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洲明
(山东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从《汉书·艺文志》称《诗》,看《诗》在西汉的传本
王洲明
(山东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汉书·艺文志》对《三家诗》和《毛诗》均有著录。通过对《三家诗》著录的考察,认为“故”和“传”分别为汉人不同的解《诗》经文的方式。又联系汉代人和清代人对“故”和“传”的解释,认为“故(故训)”是对《诗》经文属于文辞方面的解释;而“传”则是对《诗》经文属于内容方面的解释。就《毛诗》系统说,今所谓《毛传》,恰恰是汉人讲的《毛诗》的“故(故训)”;今所谓《毛序》,恰恰是汉人讲的《毛诗》的“传”。以此出发,揭示出西汉《诗》(特别是《毛诗》)传本的状况,并对纷争不休的《毛诗序》形成问题,提出了新的认识视角。
《汉书·艺文志》;《诗经》;《毛诗》;西汉传本
《汉书·艺文志》“六艺”中,有关于西汉《诗》传本的记载。
属于三家诗系统的《诗》皆为二十八卷,故曰:“《诗经》二十八卷,鲁、齐、韩三家①班固《汉书·艺文志》卷三十,中华书局1975年版。。”
二十八卷本的《诗经》的内容,首先包括有经文,这是毫无异议的。是否还有其他的内容呢?王先谦《汉书补注》曰:“此三家全经,并以《序》冠其篇首,故皆二十八卷②王先谦《汉书补注》卷三十,中华书局1978年版。。”这个说法值得怀疑。证据之一,孔颖达《毛诗注疏》:“汉初为传训者,皆与经别行。《三传》之文,不与经连,故石经书《公羊传》皆无经文③孔颖达《毛诗注疏》卷九之四,中华书局1982年版。。”孔颖达还见过石经,其说有根据(至于孔颖达所讲的“传”“训”包括《诗》的今所谓《序》和《传》的内容,后面有详细考证)。证据之二,就在《艺文志》中,在记载了“《诗经》二十八卷,鲁、齐、韩三家”后,另外又记载“《鲁说》二十八卷”“《齐孙氏传》二十八卷”。之所以单列“说”的本子,之所以单列“传”的本子,看来班固是有意与上述纯载经文的二十八卷本的《诗经》相区别。王先谦是以汉代《毛诗》传本形式,来推断三家诗的传本形式,这就值得大大怀疑。
《艺文志》载录属于鲁诗系统的有:“《鲁故》二十五卷。《鲁说》二十八卷①。”其中“《鲁说》二十八卷”,顾名思义,理解为对《诗》经文的解说,大致不为错。至于“《鲁故》二十五卷”的“故”,其内容指什么?就需要与《齐诗》《韩诗》《毛诗》通盘来考虑了。
《艺文志》载录属于《齐诗》系统的有:“《齐后氏故》二十卷。《齐孙氏故》二十七卷。《齐后氏传》三十九卷。《齐孙氏传》二十八卷。《齐杂记》十八卷①。”其中的《齐杂记》,顾名思义,理解为是有关《齐诗》经文“杂记”性质的说明,大致不为错。至于撰主不同、卷数也不同的所谓“故”“传”,其内容指什么?也需要与《鲁诗》《韩诗》《毛诗》通盘来考虑。从上述的载录看,西汉属于《齐诗》的传本为最多。
《艺文志》载录属于《韩诗》系统的有:“《韩故》三十六卷。《韩内传》四卷。《韩外传》六卷。《韩说》四十一卷①。”其中《韩说》仍可理解为对《韩诗》经文的解说。其中的《韩外传》(即《韩诗外传》)流传至今,已为十卷本。其内容今人多认为是以《诗》证事;其实,在汉人的心目中,所谓《外传》也是解《诗》的一种方式。正如刘侯《韩诗外传·序言》所说:“观《外传》虽非其解经之详,断章取义,要有合于孔門商、赐言诗之旨④韩婴《韩诗外传》,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其中的《韩内传》是就《外传》相对而言,其实也就是《韩传》,而至于《韩传》《韩故》的内容是什么?也必须与《鲁诗》《齐诗》《毛诗》作通盘考虑,才能有所了解。
由《艺文志》的载录可知,三家诗在西汉的传授中,“故”自为“故”,“传”自为“传”,所以才有上述《齐后氏故》《齐后氏传》之别,才有《齐孙氏故》《齐孙氏传》之别。才有《鲁故》《韩故》《韩内传》之传本。此外,还有“说”“记”等形式,所以才有了《鲁说》《韩说》《齐杂记》之类的传本。足见,在汉人心目中,“故”与“传”肯定为两种不同的解经方式。那么,究竟不同在什么地方?各自的含义究竟是什么?《艺文志》对《毛诗》的著录,给我们提供了解开这个问题的信息。再结合后人对《艺文志》的研究,我们可以弄清楚原来看似明白而实际上并不真正明白的问题。
《汉书·艺文志》:“毛诗故训传三十卷。”颜师古注曰:“故者,通其指义也。它皆类此。今流俗《毛诗》改‘故训传’为‘诂’字,失真耳①班固《汉书·艺文志》卷三十,中华书局1975年版。。”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提示。只不过他仍把“故训传”视为一体,而没有注意“故”与“传”的区别。问题还在于,颜师古强调“故”与“诂”的不同,认为“故”的含义是“通其指义”里的所谓“指义”,指的是《诗》义,也即《诗》的内容,其实这个见解也不正确。但所提出的“故”与“诂”的不同,提醒了我们从“故训”和“传”两种不同的解《诗》方式,来探索和研究西汉《诗》的传本问题。
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曰:“《说文》:‘诂训,故言也。’……盖‘诂训’第就经文所言者而诠释之,‘传’则并经文所未言者而引申之,此‘诂训’与‘传’之别也……盖‘诂训’本为故言,由今通古,皆曰‘诂训’,亦曰‘训诂’②马瑞辰《毛诗诂训传名义考》,载《毛诗传笺通释》,皇清经解续编卷四百十六。。”马氏引《说文》“诂训,故言也”,证明汉人心目中“故训”与“诂训”同义,也愈加证明汉人心目中的“故训”与“传”之不同。所谓的“故训”(也即后人改为的“诂训”“训诂”),就是《说文》所谓“故言也”,也就是马瑞辰所说的“就经义所言而诠释之”“由今通古”。就《毛诗》而言,也就是我们今天见到的《毛传》。而“传”,因“并经文所未言而引申之”,涉及到对《诗》经文内容的解说,就《毛诗》而言,实际上也就是我们今天所指的《毛序》。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对“诂”的解释与马瑞辰不同,曰:“训故言者,说释故言以教人,是之谓诂。分之则如《尔雅》析故、训、言为三。三而实一也。汉人传注多称故者,故即诂也。《毛诗》云《故训传》者,故训犹故言也,谓取故言为传也。取故言为传,是亦诂也③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三篇上言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段玉裁认为“故训”和“传”皆可称为“诂”,这是对汉人注解《经》文活动总的概括。不同于马瑞辰的“故训”与“传”分而言之;但他所说的“汉人传注多称故”,他解释《毛诗》的“故训传”为“故训犹故言也,谓取故言为传也”,却符合汉人注解《经》文的实际。所谓“取故言”,就是马瑞辰所言“就经义所言而诠释之”;所谓“为传”,就是马瑞辰所言“并经文所未言而引申之”。
明白了“故”和“传”的区别,以及其各自的含义,再来看《艺文志》对三家诗的载录。其中的《鲁故》二十五卷,应该是与经文别行的属于今所谓《传(zhuàn)》性质的对《鲁诗》文辞的解释。其中的《齐后氏故》《齐孙氏故》,应该是与经文别行的属于今所谓《传(zhuàn)》性质的对《齐诗》文辞的解释。而《齐后氏传》《齐孙氏传》则应该是与经文别行的属于今所谓《序》性质的对《齐诗》内容上的解说。其中的《韩故》,应该是与经文别行的属于今所谓《传(zhuàn)》性质的对《韩诗》文辞的解释。而《韩内传》,应该是与经文别行的属于今所谓《序》性质的对《韩诗》内容上的解说。
上述对三家诗有“故”“传”之别的区分及对各自所具有的不同含义的认识,又恰恰在《毛诗》的传本中得到了印证。
《艺文志》载录属于《毛诗》系统的有:“《毛诗》二十九卷。《毛诗故训传》三十卷①。”
三家诗中的“故”“传”皆分而言之,应各自为单独的集子。而《毛诗》称《毛诗故训传》,将“故”“传”合而言之,以一个集子的形式出现。而且,《鲁》《齐》《韩》三家诗均为二十八卷,唯独《毛诗》为二十九卷。《毛诗》二十九卷本,比三家诗二十八卷本,多出了哪些内容?
王先谦《汉书补注》曰:“此盖《序》别为一卷,故合全经为二十九卷④王先谦《汉书补注》卷三十,中华书局1978年版。。”
王先谦认为,二十八卷本的三家诗,其《序》皆列于每篇的篇首,唯《毛诗》的《序》不列于每篇的篇首,而单列为一卷。王氏所谓二十八卷本三家诗,每篇诗的《序》文皆列于篇首的说法,值得怀疑,说已见上;而谓《毛诗》的《序》文单列一卷的说法,却有文献根据。
《毛序》单列一卷的说法由郑玄而来。郑玄为《南陔》《白华》《华黍》三篇逸诗的《序》所作《笺》释曰:“其义则与众篇之义合编,故存。至毛公为《诂训传》,乃分众篇之义,各置于其篇端①孔颖达《毛诗注疏》卷十六,中华书局1982年版。。”应该说,我们今天既没发现新的材料对此说作进一步的证明;但也没有可靠的资料证明其非是如此。郑玄和王先谦关于《毛诗》的说法,就应该得到认可。这也就是说,汉代《毛诗》的流传,有一个称名为《毛诗》的二十九卷的本子,这个本子包括有《毛序》为单独的一卷;另包括有《诗》的经文二十八卷。请注意,这个本子应该是“毛公为《诂训传》,乃分众篇之义,各置于其篇端”之前,已经存在的一个属于《毛诗》系统的本子,郑玄此处所谓“其义则与众篇之义合编”“至毛公为《诂训传》,乃分众篇之义,各置于其篇端”,既强调了毛公分众篇之义于篇端,对《诗》形成不同传本所做的具体工作;又透露出毛公对形成“诂训传”的贡献。顺便说及,上述王先谦认为《三家诗》的《序》也置于每篇诗的篇端,就是由郑玄关于《毛诗》的说法又推衍出来的,这就带有想象的成分,因此并不符合实际。
《毛诗故训传》三十卷本,又包含哪些内容呢?
王先谦《汉书补注》曰:“古经、传皆别行,毛作《诗》传,取二十八卷之经,析邶、鄘、卫风为三卷,故为三十卷也②王先谦《汉书补注》卷三十,中华书局1978年版。。”
王先谦认为,《毛诗》的这个本子是不包括经文的一个本子,因为他首先就说“古经、传别行”。而且,王的这个说法,有唐代孔颖达的说法为依据(引文见前)。正式称名为《毛诗故训传》的三十卷的构成,包括有“传”的内容(汉人称“故训”),而“传”(汉人称“故训”)的部分,因为将《卫风》析为邶、鄘、卫三卷,多出两卷,所以正好三十卷。这三十卷的构成,还包含有《序》(汉人称“传”),因为《序》(汉人称“传”)已置于各篇的篇端。这由上述郑玄的话,可以得到证明。我们认为,这个三十卷称名为《毛诗故训传》的本子,正是郑玄所说“至毛公为《故训传》,乃分众篇之义,各置于其篇端”时,完成的一个本子。
这样看来,在班固之前的汉代《毛诗》有两个本子流传:一个是将《序》(汉人称为“传”)别为一卷的含经文称名《毛诗》的二十九卷本;另一个是将《序》(汉人称“传”)置于每篇的篇首、将《传》(汉人称“故训”)分为三十卷而不包括经文、称名《毛诗故训传》的三十卷本。二十九卷本突出的是《序》(汉人称“传”);三十卷本则为《序》(汉人称“传”)、《传》(汉人称“故训”)合为一起的本子。至班固写《艺文志》时,这两个本子都在流传。《毛诗》流传中内容不尽相同、卷数也不相同的两个版本的存在,从《毛诗》系统证明了我们区分汉人对“故”“传”不同含义认识的正确性。
这两个本子中,特别值得重视的是《毛诗故训传》三十卷本。它既包括有“故训”也就是后来所谓的《毛传》的内容;也包括有《传》也就是后来所谓的《毛序》的内容。也正是依赖这个本子,使《毛传》《毛序》的内容得以保存和流传。它对于研究《毛诗》中的许多问题,如《毛传》《毛序》的作者等都能提供重要的线索。
读者很容易发现,我们在厘清汉人对“故训”、对“传”的认识时,等于翻了一个案,即后人讲的《毛传》在汉的心目中是“故训”;后人讲的《毛序》在汉人心目中却恰恰是《传》。那么,这种认识上的颠倒究竟是从什么时代开始的?
就现有的资料看,西晋以前都沿用汉代的说法。
如《汉书·艺文志》:“汉兴,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③班固《汉书·艺文志》卷三十,中华书局1975年版。。”
如郑玄《诗谱》:“鲁人大毛公为《故训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④郑玄《诗谱》,王先谦《诗地理考》六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如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荀卿授鲁国毛亨,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⑤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下,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上述,或三家诗分称“诗训故”“传”;或《毛诗》合称《故训传》《诂训传》,“故”和“传”是不同的两种解经的形式。准照前面的考证,“故”更多的是对《诗》经文辞上的解释;而“传”则更多是对其内容上的解说。这个期间,人们对“故”“传”意义上的理解,应该说与其初始义没有不同。换句话说,从东汉至西晋还是一直延续着西汉人的看法。
南朝至唐初就发生了变化。
宋·范晔《后汉书·儒林列传》:“赵人毛苌传《诗》,是为《毛诗》,未得立①范晔《后汉书·儒林传》卷一百九下,中华书局1982年版。。”
又载:“卫宏字敬仲,东海人也……初九江谢曼卿善《毛诗》,乃为其训。宏从曼卿受学,因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于今传于世②范晔《后汉书·儒林传》卷七九,中华书局1982年版。。”
这两条材料格外值得重视。一是特别提出了“毛苌传(zhuàn)《诗》”的地位和作用;二是此前经常用的“训故传”不见了,“训故”的内容谓之为“训”,而“传”的内容谓之为《序》了。这种变化,给我们考察卫宏在《毛诗序》完成中的作用,无疑又提供了新的认识角度。
正是有了上述的变化,所以《隋书·经籍志》就有了“《毛诗》二十卷。汉河间太傅毛苌传(zhuàn),郑氏笺”的记载③魏徵《隋书·经籍志》,中华书局1975年版。。
还需要说明的是,由南朝宋至隋、以至唐初,虽然有的传本将《毛诗》属于“故训”,也即侧重文辞训解的内容确定在毛苌身上,以称名为《毛传》的形式出现了,但在实际应用中,在很大的范围内,这种称名并未得到完全认可。这可由下述资料证明:
《史记》三家注多引《毛诗》资料,有称“毛传”者计15次,称“毛诗传”者计11次;但也有的称“毛苌云”者,多达25次。
《文选》李善注多引《毛诗》资料,而称“毛苌曰”,计559次。另有一次称“毛苌诗传(zhuàn)”。
《后汉书》刘昭、章怀太子注,也多引《毛诗》资料,称“毛传”者3次;而称“毛苌诗传(zhuàn)”1次,称“毛苌注”多达37次。
经覆核,上述各注所引,皆系今所见《毛传》的内容。这就说明,将《毛诗》的“故训”的内容以“毛传”的形式出现,是起自南朝,行于唐初,但还没有形成一种共识。而“故训传”中的“传”的内容,自南朝刘宋时代提出东汉卫宏作《毛序》的说法后,《序》就成了“故训传”中“传”的内容的名称了。
当今学术界研究《毛序》者,众说纷纭。斥《毛序》非卫宏所作者占多数。但从上述《毛序》由称“传(zhuàn)”到称《序》的演变中,卫宏对所谓《毛序》所做的工作,是不能否定的。卫宏在历来关于《毛诗》内容解释的“传”的基础上,又做了集中、整理、甚或包括对已有“传”的补充工作。也很可能是由他提出了“毛序”的名称,却未得到东汉人的认可。直到南朝刘宋范晔作《后汉书》,才正式提出“卫宏作《毛诗序》”的说法。至于《毛序》的形成,笔者认为是经累积而成的,而西汉初是《毛序》形成的重要时期,毛亨、毛苌是形成《毛序》的关键人物④见王洲明《关于〈毛诗序〉作期和作者的若干思考》,载《文学遗产》2007年第2期。。至于后人所谓的《毛传》,也绝不是毛苌一人完成的,西晋人陆玑所说的“荀卿授鲁国毛亨,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已经说明,大毛公亨向小毛公苌所传授的既包括有《序》(汉人谓之“传”)的内容,也包括《传》(汉人谓之“诂训”“故训”)的内容。总之,今所谓《毛诗》的《序》和《传》,毛亨和毛苌是其形成的最关键的人物。
照说,对汉代传《诗》中“故”“传”区别的论述,已经是说明白了。对西汉《三家诗》和《毛诗》传本的情况,也已基本清楚。但我们还想对《史记》和《汉书》的两条有关《鲁诗》传授系统中申公传《诗》的资料,作出分析。因为这两条资料在解读上历来有分歧。当然,正确解读这两条资料,对证明“故”和“传”的区别,又有帮助。请看:
《史记·儒林列传》:“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无传(疑),疑者则阙不传。”(《索引》:“谓申公不作《诗》传,但教授,有疑则阙耳⑤司马迁《史记·儒林列传》卷121,中华书局1975年版。。”)
《汉书·儒林传》:“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亡传。疑者则阙弗传。”(师古注:“口说其指,不为所说之传⑥班固《汉书·儒林传》卷88,中华书局,1975年版。。”)
《汉书》无疑是从《史记》而来。那么,《汉书》是否真的夺《史记》的“疑”字呢?
我们的观点是,《史记》中的“疑”应为衍文,《汉书》中的引述是正确的。其证据有二:
其一,《艺文志》对《鲁》诗的载录,有《鲁故》《鲁说》,唯独没有《鲁传》。班固是严肃的史学家,如果的确有《鲁传》的本子,《汉书》不可能不载录。
其二,《艺文志》又曰:“汉兴,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⑦班固《汉书·艺文志》卷30,中华书局1975年版。。”这里没有“传”的内容。与上文所记是相一致的。那么,既然没有“传”的内容,所谓的“鲁最为近之”又从何说起呢?
这里,我们就想起了另外一条看似与上述意见相矛盾的记载。《汉书·楚元王传》:“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以为博士。元王好诗,诸子皆读诗,申公始为《诗传》,号魯诗。”
既然是“申公始为《诗传》”,又说“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亡《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史记》的《索引》和《汉书》的《师古注》的体会是正确的。《索引》所谓“谓申公不作《诗》传,但教授,有疑则阙耳”,是说,申公只用口说教授弟子,即使有部分属于《传》的内容,也没有写下来;至于有怀疑之处,连教授时,也不强作属于内容上的解说。
《师古注》所谓“口说其指,不为所说之传”,更强调用“口说”教授的形式,只是口说,而没有用文字的形式写出来。
这样看来,作为鲁诗宗的申公,并不是没有对《诗》经文做属于内容(即《传》)的解说,而是说,这种解说有阙疑的部分,更重要的是没有用文字的形式写下来。关于鲁诗《传》的内容,是以另外的形式即《鲁说》来承担了。《鲁说》应该是鲁诗学派解说《诗》经文内容的一部集体著作。
照此理解,《汉书·儒林传》的这段话的读法应该是:“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亡传(zhuàn)。疑者则阙弗传(chuán)。”其实,无论司马迁,也无论班固,所强调的都是作为《鲁诗》宗的申公治学严谨的态度。
On the Editions of The Book of Songs in Western Han Dynasty from The Record of Literature and Arts in Hanshu
WANG Zhou-M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handong University,Jinan,Shandong 250100,China)
The Record of Literature and Arts in Hanshu has recorded The Three Schools’Commentary and Mao Shi.In studying the Three Schools’Commentary,we conclude that Gu and Zhuan are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 of The Book of Songs. And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the interpretation about Gu and Zhuan in Han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we think Gu is the text explanation on the The Book of Songs and Zhuan is the explanation on the content of The Book of Songs.According to the system of Mao Shi,the so-called Mao Zhuan is the Gu(Gu Xun)about Mao Shi and Mao Xu is Mao Zhuan in Han Dynasty.From the analysis above,we can not only reveal the status of the version of The Book of Songs(especially Mao Poem)in Western Han Dynasty but also put forward a new view on the long dispute of the formation of The Preface of Mao Poem.
The Record of Literature and Arts in Hanshu;The Book of Songs;mao shi;the editions of Western Han Dynasty
I206.2
:A
1673-2065(2012)05-0045-05
(责任编校:耿春红英文校对:杨 敏)
2012-01-18
王洲明(1965-),男,山东临清人,山东大学文学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