700到900元左右的样子，这上面就表现出来了。

山西省发布的煤炭企业库存量显示，截至6月27日，全省煤炭企业库存1780万吨，比去年同期增长4.7%，比年初增长8.5%。积压形势非常严峻。

黑金王国的寒风

在河北和山西，无论是煤炭企业还是运输企业，都遭遇了价格危机，这是全国的现象吗？鄂尔多斯是近年来新崛起的产煤重地，探明储量占全国1/6，是名副其实的黑金王国。这里的情况如何呢？

记者调查发现，鄂尔多斯的煤炭市场迎来的同样是阵阵的寒风。

在煤炭产业链的下游，运输煤炭的货车司机们明显感到了寒意。一位拉煤的司机张师傅告诉记者，“今年生意不行，运价太低。去年拉一吨煤80多元，最高的时候100多元，但现在一吨煤运费大概是67到68元。”

在鄂尔多斯煤炭运往外地必经的一条环城公路上，记者发现，格外冷清，以往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不再。

记者随后又来到了鄂尔多斯市老城区东胜区的一条环城运煤专线，这里的车流量也同样大幅减少。司机魏师傅告诉记者，拉煤的次数，现一个月只有十四五趟，仅有去年的一半左右。

感受到寒意的不止是货运司机们。在一家物流园区里，永祥货运信息部负责人王永祥告诉记者，今年他的生意也遭遇了寒流。他经营着一家煤炭信息部，主要负责给煤矿和货运司机牵线搭桥，赚取中介费。

过去王永祥租了两个店面，是这个园区里最大的煤炭信息部。今年由于生意减少，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得不关闭一个店面，希望能够熬过一年。

像这样的煤炭信息部在这个物流园区里有几十家，去年这块空地上几乎停满了准备拉煤的货车，然而现在一半场地已经空了下来，仅有的十来辆货车也有不少改为运输大型机械。

鄂尔多斯市天骏物流园区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张小平告诉记者：“像去年同期的时候，我们这个物流园，每天能够有100多台货运车辆在这儿停放，就是固定停车。因为它是流动的，它也不是说一成不变就是一直停到这儿，它还很快拿到信息就到煤矿去装煤。但是今年大家也能看到现状，可能现在数量要减少三分之二左右吧。”

随着今年煤炭交易的减少，这里的煤炭信息部的数量也在下滑，中介的服务费也随之减少。

张小平说：“去年我们这个物流园里面经营的煤炭中介的小企业，煤炭信息部，大概有45家左右，今年锐减到30家左右，减少了三分之一。所以这也足以证明我们煤炭市场不太好做。”

由于租户减少，物流园里门店的租赁费用也不得不下降。张小平告诉记者：去年同期仓库每天的租金是一块钱一平米，今年的租金就下调，当然下调是我们以租一年送多长周期，这种方式来下降，但是总体来说我们的租金下降了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鄂尔多斯的煤炭业一片萧条，已经影响到了周边产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煤炭价格突然下滑呢？煤炭的黄金十年就此结束了吗？煤炭业的突变又会对我国经济的走向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倒逼煤炭业升级转型

鄂尔多斯是我国第一大产煤地级市，拥有300多座煤矿。2011年煤炭产量为5.88亿吨，约占全国煤炭总产量的15%以上。今年由于经济环境不景气，煤炭的需求一直低迷，当地人反映，不少中小煤矿已经减产甚至停产。记者试图联系多家煤矿了解详情，但是均遭到拒绝。最终记者找到了当地一家国有控股煤炭企业——双欣矿业。这个煤矿今年一月份正式生产，原计划年产500万吨，如今只完成了240万吨。

内蒙古双欣矿业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赵孝怀告诉记者，今年生产量比计划少了七八十万吨。因为销售量不行，销售量主要是消耗量，煤炭消耗量不行，电厂的开工率也不足，像有一些钢厂，都是开工率不足，开工不足造成煤炭消耗量低。这导致煤炭交易量下滑，煤炭价格也跟着下降。

赵孝怀介绍，目前块煤的价格还能维持盈利，但是粉煤的价格已经低于煤矿生产的成本线。“四月份的时候粉煤还卖240块钱一吨，现在掉到90块钱，而一吨粉煤成本就得140元。”

由于双欣煤矿是非露天煤矿，机械设备在地下作业，如果停产，地下原煤堆积发生自燃的可能性较大，上亿元的生产设备也将损坏。加上固定成本的考虑，煤矿只能继续生产。

赵孝怀说，尽管仍在继续生产，但是工人的生产时间不得不减少。“以前是井下三班生产，采煤工作面现在改成一班检修，两班生产。再一个是工人的休息，延长休息时间，以前来回10天，现在改成来回12天。”

据中国煤炭工业协会测算，上半年全国煤炭消费19.7亿吨，同比增长2.8%，增速同比回落6.6个百分点。其中，电力行业耗煤9.9亿吨，同比增长2.7%，增幅回落9.4个百分点；钢铁行业耗煤3亿吨，同比增长2%，增幅回落2.4个百分点；建材行业耗煤约2.5亿吨，同比增长4.2%，增幅回落5.3个百分点。

有专家认为，煤炭价格下降是属于正常的价格波动，煤炭业低迷也属于正常的市场现象，是很多关联行业都不太景气所致，“价格下滑意味着原来的暴利没有了，实际上现在相当一部分企业还是有利润的，只是大大减少了。”

统计显示，截止到6月末，全社会煤炭库存达2.78亿吨。其中，煤炭企业存煤6623万吨，同比增长40.9%；重点发电企业存煤9136万吨，同比增长39.5%。其中内蒙古自治区煤矿库存950万吨，同比增加630万吨，比年初增加620万吨。专家认为，我国煤炭市场供大于求的格局已经形成。“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煤炭行业，就没有暴利可图了。作为煤炭企业，你必须实实在在地去做，不能再存有什么暴利的幻想了。”

在专家看来，煤炭业的行业周期性调整终于来了。煤炭业低迷折射出的是，煤炭行业最严重的隐患并不是经济周期本身，而是市场冷暖转换所暴露出的薄弱的产业结构，粗放的经营方式。

当市场一片繁荣，轻易就能获取暴利时，这些潜在问题得以掩盖，甚至容易被忽略，但一旦寒冬来临，它们就会把产业链上的各个环节，逼到难以招架的境地。煤炭行业的转型升级已成倒逼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