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中国摄影家中,也不乏这样的独行者——他们远离喧嚣的都市,深入底层的民间,在巨大的孤独感的笼罩中,完成了一个时代赋予他们独特的历史使命——吕楠和杨延康,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们都生活在世俗之中,摄影家也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永远是一厢情愿的梦想。然而艺术或者说摄影作品总是想超脱世俗的羁绊,走向更高的理想化的空间。这就需要生活在世俗中的摄影人,能化尘俗而归于自然的境界,不会让唐诗宋词成为空谷足音。一旦优秀的摄影作品当境拔起、飘然脱俗,总会给人以莫大的安慰。我们大多数人所期待的就是这样一类智与美融合的作品,占据灵魂不易触摸的地位。
的确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影像,与表现一般纯美趣的超脱之了悟影像最大的区别,在于双方虽同有超脱尘俗的要求,但后者是经历深重的叹息后,因洞彻世情而来的真正解脱。这时候的画面看上去似乎是一样的超凡脱俗,但是却在本质意义上超越了简单美学意义上的“奉承”,有着独立的人格魅力和生存品味。比如我们阅读了吕楠的《四季——西藏农民的日常生活》,一定会和我有同感。
历时8年,消耗了3500多个胶卷,从126000多张底片中精选出109幅黑白画面,组成了从一个人的四季到一个民族的四季的沉重转换。栗宪庭在他为吕楠的画册所做的序言中,已经从人文精神的角度,做出了繁复的文本分析。这里我想说的,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我们看到了一种超脱与入俗的美,一种精神无比自由但是呼吸却异常沉重的大彻大悟。
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位出生于以色列后来全家移居纽约的摄影家阿克曼的话,他是这样论述他对自己摄影生涯的认识的:“我并不需要陌生感,我也不需要通过旅行去工作。……只是需要更多的重游,以便更深入地思考和了解什么,……到一个新的地方并不让人感到太多的刺激。我不会对新的东西感到非常兴奋,我喜欢的是进入更深的内心深处。”
内心的需求和坦诚以及和真实的关联,这应该是一位摄影家的安身立命之本,我们想过没有?吕楠想到了,也成为他的安身立命之本。所以,我们才可能从他的孤独中,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四季的画面初看平淡,也有如画般的唯美。然而静坐片刻,细细感受黑白影调中所传递出来的信息,你会体验到一种沉重的呼吸贯穿其中,将观者的目光紧紧吸附过去,跟着吕楠的镜头在四季的轮回中,一起体验藏民的命运,或者说,体验自身的命运——不可预知却仿佛近在咫尺。
超脱是吕楠《四季》的境界所在,入俗则是灵魂深入的根基。画面中我们听到的是《命运交响曲》无数次叩门的警示,然而却是人类生存走向的唯一通途。自然,画面中也不乏神秘的色彩,这是来自宗教的感悟。就像吕楠三部曲中的精神病人和天主教题材,都是和灵魂以及宗教相关,这才是超脱与入俗的本质力量所在。
《简单生活》 吕楠 摄 (马格南/东方IC)
《在路上》 吕楠 摄 (马格南/东方IC)
《刷僧房的四个小僧人,云南,2006》 杨延康 摄
还有杨延康,这位出生于贵州安顺、现居广东深圳的自由摄影师、法国VU图片社签约摄影师,这些年来也一直深入到西藏的腹地,寻找着生命中孤独者的节奏。
往往有这样的可能:一些摄影家在对某个地区的长期拍摄中,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信仰,拍摄的地区成了他们生命不可分割的第二故乡。
然而杨延康第二故乡可能不止一个——比如早些时候拍的陕西地区天主教和如今深入的藏区等等。在杨延康的拍摄行为中,摄影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寻找心灵归宿的通道。他的拍摄是一种个人体验式的、感性的、生活式的过程。
杨小彦曾说:就在杨延康获得首届“沙飞摄影奖”的“创作奖”之后,我陪杨延康去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给同学做讲座。我记得当时的场面,杨延康的图片在银幕上出现时,学生的反应是颇为热烈的,尤其当中那些以苦难为主题的作品,引起了同学们的兴趣。在提问时,杨延康谈到了对苦难的偏好。在他看来,苦难的意义无疑和信仰密切相关。或者说,正是因为苦难的普遍存在,信仰才具有了永恒的价值。
杨延康进入摄影,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支撑着杨延康持续工作的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信念,就像他自己反复述说的那样,一种对苦难的特殊“僻好”,一种希望通过对苦难的直视与摄取,来进入人性的深处,从而建构属于每一个个体,尤其是那些长年生活在不幸与苦难当中的个体的尊严。正是这一长远目标,驱使他承受着一重孤独到另一重孤独,从一个苦难走进另一个苦难:麻疯病人、流浪群体、陕西天主教,和现在整个藏区的底层生存状态。
其实说到最后,只有在自己的心灵深处能够感受到孤独回音的人,才能够在声色追逐与功利虚荣的边缘得到片刻超脱,沉潜往复地探寻内心深处的韵律,呼唤一种想象与创造的生命热忱,寻求存在的真正尊严与意义。这样一种隐含在深层的现代生活孤独自省的个体,其内涵外延可能还超出了浪漫主义自我表现的意义范围。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但每一个孤独的个人也都可以通过内心深处的绽放而成为现代生活的艺术家,这就是摄影能够超越时空的永恒秘密。孤独没有声音却有思想,没有外延却有内涵,孤独是一种深刻的诠释,是不能替代的美丽。因为独处时,才有时间思考;静思时,才有机会感悟。耐住寂寞、忍受孤独,才有奇迹的诞生。
我们还在静静地关注百年摄影中那些孤独者的身影!
《读经的小僧人,青海,2007》 杨延康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