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信仰冲突形成原因探析

谷生然

【摘要】社会信仰冲突是不同社会信仰形式间的对立和冲突，可分为多种类型。它是社会信仰不断发展完善的重要条件，也是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它一方面源自不同信仰间真理观和价值观的差异，另一方面源自社会现实利益冲突等因素的存在。基于社会信仰冲突的成因和本质，我们可采用和平的方式消除各种信仰间的分歧。

【关键词】社会信仰冲突内涵与类型形成原因

社会信仰冲突是社会文化领域中的一个常见现象，然而，当这些冲突与某些社会集团狭隘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交汇时，不但导致人与人之间隔阂，而且也是社会组织之间对立的重要原因。

社会信仰冲突的内涵与基本特征

社会信仰冲突，是指不同社会信仰形式之间的对立、冲突。社会信仰不同于个人信仰，它是某一文化共同体在长期的共同社会生活中形成的公共信仰，是这一文化共同体对世界的根本看法和对人的基本实践方式相近的或者共同的理解。由此可进一步明确：社会信仰冲突是不同文化共同体、不同信仰群体之间关于世界的根本看法与关于人的实践方式上的对立与冲突；是一系列程度不同社会信仰形式之间对立、斗争的总和；是人类精神生活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它推动着不同社会信仰形式不断趋向完善，使不同信仰形式之间既相互对立又互相吸收、借鉴。具体地说，社会信仰冲突表现为如下一些基本特征：

社会信仰冲突是社会生活中的普遍现象，它不仅是推动社会生活不断进步的重要力量，也是社会信仰不断发展、完善的重要条件。第一，社会信仰是人赖以安身立命的精神家园，它深刻地影响着人的实践活动。社会信仰的“信”，不仅是认识方面的“确信”，而且深刻体现在人的实践活动中。仅仅停留在意识、语言层面，而没有自觉体现在人的实践活动的东西，不是真正的信仰，或者至少没有达到信仰的程度。正是由于社会信仰与人的实践活动密切相关，因而，社会信仰通过人的实践活动的客观化过程，不但对不同群体、个人的利益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且对政治、经济、文化、日常生活等各方面产生了全面而深刻的影响。

第二，社会信仰冲突是推动社会生活不断进步的重要力量。现实生活需要日趋合理的社会信仰，以便为社会成员的实践活动提供精神动力、智力支持。这种现实需要推动着各种信仰形式的影响力发生此消彼长的变化，那些不利于社会生活健康发展的信仰原则、信仰形式，应当而且必然被那些更有利于社会发展、更有利于人类进步的其他信仰原则、信仰形式所代替。这种信仰原则、信仰形式彼此更替的过程，不可避免地伴随着不同信仰形式之间对立、冲突。如果没有社会信仰形式之间的对立、冲突，那么每一种社会信仰形式都是一成不变的、都是永恒的。

第三，社会信仰冲突也是社会信仰发展、完善的需要。由于社会信仰的相对独立性，信仰生活往往脱离外界环境而在人类精神世界中形成高度稳定的独立王国，从而严重抑制这些信仰形式自我更新的能力。那些社会影响力越大的信仰形式，越容易趋向自我满足、自我封闭。社会信仰之间的对立、冲突，客观上提供了各种社会信仰相互交流的空间，有助于打破信仰领域的高度封闭性，为各种社会信仰彼此借鉴、提高创造了条件。

社会信仰冲突的过程，不是社会信仰之间简单地彻底否定、绝对排斥，而是社会信仰之间的辩证性否定。人类现有的各种信仰形式都具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加上世界上不同国家、地区文化传统的多样性、复杂性，因而，任何一种信仰形式都不可能简单地消除其他信仰形式。不仅共产主义信仰等现代信仰形式如此，基督教信仰等传统信仰形式也是如此。社会信仰冲突的过程，不是信仰形式之间的绝对排斥，而是一种辩证性否定，即扬弃。通过扬弃，每一种信仰形式能够努力地吸收、借鉴其他信仰形式的合理因素，从而使自身获得更大发展。

例如，一种观点认为，西方文化今天的成就、现代文明的进步是基督教发挥作用的结果，本身就是基督教成功的证明。如保罗·蒂利希认为，“就宗教实质来说，现代社会的背景是基督教—— 一般来说是基督教，具体地说是基督教新教。而现代社会全部思想和生活的背景，则是犹太—基督教世界观对异教—鬼怪世界观的胜利”。①其实，基督教生活方式并不是人类进步的唯一生活方式，正是在否定基督教的基础上才推动了人类历史的进步。

辩证性否定是社会信仰不断发展的基本方式。每一种对人类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的信仰形式，都包含着一定的真理性内容。通过否定，每一种信仰形式既继承先前文化和其他信仰形式的合理方面，又克服其中的消极之处。

社会信仰冲突的积极性在于，它以某一信仰为基础，努力发挥传统的合理性，并在社会信仰的碰撞中促进信仰进步、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累积的传统在社会信仰的发展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正如坎特韦尔·史密斯认为宗教是“累积的传统”与个人对最高存在者热爱的结合，社会信仰也可以说是“累积的传统”与人对世界热爱的结合。②这些累积的传统是后来者信仰的基础。后来者的信仰依存于累积的传统，并根据世界的变化发展，更加深刻地理解世界，从而推动社会信仰的进步、人类社会的发展。社会信仰冲突的积极性在于既要尊重传统，更要维护人类的利益，不断追求真理。过分固执于一种信仰形式，盲目轻视、排斥其他信仰形式，既不利于社会信仰的发展，也往往容易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因此，社会信仰冲突是促进社会信仰不断进步的必要条件，是人类对世界真理性的追求、认识和实践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现象。由于各种社会信仰具体形式都伴随着局限性，故它们都不是人类信仰的终结者，而只是人类精神自由一个环节。

社会信仰冲突的不同类型

社会信仰冲突的不同类型区分，有助于进一步理解社会信仰冲突的内涵。根据不同区分标准，社会信仰冲突可以进行以下分类：以不同社会信仰之间敌意程度、斗争性程度的不同为标准，可以将社会信仰冲突区分为信仰排斥、信仰敌视、信仰摩擦、信仰惩戒或信仰迫害等具体形式。

以冲突是否局限在意识领域为标准，社会信仰冲突的表现方式可以区分为两种。一是精神方式的信仰冲突，如以日常语言表现出来的爱憎好恶，诗歌、文學、艺术等精神创造形式，以哲学、科学等理论形式表现；二是实践活动方式的信仰冲突，通过政治活动、生产实践活动、人际交往、科学实验等方式表现出来。通过这种分类，我们可以看到：社会信仰本质上属于精神领域，因而社会信仰冲突本质上属于精神领域的冲突，但是，冲突的主要危害来自于物质性的实践活动领域。这种分类中，精神方式的信仰冲突的危害程度相对低一些，但人是一种精神性的存在物，这类冲突则深刻影响着其实践活动方式。如果人们能够及时缓和、规范甚至疏导精神方式的冲突，那么，信仰冲突的危害则可能降至最低程度。

从是否产生历史进步性上看，社会信仰冲突可以区分为积极的社会信仰冲突和消极的社会信仰冲突。积极的社会信仰冲突是指社会信仰的冲突能够促进社会信仰的进步，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从根本上维护人类根本利益。消极的社会信仰冲突，是导致了人类社会的倒退、否定了人类根本利益的那些冲突。人类对社会信仰的追求，从根本上看，是促进人的自由和发展的，然而，受认识、实践等多方面的局限，产生了层次、境界高低不同的信仰，并产生彼此冲突。

以历史时间悠久与否或是否体现现实性、民主性或科学性等现代性特征作为区分标准。社会信仰可以区分为传统社会信仰与现代社会信仰，传统社会信仰主要包括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儒家信仰、道家信仰；现代社会信仰主要有马克思主义信仰、人本主义信仰和科学主义信仰等。这样，社会信仰对立、冲突可以区分为传统社会信仰与现代社会信仰之间的冲突，现代社会信仰之间的冲突，传统社会信仰之间的冲突。

由于传统社会信仰、现代社会信仰中的内部各种形态之间虽然存在着对立，但是也有许多共同之处，因此，以上三种类型的信仰冲突中，某一种类型的信仰冲突激烈，则往往会导致另外两种类型的冲突减弱。

社会信仰冲突的形成原因

社会信仰冲突形成原因，与社会信仰冲突的复杂性和涉及范围十分广泛密切相关。一般地说，这些原因可以分为两个方面：社会信仰产生的内部原因（真理性冲突、价值观冲突等）和来自社会信仰外部环境的干扰（如社会现实利益冲突、文化个性与文化融合的矛盾、生活习惯冲突、社会生产力条件等）。

社会信仰冲突产生的内部原因。第一，不同形式的社会信仰所反映的真理性各不相同，导致社会信仰冲突。社会信仰建立在人们对世界认识的真理性基础上，社会信仰对社会产生的影响程度的大小，首先在于它对世界的认识具有多大程度的真理性。社会信仰的真理性就是指社会信仰对于整个世界的认识是否正确，或者在多大程度上是正确的。社会信仰并不是与理性截然对立。正如穆罕默德·安萨里认为：“只固守传统的教义而无视理性的人，是蠢人；只依赖理性而不顾《古兰经》和逊奈的人是迷失了方向的人。”③各种社会信仰，包括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都有大量的经典著作对于自身信仰的真理性做了力求全面的论证，以达到让信仰者和其他人真正地信奉自己的信仰原则。

任何信仰形式都需要在比较、吸收、借鉴其他多种信仰形式中获得更多的合理性，不断趋向于绝对真理——这是一个无限的过程。对于真理持一种绝对静止的立场，囿于某一个先知、某一种信仰框架中，幻想他们能够穷尽世界的所有真理，排斥不同观点，不努力对世界进行真理探索，反而打击任何对真理的探索与创新，是社会信仰冲突产生的根本原因。

人们——包括那些以神的名义传播神意的各种宗教信仰创始人——对于世界的认识总是受到自身认识能力、文化发展水平、社会物质条件等多方面的制约，都不可能告诉人们一个绝对的、完整的真理。不同社会信仰对于真理的认识，都只是真理发展中的一个环节，其中对世界的认识不可避免存在着失误。但是，一些社会信仰，特别是一些宗教信仰，过分地强调对最高神的热爱、忠诚，拒绝接受任何与先知言论、经典著作（如《圣经》、《古兰经》等）的论述不同的观点，甚至打击其他观点，这样，信仰冲突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

第二，不同形式的社会信仰所反映的价值观各不相同，导致社会信仰冲突。社会信仰除了体现一定社会共同体对世界的真理性认识以外，还包含了一定的价值原则和价值规范。真理是人认识客体是什么，而价值则是客体对于主体需要的满足程度。不管主体处于什么特殊境况中，除了对客体的歪曲、错误反映外，人对客体的真理性认识是相对一致的，是趋向于一元的。而价值则首先关注主体自身的主观需要，主体需要不同，价值的评价一般不同，因此，价值往往呈现为多元趋势。

不同社会信仰形式，在认识客体上具有通约性，相互信仰的交流有助于促进对每一信仰中相关内容的真理性认识。但是，在价值观方面则往往相互冲突，主要原因在于不同的信仰传统、生活条件形成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价值主体之间存在着相互冲突的利益、需求关系。各种形式的社会信仰往往由于坚守自身的生活方式而对立、由于资源的稀缺性而展开竞争。充分尊重不同信仰的价值观，有助于减少社会信仰冲突。对于利益方面的价值观冲突，应当立足于人类利益分析问题，遵循公平原则协调人与人之间关系，努力减少不合理的社会压迫现象。

第三，对待自身信仰的基本态度，也是产生社会信仰冲突的原因之一。一些社会信仰形式，如天主教、伊斯兰教的某些原教旨主义，固执于自己的信仰，并把这种服从变成对经典教义绝对不变地服从，对信仰之外的其他人或信仰形式采取傲慢的排斥态度。这也是产生社会信仰冲突的重要原因。

麦克·阿盖尔指出：“宗教最严重的负面影响是许多教会成员都有偏见，这种偏见不仅针对少数民族组织，而且针对其他宗教的成员，包括其他的宗教团体。”产生这种偏见的主要原因在于“宗教团体的成员形成了非常亲密的关系，这是他们拥有共同的宗教仪式和信念的结果，这对于加深与其他组织成员的距离产生了影响。”④信仰偏见对于不同社会信仰中的人们之间的相处制造了严重障碍和隔阂，使人们之间不能正常地交流。

对待社会信仰的积极态度是既要坚持信仰原则，但是又不固执于自身的信仰原则，以开放的态度面对社会信仰的每一个原则，在反思中、实践中追求真理性认识和符合人类根本利益的价值原则。

来自社会信仰外部环境的深刻影响。如果社会信仰的矛盾主要局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方式，局限于社会信仰领域内部，即主要是精神性的、和平的，那么，社会信仰冲突的危害性并不大。但是，社会信仰也受到现实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等多方面的外部环境条件的深刻影响。特别是某些社会集团、个人为了牟取自身不正当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把某一社会信仰形式作为实现利益的工具，鼓动社会形成偏激、错误的宗教情绪，给社会带来流血冲突、战争等灾难。这些社会集团囿于狭隘的集团利益，以某种信仰形式作为工具来攫取自身私利，违背了社会信仰的根本宗旨。任何社會信仰，不包括那些使社会引向歧途的迷信、邪教，都是以追求世界真理作为自身的根本宗旨。这些超越了社会信仰本质、而以“信仰”为名义引发的严重的流血冲突、暴力斗争、甚至战争等人道主义灾难，本质上是一种政治斗争或者经济斗争。

总之，社会信仰冲突本质上是不同社会群体追求真理性认识与实践中产生的分歧，各种信仰形式之间可以通过和平的方式达到化解分歧的目标。从根本上看，应当立足于从精神领域的和平探讨和交流来取长补短，既坚持传统精华的东西，又不断创新和发展，不断使人类精神生活充满朝气与活力。

（作者为西华师范大学政治学所副教授，复旦大学哲学博士后；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和谐社会视野下的社会信仰问题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0XZX0002）

注释

①《蒂利希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第12页。

②[加]W·C·史密斯：《宗教的意义与终结》，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346页。

③ [日]简井俊彦：《伊斯兰教思想历程》，北京：今日中国出版社，1992年，第97页。

④ [英]麦克·阿盖尔：《宗教心理学导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