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宝”大战

牛禄青

拥有高科技装备的回收处理“正规军”常常面临“吃不饱”的困境，它们与“游击队”一起争夺城市垃圾这座超级宝藏

果说京东、苏宁等电商引爆的家电价格战有营销炒作的嫌疑，那么资源循环利用产业的“淘宝”大战则是真刀真枪，硝烟弥漫。除了比拼谁的回收价格高，还大打上门服务牌，各尽所能争夺原料。参战的既有再生资源回收处理“正规军”，也有随处可见踩着三轮车收废品的“游击队”和家庭作坊式的“破烂王”。

国家发改委副主任解振华在第二届中国国际循环经济成果交易博览会上表示，中国资源循环利用产业年产值已达1万亿元人民币，吸纳就业人口2000万。

“实际上，就业人口2000万属于保守统计，很多收废品的从业者是游击队，并没有统计在内。”北京工业大学循环经济研究院程会强研究员对本刊记者说。

据北京市商委调研统计，北京市从事再生资源行业的劳动者是11.2万人，但这不包括散兵游勇。如果算上流动从业者，大约有20万人。北京市仅在工商局注册的再生资源回收利用企业就有1617家，而其中的规模化企业没有几家。

程会强指出，“我国的资源循环利用产业还处于初级阶段，有待于通过国家政策和规划加以提升，但资源循环利用产业的发展前景很好，潜力很大。”

科技部发布的《废物资源化科技工程“十二五”专项规划》中显示，2010年，我国回收废旧金属、废塑料、废旧电子电器等八类社会消费品的废弃物综合利用量达到1.49亿吨，相当于节能1.79亿吨标准煤，占当年全国能源消耗的5%以上，减排二氧化硫393.1万吨（占当年全国减排总量的17.9%）、废水102.5亿吨、固体废物10亿吨以上。

北京市发改委相关负责人表示，2011年，北京市废弃电子电器产品大约500万台；汽车保有量突破500万辆，理论报废量超过20万辆；而生活垃圾达到634万吨。“这些废弃物如得不到科学处理，既浪费宝贵资源，又对首都环境造成污染。”

据报道，一块手机废旧电池如果被随意抛弃，可污染的水资源达到6万升，相当于3个标准游泳池，而一只普通的聚酯可乐瓶通过自然降解，耗时则长达50到100年，但只要回收利用一吨这种塑料瓶就可减少3.2吨碳排放量。

超级宝藏

在德国流行这样一句话：“今天的垃圾是明天的矿山。”人们日常丢弃的垃圾，如果回收利用，其实可以变废为宝，成为源源不断的“超级宝藏”，蕴含巨大财富和商机。

当一次原生矿产资源越来越少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重视再生资源的循环利用。全球再生资源加工而成的钢占总产量的45%，铜为35%，铝为22%，铅为40%，锌为30%。据测算，目前我国可以回收而没有回收利用的再生资源价值高达300～350亿元。每年约有500万吨左右的废钢铁、20多万吨废有色金属、1400万吨废纸及大量的废塑料、废玻璃等没有回收利用。

程会强介绍说，美国的“城市矿产”回收利用是1.29亿吨，总量与我国相当，但单位废物产值是我国的4倍，利用率非常高。日本对“城市矿产”高度重视，多种稀贵金属的储量排在世界首位，黄金储量达6800吨，占到世界黄金储量的16%，超过了黄金大国南非。白银储量6万吨，占全世界总储量的23%，超过了银储量世界第一的波兰。从一次资源储量来说，日本是个资源贫国，但从二次资源储量来说，它又是个资源大国。

解振华认为，中国的循环经济虽然发展较快，但仍处于起步阶段，在国家政策的强力推动下，循环经济未来大有可为。据有关机构估计，到2015年，中国循环经济相关产业产值有望达到1.5万亿元。

“我们预计,今后再生资源产业每年会有20%～30%的增长。”在首届中国再生资源产业发展高峰论坛上，中国再生资源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管爱国分析称。

为贯彻落实《循环经济促进法》，推动资源循环利用产业发展，促进循环经济形成较大规模，加快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于2010年组织开展“城市矿产”示范基地建设。

“城市矿产”是对废弃资源再生利用规模化发展的形象比喻，指工业化和城镇化过程产生和蕴藏在废旧机电设备、电线电缆、通讯工具、汽车、家电、电子产品、金属和塑料包装物以及废料中，可循环利用的钢铁、有色金属、稀贵金属、塑料、橡胶等资源，其利用量相当于原生矿产资源。

北京市发改委相关负责人表示，“回收利用一吨废钢可炼钢0.8吨，节约铁矿石2吨至3吨；回收利用一吨废旧线路板，可提炼400克黄金；回收利用1吨废塑料瓶，可节约6吨原油。”

根据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的《回收——化电子垃圾为资源》报告显示，中国将成世界第二大电子垃圾生产国。据统计，目前全世界电子垃圾以每年3600万吨的速度增长，其中中国年产230万吨电子垃圾，仅比电子垃圾最大国美国少70万吨。这份报告指出，到2020年，中国的废旧电脑将比2007年翻一番到两番，中国的废弃手机将增长7倍。

报告推测，每吨线路板和每吨手机分别含大约200克和300克黄金，而金矿石的平均品位只有每吨5克。这意味着，同样是一吨量，电子垃圾的“含金量”是金矿石的40～60倍。

目前，我国“城市矿产”示范基地共有28家。按照可复制、可推广、可借鉴的要求，达到多元化回收、集中化处理、规模化利用。这28家示范基地，东中部地区占到80%以上，其中东部15家，中部8家。

程会强参与了“城市矿产”示范基地的评审工作，他说，“从实际情况看，越往后越不好选，许多地方还处于规划当中，只是个概念，就来申报了，违背了‘城市矿产示范基地的初衷。” 他指出，“各地差距比较大，沿海发达地区和再生资源基础较好的地区发展较快。人口稠密，经济发达，消费水平高，产生的废弃物量大，回收基础相对较好。”

原来计划通过5年努力，在全国建成30个左右“城市矿产”示范基地。考虑到资源循环利用产业的发展潜力，“十二五”节能环保规划提出，建设50个国家“城市矿产”示范基地，推动再生资源的循环利用、规模利用和高值利用。到2015年，形成资源再生利用能力2500万吨，其中再生铜200万吨、再生铝250万吨、废钢1000多万吨、黄金10吨，实现产值4300亿元。

据国家发展改革委数据，我国已开始进入家电、电子产品报废的高峰期，每年报废量达到5000万-8000万台，报废率年均增长20%，预计到“十二五”末，年报废量将达到1.6亿台。

随着废旧商品数量的不断增加，如何有效回收、合理利用废旧商品成为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商务部副部长姜增伟在今年7月份召开的全国废旧商品回收体系电视电话会议上表示，“十二五”时期是废旧商品回收行业发展再上新台阶的重要机遇期，争取到“十二五”期末初步建立起完整先进的废旧商品回收体系，重点品种回收率要达到70%以上。

资源争夺

资源循环利用产业有个奇怪的现象：拥有高科技的回收处理“正规军”常常面临“吃不饱”的困境，在原料收购上敌不过走街串巷的散兵游勇和技术落后的手工作坊。

“首先是前端的回收问题，原料不能保证导致企业开工不足，这样新技术就不能大规模地应用，这也是‘正规军竞争不过‘游击队的一个重要原因。”程会强告诉本刊记者，“由于回收体系不健全，再生资源企业没有力量去挨家挨户回收废品，而是通过大小商贩、回收站、分拣中心、集散市场等多个环节进行回收，这样无疑使回收成本大幅提高。”

“废旧家电分布在各地，遍布各处，很难设回收店。”常州翔宇资源再生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怀栋对此很是无奈，他说公司也曾办过绿色回收超市，派人上门收废旧电器电子产品，可成本太高，效果也不好，坚持了一年就关了。

“我们一天能处理的聚酯塑料瓶数量是80吨到90吨，每吨有4.5万到5万只瓶子，其中80%的瓶子能赢得第二次生命。”北京盈创常务副总经理刘学颂介绍称。

作为“城市矿产”示范基地重点企业，北京盈创是中国首家能够生产食品级再生饮料瓶的高科技企业，拥有国内惟一、世界单线产能最大的再生瓶级聚酯切片生产企业，年处理废旧PET饮料瓶5万吨，相当于22亿个废旧PET饮料瓶，年产再生洁净PET碎片3万吨，再生超洁聚酯切片2万吨。

据了解，北京盈创的初级原料回收需要经过三个环节，加之没有税收优惠，生产线开工率只能达到一半。北京市每年产生的废旧塑料瓶是15万吨，盈创只能处理5万吨，不是它的生产能力不行，而是它只能回收到5万吨，它的处理能力可以达到10万吨。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许多废旧塑料瓶都流失到北京周边省市的小塑料厂了。因为法律上没有规定，这些废旧塑料瓶只能卖给北京的回收处理企业，也没有规定只能一级回收，不能二级回收。

程会强强调，“回收处理者好比是饭店的大厨，其优势是炒菜，如果让大厨既买菜、摘菜又洗菜，最后还端菜上桌，那大厨就不堪重负了。中国资源循环利用企业现在缺少良好的外部环境，企业已经干了许多超出企业范围的事情，处理企业的优势是处理废品，外部环境要由政府和社会来保证。”

居民形成的习惯以及正规企业的不知名、不方便也让“游击队”占了上风。国家有关部门调查结果显示，对于废旧家电，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想把它们交给正规回收处理企业。知道和了解家电等废弃物正规回收处理企业的市民微乎其微，甚至即使知道也不清楚该如何把废弃物交给它们。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正规的再生资源企业在处理废品时需要做无害化处理，环保设备、技术成本较高，达不到规模效应基本上就会处于亏损状态，所以保证足够的货源至关重要，而家庭作坊大多手工拆解处理，不考虑资源利用的高效性和环境危害，几乎零成本，因此回收价格比正规企业有优势。

据了解，废旧电器在“破烂王”手中进行拆解回收、翻新过程中，失去价值的零部件和外壳将被商贩随意丢弃，同时多被采用露天焚烧、强酸浸泡等原始落后方式提取贵金属，随意排放废气、废液、废渣，对大气、土壤和水体造成严重污染，危害当地民众健康。

程会强指出，这几年开展的家电“以旧换新”活动，效果非常明显。一旦将“以旧换新”作为常态，把商场作为回收渠道，而不要交给小商贩，商场销售多少新产品、回收多少旧产品都是可以量化统计的，消费者可以“以旧换新”，也可以不换新，商场把旧家电集中起来，让生产者或处理企业把旧家电拉走，这样家电回收体系就建立起来了。

“‘以旧换新结束后，我们拆一台亏一台。”山东中绿资源再生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许来永表示，由于没有了国家的政策补贴，成本大增，今年以来，包括山东中绿在内的省内多家企业家电拆解线已经处于停工状态。

“以电视机为例，一台20多英寸的彩电，拆解后的价格只有40多元，但是现在市面的收购价在70元左右，如果按照这一价位收购回来拆解，不计拆解成本，每台就要亏损30多元。”山东中绿员工说。

除了“正规军”与“游击队”的角逐，“正规军”之间也各显神通，开挖“城市矿山”。回收处理“正规军”大体分为三类：家电生产企业，像长虹、TCL；以回收业务见长的企业，如各地的供销合作社和物资回收公司；以处理业务见长的企业，如北京盈创、格林美、华新绿源。

在废旧家电的再利用方面，长虹表示将在这个利国利民以及成长性颇为看好的行业争当领军企业。长虹将废旧电视机、洗衣机等电子垃圾回收之后，不仅通过再生技术制作成可以用于家电生产的重要材料，还在市政设施、游乐设备等方面重新派上了用场。

“今年公司预计将实现产值3.73亿元，减少固废8227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14000吨。”谈及企业的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时，长虹格润公司总经理吴章杰颇有成就感。

2009年，TCL投资组建了TCL奥博（天津）环保发展有限公司，主要从事电子废弃物的拆解、分类、无害化处理和循环利用。一期工程的投资额达3亿元人民币，引进了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工艺设备和生产线18条，每年可处理300万台废旧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再利用率达到90%。

TCL董事长李东生表示，只有这样的投资规模和投产标准，才能达到“零排放”和高利用率，而这样的投资力度不是一般中小企业能承受的。他对TCL奥博的要求是“希望能赚到钱，但不以盈利为主要目标”，“最重要的还是把产业竞争力做出来”。

“由于看好行业发展，不少企业近几年进入废旧电器电子处理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华新绿源市场部经理苑杰介绍，家电以旧换新政策实施以前，通常只有经济较为发达的省份才有处理企业，很多省份都没有处理企业；家电以旧换新政策实施以后，几乎所有省份都建立处理企业，企业数量大增。“以北京为例，除了华新环保，还有两家处理企业。”

不少处理企业负责人都对目前企业数量大幅增长的情况表示担忧。某台资企业负责人不无忧虑地对记者说：“台湾地区处理企业数量非常可观，但是这种自由竞争也带来很多问题。由于废旧电器电子产品报废量有限，大量设备闲置，造成严重的资源浪费。”

据苑杰介绍，事实上2005年以前台湾处理企业还是经历过非常好的时期，那时台湾地区只有3家处理企业。虽然目前启动了基金制度，但是内地企业面临的局面已经同台湾地区2005年以后的自由竞争市场时期一样，企业可能会为获得有限的废旧资源而产生竞争，如果没有控制好，容易演变为恶性竞争。

艰难突围

“资源循环利用产业的现状是：从负面来看是分散的、无序的、混乱的，从正面来看又是朝阳产业，有潜力的战略新兴产业。”程会强对本刊记者说，“培育发展这一产业，在初期阶段必须通过政府来推动和保障，通过严格的法律法规和足够的扶持力度，将其推入市场机制的轨道，促进产业健康快速发展。”

7月11日，财政部、环保部、国家发改委、工信部联合公布了第一批43家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处理基金补贴企业名单。此前《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处理基金征收使用管理办法》(以下简称《管理办法》)也正式实行。

《管理办法》规定，具备资质的拆解企业在拆解处理彩电、冰箱、空调、洗衣机、电脑(俗称“一脑四机”)五类家电时可以获得35元/台～85元/台不等的补贴。这对“以旧换新”蜜月期结束、嗷嗷待哺的的正规处理企业来说，无疑是“救命的稻草”。

但程会强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利好，他指出，“《管理办法》只适用了两个延伸制，或者严格说是一个半延伸制，基金征收的对象只限于生产者和进口代销商。”现在仅靠这一基金扶持这个产业远远不够，基金征收的力度和政府补贴的力度太小，回收处理企业想获得基金补贴，难度非常大，而且回收处理企业数量太多，不可能撒胡椒面。“应该采用多个利益相关方责任延伸制比较合理”。

成功获批国家第二批“城市矿产”示范基地的北京市绿盟再生资源产业基地，将率先探索大都市“城市矿产”产业基地发展模式，大力推动北京再生资源利用，加快循环经济发展，促进“绿色北京”建设。

“大城市寸土寸金，不可能建一个完全集中的大规模的‘城市矿产处理基地，那样二次污染的风险也比较大，可以按照区域方位设几个集中处理点。”程会强表示，“城市矿产不同于餐厨废弃物等生活垃圾，完全可以运到北京周边省市进行资源化处理，而且还能发展当地的经济。”特大型城市要强调高端引领，辐射带动，区域联动，实现先进技术服务和周边区域廉价劳动力、处理场地的高效互补。“管理者要解放思想，规模不一定集聚在一起才叫规模，连锁联盟也是规模。”

“收不到废旧电器，处理企业做的就是‘无米之炊。” 湖南万容科技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张宇平认为，应该鼓励处理企业和回收企业联手做大做强，这样既可以解决来源问题，也可以促进循环经济体系形成。

据了解，已有企业开始这样的尝试。同和环保再生事业有限公司和住友商事株式会社两大拥有先进拆解再利用技术的日本企业，2010年与以回收业务见长的天津绿天使顶峰资源再生有限公司，共同成立天津同和绿天使顶峰资源再生有限公司。这次基金补贴企业名单中，该公司也赫然在列。

还有企业大胆解放思想，将淘金的触角伸到了省外和海外，“我们一年可以吃下10万吨，光靠在省内收购显然是不够用的，我们还从北京以及欧美国家收购废旧塑料瓶，这一项每年相当于节省原油15万吨。” 山东龙福环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研发工程师李振宏表示，这种通过循环经济模式实现资源再利用的产品在国外非常吃香，这样他们的产品竞争力十足。“公司60%的产品走国外市场，像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对废旧原料做的产品非常认可，宁愿出高价买。”

程会强认为，解决再生资源企业吃不饱的问题关键是政府，争取通过1～2个中间环节就到达处理企业。考虑到中国的国情，小商贩和“游击队”可以暂时存在，但要逐步收编规范，必须将收到的废品交给正规处理企业，而非地下工厂，实现“社会化回收，专业化处理”。现在99%的中国老百姓不认为废旧家电和电脑是废物，因此政府要对消费者加强宣传和引导。

另外，“国家有关部门应该加强对不规范小作坊的处罚力度，堵塞违规翻新旧家电的漏洞。”华东理工大学资源环境学院教授靳浩指出，同时，在进一步减免税收等政策方面给予企业一定的支持。再生资源行业去年开始全额缴纳17%的增值税，而在此前该税种实行退税50%的政策，这一税负的增加令企业压力较大，如果减免，企业在市场上的回购能力将大增。作为企业，应该加强深加工能力，提高生产率，自身抵消一些成本。只有这样才能建立起良性循环，家电拆解“正规军”才能走出困局。

目前商务部正在对回收体系设立标准，北京市将对再生资源行业进行规范，通过连锁经营，让流动从业者加盟进来，挂靠在连锁网点并采取统一的标识，如服装、车辆、计量工具等。“就像麦当劳和肯德基一样，实行全球连锁模式，它是分散的，又是标准的，这种模式适合中国的资源循环利用产业。”程会强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