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京生
一
看秦玉海的《真水》系列摄影,我们相信,他知道在熟悉里如何找到陌生,因为,这陌生中有他潜意识里想要的东西。这“陌生”的目的,乃是使审美受众通过作品共鸣于摄影师在创作过程中给定的“文化认同”。
通过机器性能和技术,把握住“即时性瞬间”捕捉,秦玉海成功地让我们发现了自然外在景观中一向被我们忽略的神奇。更为重要的是,当他通过技术控制和快门提炼,将这种神奇凝定成特定的摄影语言的“语用外化”形式,我们的心灵自然会随着那神奇画面往回转,但转回来的方向与想象中的虚拟化的接近自然不再相同,而是回忆曾经体验过的现实生活真实感受的形上记忆之中(譬如,行走在山水间曾经体验过的沁人心脾的形而上清凉感之中),复活了我们内心沉睡的传统的人文诉求。在如上意义上,秦玉海先生的摄影,在一目了然的具象之中,潜藏着令人回味无穷的抽象的魅力。
简言之,纵观秦玉海先生的摄影,他的作品感人的原因,首先,其中有着经过逻辑演绎的技术思想的推敲而变现成的技术精准性;其次,便是在中国人特有的“理一分殊”式的哲学思想指导下,他的作品显现的再现性特征,不仅能在具象中凸显其表现性,而且内中蕴含的抽象性,在本质上,也有了与具象形态难解难分、功能别无二致的基本特征。
二
在《真水》系列中,秦玉海先生以“显微”方式,摄出了平常人很难发现的图形形态,这使他能与那些依靠机器的功能涵容度和摄影技术的可拓性,创造性发现摄影新语素的人,不约而同地走向了现代。秦玉海先生写意性摄影的现代性魅力,虽然既在“科学造型”之形,但也更在“人文表现”之神。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作品图像显现出的这种“形神兼备”的特质,却全部是在“科学语境”里被阐释的。
摄影师与自然山水的关系,核心矛盾不在“形似”,而在“神韵”。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说到底,在《真水》系列中,自然山水与摄影艺术的关系,仍是“为文化所化之摄影师”与“宇宙自然客观存在”的“云无心而出岫”式的自然哲学意义上的联系。于是,在秦玉海先生的“显微摄影”中,我们看到了他立足自己的“科学语境”,而将其对所摄物的文化感觉,通过被摄影家李树峰称之为“摄影式观看”,如是“观看”而“裁取”、而“框住”的美轮美奂的画面—这首先是理论创新的结果,因为这结果超出了我们的审美期待。但这也是现代中国摄影家所共同遵循的方法论和感性模式的结果,因为,这结果也是有中国文化修养的摄影家的个性化技术思维之必然。
概言之,秦玉海先生摄影技术范式中的题材与精神,即其形式与内容、技术与艺术的合一,作为一种范式,一方面来自中国文化中的“道通为一”和“理一万殊”与“理在气先”,另一方面,也来自中国文化中的“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唐·张怀瓘语)。好的摄影师,大多离不开这个范式,但如何利用机器的独特功能,发挥其技术之中可能蕴含的人文特质,却是个性化的,他人无法模仿。秦玉海技术思维之中蕴含了文化功能,因此,令人心生敬意。
三
肉眼无法看到,但机器却能让人一目了然,并耐人寻味,达于如此妙处的关键,是摄影家要有“内圣外王”之心和“精品意识”。秦玉海先生有着长期从政为民的经历,这使他面对所摄对象,在“咔嚓”那一瞬,能如孟子所说“先立乎其大”,直抵图像神韵。这就犹如李白素有治国平天下之心,所以才会具有写出“黄河之水天上来”这样诗句的襟怀和气度,对秦玉海先生的《真水》中的“真”、“善”、“美”,我们应作如是观。
社会制度的设计、政府工作的展开,只有建立在道德基础上才能顺畅前行、长治久安。审美教育,无疑是最有力量的道德教育。在这个意义上,从秦玉海先生的摄影作品看,他是深得“物象之表”能显现“玄妙之意”之三昧并能即时“咔嚓”出其真义的。他长期与云台山厮守,爱得浓烈,故而进行摄影创作,能摄得饱满,但他的《无香》《无形》《无言》之所以摄得动人心魄,主要还是在“先立乎其大”前提下,拓开心胸、襟怀,“看到”了所摄对象处于“杳冥之间”之时,潜藏着“幽深之理”—他的《无香》,追求的是去伪存真、大璞含英;《无形》,追求的是哲学上的复归混沌、一元复始;《无言》,追求的则是以美化育人心,用以代替宗教。以此,他不仅取法乎上,追求高难技法,还以“内圣外王”之心,控制技法、拓展语言空间,以“一花一世界”的方式,在“万取一收”之中,深度摄取天地人文大化之美,用以“标出”他那治国平天下的一腔热情。
总之,在秦玉海的摄影技术中,有逻辑性思维演绎支撑其内(譬如,如何在中国人特有的“时空意识”的导引下,令具象之一目了然与抽象之耐人回味合一),但最为重要的是,他的技术就是人文,形式就是理,所以可以说他的摄术思维中,有反复深化、不断进入更高境界的精品意识和大师气概—这就一方面,使得无论是专业的摄影师还是普通的审美受众,都能在雅俗共赏中得到美的陶冶;而另一方面,对他生活在所摄的如是山水之中着的普通民众来说,其“目击道存”式的,或“潜移默化”式的美育功能,也是绝对不可小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