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仲益 张巍
[摘要]本文以文献资料为依据,从教学风格、学科建设思想和学问情怀三个方面对费孝通先生一生探索的榜样意义进行阐发。文章认为,费先生在教学上倡导引导学生探求未知、从实求知的教学理念,在学科建设上坚持面向实践、学以致用的学术导向,在学术追求上达到将家、国、天下自觉统一起来的极高境界,他宏富的著述、深刻的思想和崇高的追求,是值得后人永远珍视的宝贵财富。
[关键词]费孝通;学问人生;从实求知
费孝通先生是中国著名的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是蜚声中外的学术大师,同时也是在教育战线上辛勤耕耘一生、培育英才无数的教育家。1938年,费先生在英伦完成学业后,毅然回到抗日烽烟四起的祖国,任教于西南联大,施展其学术报国之志。此后近七十年,除了因“反右”、“文革”被剥夺了工作机会之外,他一直坚守在教学科研岗位上,为实现“志在富民”的学术抱负而殚精竭虑。“春蚕到死丝方尽,烛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最能概括他心系天下、生命不息、求索不止的光辉一生。
一、开风气,育人才:一位勇往直前、大胆求知的教育家
费先生在教学上是一位十分用心且慧眼独具的好老师。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他始终在思考教师教什么、如何教,学生学什么、如何学等根本问题,并形成了独到见解和教学模式。
在《乡土中国》这本广受读者喜爱的名著的《重刊序言》中,费先生是这样表述他的教学观的:
我当时在大学里讲课,不喜欢用现存的课本,而企图利用和青年学生们的接触机会,探索一些我自己觉得有意义的课題。那时年轻,有点初生之犊的闯劲,无所顾忌地想打开一些还没有人闯过的知识领域。我借“乡村社会学”这讲台来追究中国乡村社会的特点。我是一面探索一面讲的,所讲的观点完全是讨论性的……我敢于在讲台上把自己知道不成熟的想法,和盘托出在青年人的面前,那是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好的教育方法。我不认为教师的任务是在传授已有的知识,这些学生们自己可以从书本上去学习,而主要是在引导学生敢于向未知的领域进军。作为教师的人就得带个头。至于攻关的结果是否获得了可靠知识,那是另一个问题。实际上在新闯的领域中,这样要求也是不切实际的。……在教室里,教师是在带领学生追求知识,把未知化为已知。2
费先生这种视带领学生探索新的知识领域、把未知化为已知作为教学本质的教学理念,并不是因为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才产生的想法,而是他执教生涯中始终坚持的教学观。
1950年代初,还处于草创阶段的中央民族学院,教学上有很多课程既缺乏教材又缺乏师资。身为副院长的费先生在兼任多种重要行政职务、工作十分繁忙的情况下,又承担起无人认领课程的教学任务:
我记得1953年我在中央民族学院负教务上的责任时,为了要为学生提供有关中国各民族的基本情况3,曾四处求人讲授,最后只能自己担任,利用有限的历史资料和中央访问团的调查材料,编出了一本讲义。在编写时就深切体会到中国的各民族在族源上、在发展中都是密切关联的。我们这个中华民族就是由这密切相关的各部分,在复杂的历史过程中结合成的。但是怎样以这个过程为纲,把中华民族这个实体讲清楚,我没有把握。这门功课我只试讲了一年就停止了。但是我的愿望并没有熄灭。4
费先生不畏繁难而开设的这门课程,不仅在1950年代是个空白、是个难题,以至于作为当时全国民族研究人才最为集中的中央民族学院也无人乐于承担,而且费先生力图在这门课上讲清楚的中华各民族之间的关系及其复杂过程,实际上到了30多年后的1980年代,依然是薄弱的研究领域。但又是费先生,带着他50年代的学生陈连开等一起,通过深入研究,在1980年代末,又一次化未知为已知,提出了被称为“认识中华民族结构全局的钥匙”5 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理论。
作为老师,他不仅在勇于向未知领域进军,带领学生探索未知、化未知为已知方面带了头,即使在耄耋之年,依然老骥伏枥,始终冲在前面;而且,基于“实践出真知”的知识观,他在引导学生脚踏实地、面向现实、面向人民求知问学方面,也树立了光辉榜样。他曾经说过:
中央民院办语文系时我们规定学生都要下去在少数民族中生活一年,没有一个不下去的。只有到实地去调查,和群众接触,向群众学习,我们才有知识。要形成这样的风气。6
他对于学科理论,也是坚持同样的看法:
理论与实际的相结合不是空喊的口号,我们社会学人类学工作者就是要一路看生活,看真正碰到具体的人,从这里边去找出一点真正的道理,这就是社会学人类学,离开了实际接触的人,是不可能有什么新东西出来的,人的真实生活里边有道理啊!是理论之源。7
关于什么才是科学,他的看法和态度非常明确:
看来科学不可能也不应该脱离现实,也很难超越现实,所能要求于科学工作者的可能只是忠于现实,就是从现实出发,而不是以主观愿望来歪曲现实。我也相信只有实事求是地得来的知识,才能成为促进人们生活的知识。强调知识的实用性,我不认为是贬低了它的品质,而恰恰相反这正是科学知识的可贵之处。8
他是一个“身教重于言教”的导师,在不畏艰难困苦、虚心向人民向实践求知上,他不是一个只作口头主张的先生,而是身体力行、率先垂范的急先锋。1935年,费先生偕同新婚燕尔的妻子王同惠女士深入广西大瑶山开展民族调查不幸罹难的遭遇,是中国民族学、社会学、人类学界人尽皆知的悲壮故事。遭逢如此重大的打击,费先生却依然矢志不移。他一生行行重行行,从开弦弓到云南三村,从东南沿海到广大的民族地区,足迹遍及除了西藏和台湾以外的祖国各地,走一路、写一路,留下了大半个世纪中国社会变迁的最真实写照、最深刻思索、最系统成果。这就是他主张的“理论与实际结合、教学与研究结合”的学术道路,也是他一贯倡导和坚持的教学模式。这种教学模式,如今已延续成为中央民族大学的参与式研究型教学模式,变成了当代中国人文社会学科的重要传统。
二、生有涯,知无涯:一位生命不息、探索不止的学科领路人
费先生毫无疑义是当代中国社会学、人类学和民族学界的一面旗帜。早在1930年代后期,未到而立之年的费先生就以《江村经济:中国农民的生活》赢得人类学功能学派大师马林诺斯基的高度赞誉,称它是“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在为这部著作所写的《序》中,身为导师的马林诺斯基写到:
此书虽以中国人传统的生活为背景,然而它并不满足于复述静止的过去。它有意识地紧紧抓住现代生活最难以理解的一面,即传统文化在西方影响下的变迁。作者在科学研究中勇于抛弃一切学院式的装腔作势。他充分地意识到,要真正地解决实际困难,知识是必不可少的。费博士看到了科学的价值在于真正为人类服务。9
这段话饱含着一位名师对爱徒过人才华的欣赏和无限的期许,同时也准确地概括了费先生的学术品格,就是迎难而上、求索不止的求知精神。就在老师的赞誉以铅字的芳香飘散于西方学术界,令同行们钦羡仰慕、使费先生年纪轻轻便成为世界知名学者的时候,他本人却全然无心于自我陶醉,而是匆匆告别了恩师和西方同行,投入到正饱受日本侵略者铁蹄蹂躏的祖国怀抱,在云南开始了认识中国、建设国家的新征程。在费先生心里,个人的毁誉是不足挂齿的,只有人民的幸福、国家的富强才能时时牵动他的心思;而为了实现“志在富民”的抱负,他从不让自己停下探索的脚步,从不躺在已取得的成绩上沾沾自喜。他紧跟时代步伐,自觉承担时代赋予的学术使命。1986年,《江村经济》一书的汉译本问世时,他曾赋诗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