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
——哈姆雷特的宿命之源

2012-04-13 06:00刘磊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5期
关键词:生活空间哈姆雷特力量

刘磊

(中国民航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00)

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
——哈姆雷特的宿命之源

刘磊

(中国民航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00)

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雷特》讲述了高贵王子哈姆雷特的悲剧。哈姆雷特的生命中有着种种目标,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复仇目标。复仇目标在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中实现着对哈姆雷特的影响。复仇目标能否及时地在博弈中掌握足够优势,从而促成哈姆雷特的复仇行动,解除哈姆雷特周围的威胁,决定着哈姆雷特的结局。在剧中,复仇目标在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中受到了过于强大的阻力,不可能在灾难降临前促成哈姆雷特的复仇行为,因而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是必然的。

利益生活空间;道德生活空间;复仇目标

莎士比亚的名剧《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简称《哈姆雷特》)伴随着哈姆雷特的死而落幕。尽管哈姆雷特有着优秀的品质和非凡的才能,在多舛的命运面前奋力相搏,还是难免凄惨的结局,最终走向了死亡。世世代代的观众都不禁为他感到惋惜,希望哈姆雷特能够活着走出人生的阴霾,迎来胜利的曙光。然而,德国文学家歌德早就指出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是必然的,是不可以随意更改的。他在《威廉·麦斯特的学习时代》中记录了这样一场对话:

“‘那么,你是不是坚决认为汉姆莱脱必须在结局的时候死去?’塞罗问。

‘我怎么能让他活?’威廉说,‘当整个剧本迫使他死去的时候?关于这件事我们已经谈得很多了。’‘可是观众愿意他活着。’

‘我可以向观众作任何让步;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却无法照办。我们常常希望一个患有痼疾而将垂死的英勇有为的人能够延年益寿,他的家属为他哭泣,恳求医生,但是医生也无法保住他的生命;既然医生没有办法违抗大自然的必然法则,难道我们可以任意违抗公认的艺术法则吗?引起公众所愿意的感情,而不是使他们感觉到他们所应有的感情,这是一种对于公众的虚伪的服从。’”①歌德:论《汉姆莱脱》,歌德等著,张可、元化译,《读莎士比亚》,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第154页。

从这段对话可以看出,歌德认为哈姆雷特在结局时死去是必然的,是情节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艺术法则的必然要求。歌德是浪漫主义文学大师,也是浪漫主义莎学研究的代表人物之一。凭着对艺术的深刻理解和准确把握,歌德从文艺学的角度阐释了哈姆雷特悲剧命运的必然性。在21世纪的今天,我们可以从新的角度,运用现代心理学理论对哈姆雷特进行新的分析,重新探讨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是否是必然的这一个问题。

一、向量心理学的基本理论及其对于哈姆雷特研究的适用性

德国现代心理学家库尔特·勒温创立了向量心理学(也称拓扑心理学)。在向量心理学理论体系中有一个重要概念,即生活空间,这一概念可以为研究哈姆雷特的心理提供一个合适的视角。在勒温的理论体系中,生活空间亦即心理动力场,由人与其周围的环境共同构成。生活空间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涵盖了在一定的时间维度中决定人的个体的外在行为以及内在心理活动的所有事实。生活空间中的目标,表现出一种力或者说是力的性质,也就是勒温所说的“引拒值”(valence)。正的引拒值意味着吸引力,而相应地,负的引拒值意味着排斥力。与这些引拒值相关联,人的心理动力场中有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力量。这些力量是向量,有着方向和强弱,它们相互作用,共同促成人的行为。向量心理学中的以上理论假设很适合分析哈姆雷特在剧中的心理状况,有助于深入理解这一人物形象的丰富内涵及其命运的必然性。哈姆雷特在得知父王猝然死亡的噩耗和母亲匆匆改嫁的消息后难于接受现实,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而父王魂灵的话又让他陷于更大的痛苦与迷惑之中。复仇、王位、爱情等显隐在他的心理中的目标对他施予重重力量。哈姆雷特正是在这重重裹挟中奏响着生命的沉重音符。以上既论述到了目标又论述到了力量。一方面,力量源于目标,目标的引拒值产生力量,目标是力量得以产生的本源;另一方面,目标要通过力量实现对于人的影响,力量是目标得以实现自身的必要途径。因而,目标与力量在本质上是同一的。因而,可以说生活空间是由各种力量所组成的以个人为着力点的复杂网络,也可以说生活空间是由各种目标所组成的以个人为中心的复杂体系。在这种网络与体系中,各种力量的博弈也就是各种目标的博弈,这种博弈决定和影响着人的心理和行为。哈姆雷特是挣扎于这复杂网络与复杂体系之中的无助生命,他的结局正蕴藏于此,蕴藏在他的生活空间里。

二、哈姆雷特生活空间的基本状况

哈姆雷特被种种目标所包围,痛苦不堪。这些目标尽管纷繁复杂,但最终可以归结到两个范畴,即利益的范畴和道德的范畴。基于这两个范畴,哈姆雷特的生活空间可以划分为两个既紧密联系又相对独立的体系,利益生活空间和道德生活空间。

哈姆雷特想为父报仇,想解脱尘世间的痛苦,想继承王位,想与他所深爱的莪菲莉霞终成眷属,又想让母亲永远为父亲守节。这种种目标,都属于利益的范畴,这些目标所产生的力量相应地也属于利益的范畴,它们构成了哈姆雷特的利益生活空间。这里所讲的利益并非狭隘意义上的利益,指涉的焦点不是人类存在的功利性,而是现实世界的物质性。因而这里所讲的利益并不具有道德上的否定性,其与道德是并立的,而非对立的。以上列举了哈姆雷特所面临的利益范畴的目标,然而这些目标并非只涉及利益而不涉及道德。比如,哈姆雷特为父报仇的目标是与他对父亲的孝紧密相关的。再如,他想与他所深爱的莪菲莉霞终成眷属,想让母亲永远为父亲守节,这是与他对爱情的信仰不可分割的。之所以把上述目标归为利益的范畴而非道德的范畴,是因为与这些目标所联系的道德考量是依赖于并落脚于其现实载体的,已从概念性的抽象存在状态转化为实体性的具体存在状态,这些目标存在的根基在于现实世界而非概念世界。除了上述利益范畴的目标,孝、忠、善等道德范畴的目标也在影响着哈姆雷特,这些道德范畴的目标以及它们所产生的力量形成了哈姆雷特的道德生活空间。

勒温在其理论中并未把生活空间进一步划分为利益生活空间和道德生活空间。勒温的整一的生活空间反映了人的心理世界的整体性。然而,这种整一的生活空间无法反映人的心理机制中“利益发轫,道德介入”的先后顺序,无法对利益性目标和道德性目标不同的作用机制以及它们在相互作用中的不同地位进行探讨。所以,用这种整一的生活空间分析哈姆雷特这一自身心理和所处环境都异常复杂的人物时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因而在这里有必要将生活空间进一步划分为利益生活空间和道德生活空间。

将生活空间进一步划分为利益生活空间和道德生活空间后就要探讨这两个生活空间的相互关系了。由于道德生活空间与人的精神维度直接连结,较之与人的物质维度直接连结的利益生活空间更加贴近于人的心理存在,所以利益生活空间的目标是要通过道德生活空间才能作用于人的本体的,而此间就发生了道德性目标与利益性目标的博弈。利益性目标与道德性目标相博弈,既会影响利益性目标对人所产生的实效,也会影响和改变道德生活空间的状况。因而道德生活空间与利益生活空间是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的。利益生活空间中的种种目标在相互博弈,道德生活空间中的种种目标也在相互博弈,利益性目标与道德性目标之间又在进行着博弈,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左右着人的心理和行为。对于哈姆雷特来说,利益生活空间里的首要目标——为父报仇是他生活中的第一主题。这一目标有着强大的引拒值,推动着哈姆雷特采取复仇的行动。然而,复仇目标无论是在利益生活空间内部,还是在道德生活空间都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复仇目标能否在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里及时取得足够优势,从而在危险降临之前促成哈姆雷特复仇的举动并化解危险,就决定了哈姆雷特的结局。因而,要探讨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是否具有必然性就要探讨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的情况。两大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是错综复杂的,由于本文旨在研究哈姆雷特的悲剧性结局是否是必然的,这里只探讨以复仇目标为中心的博弈情况。

三、利益生活空间内的博弈

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始于利益生活空间内部的博弈,要研究两大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需要首先研究利益生活空间内部的博弈。

哈姆雷特从父亲的魂灵那里得知父亲是被叔叔克劳迪斯所谋杀时,复仇的目标正式走上了哈姆雷特心理的竞技场,他利益生活空间博弈的基本格局形成了,他最终的命运也由此肇始。哈姆雷特从小生活在优裕的环境中,他的命运最初似乎指向与该剧所描述的状况截然不同的方向。然而,父王暴毙,母后改嫁,他的生命的烛火瞬间暴露在了凛冽的寒风中,飘摇不定,命途难测。这时,老哈姆雷特的亡魂出现了,告知哈姆雷特他遇害的真相,要求儿子为自己报仇。为父报仇,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从此成为了哈姆雷特生活中的压倒性主题,在极大程度上左右着哈姆雷特的心理和行为,成为哈姆雷特生活空间里最强大的一股力量。这时,哈姆雷特生活空间里的主要力量都已经开始发生作用,决定他的结局的生活空间博弈格局形成了,他最终的命运由此发端。

父亲的亡魂向哈姆雷特详细描绘了自己被害的经过,要求他为自己报仇雪恨。父亲罹难的惨状历历在目,煎熬着哈姆雷特;父亲对复仇的强烈要求声声在耳,催促着哈姆雷特。然而,哈姆雷特并没有在复仇目标的支配下马上采取复仇的行动。在从父亲的亡魂那里得知了父亲死于谋杀后,哈姆雷特做的第一件事是让他的两个朋友霍拉旭和玛昔勒斯发誓永远不把他们当晚见到的事情告诉别人,而且是要求他们几次三番地按剑发誓。哈姆雷特还告诉他的两个朋友他以后也许要装出疯疯癫癫的样子,要他们发誓不把他的秘密泄露出去。哈姆雷特似乎一开始就知道报仇的行动要在很久以后才能实施,而在这期间他不得不用装疯的方法避免怀疑,保护自己。从哈姆雷特对复仇一事“从长计议”的态度来看,复仇的目标是在一开始就遇到了不容忽视的阻力,哈姆雷特正是在各种力量的博弈过程中表现出了他的优柔寡断。

除了复仇的目标,哈姆雷特在利益生活空间里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解脱尘世之痛了。哈姆雷特性格忧郁、敏感,又遭受了巨大的变故与打击,非常希望能够解脱尘世间的痛苦,时不时地产生出轻生的念头来。复仇的目标使哈姆雷特趋向于积极,趋向于动,而解脱的目标使哈姆雷特趋向于消极,趋向于静。在第三幕第一场,哈姆雷特有一段著名独白:“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结束了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是更勇敢的?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死了;睡着了;睡着了也许还会做梦;嗯,阻碍就在这儿:因为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腐朽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①莎士比亚著,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悲剧集》,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6年,第125页。

哈姆雷特起了轻生的念头,希望通过死亡解脱痛苦,然而又惧怕在死后的世界中蒙受尚不可知的更为巨大的痛苦。哈姆雷特的踌躇顾虑表面上是由对死后世界的无知引起的,深层次上则是由复仇目标和解脱目标的博弈造成的。复仇目标使哈姆雷特趋动,拒绝死亡,用生命的火光去照亮黑暗。解脱目标使哈姆雷特趋静,接受死亡,湮灭生命之火而得永寂的安详。由此可见,解脱目标是复仇目标得以实现的阻碍,它们对哈姆雷特所产生的影响力是方向相反的向量。复仇目标要实现需要在博弈中掌握优势,压倒解脱目标,获得对哈姆雷特更大的影响力。

在本文第二部分中已经提到,作用于哈姆雷特的主要利益性目标除了为父报仇的目标和解脱尘世之痛的目标,还有继承王位的目标,与莪菲莉霞终成眷属的目标,使母亲为父亲守节的目标。作为一名王子,哈姆雷特有着继承王位的愿望。在《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在罗森克兰滋和基腾史登奉国王之命试探哈姆雷特时,哈姆雷特在与他们周旋的过程中有这样的话:“上帝啊!倘不是因为我有了恶梦,那么即使把我关在一个果壳里,我也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拥有无限空间的君王的。”①114这句话虽是哈姆雷特在佯装疯癫的状态下说出的,但确实显露出了哈姆雷特内心深处的权力欲望。叔叔谋杀父王,篡夺王位,如此一来王权对于哈姆雷特来说就变得虚无缥缈,遥不可及了。虽然克劳迪斯宣布哈姆雷特是他的王位的最直接继承人,在年轻的叔王面前,哈姆雷特不免感到自己登上王位的日子遥遥无期。在这种情况下,父王的魂灵要求他报仇雪恨。他如果按照父亲的命令去做,在报仇的同时也可以为自己赢得王权。从表面上看,为父报仇的目标和继承王位的目标产生了两股方向相同的力量。然而,权力诉求使得哈姆雷特的复仇行为从纯一的正义性行为变成了具有道德复杂性的行为。如此一来,敏感而富于正义感的哈姆雷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做出更多更复杂的心理斗争才能在处于意识领域内的正义诉求和在很大程度上处于潜意识及无意识领域内的权力诉求之间找到平衡点,为自己的复仇行为找到合理的基础。因此,为父报仇的目标和继承王位的目标虽然表面上是契合的,实际上无时不在进行着微妙的博弈。

在上述两个目标微妙博弈的同时,两个女性人物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哈姆雷特心理演化的进程。这两个人物就是他所深爱的莪菲莉霞和他的母亲葛特露。哈姆雷特信仰爱情,他对莪菲莉霞怀有着爱慕之情,希望与她结合。哈姆雷特又希望母亲永远忠于与父亲的爱情,永远为父亲守节。然而,他的爱情观是扭曲的。这种扭曲既与他的痛苦遭遇有关,又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莎士比亚所处的社会是一个父权制的社会。国外有学者曾经论述道:“十六世纪后期的父权指的是父亲对家庭全体成员的权力,这里的家庭成员不仅仅包括妻子和孩子,也包括仆人和学徒。父亲成为家庭范围内的统治者,一个有秩序的家庭应当像一个有秩序的国家一样运行。早期现代文化体现了不折不扣的等级制,在这种等级制中,女性不管拥有怎样的财富与地位,理论上都处于男性的统治之下。”①Valerie Traub,Gender and sexuality in Shakespeare,Margreta De Grazia﹠Stanley Wells(eds.),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Shakespeare,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3,p.129-130哈姆雷特这一人物的思想正是体现了莎士比亚所处的时代的社会意识。在哈姆雷特的利益生活空间中,使母亲为父亲守节的目标和与莪菲莉霞终成眷属的目标带上了维护父权利益的色彩。

在哈姆雷特看来,父亲不仅仅是国家的君主,也是母亲的主人。母亲在父亲死后改嫁是对统治者的叛逆,是对父权利益的褫夺。这是哈姆雷特无法容忍的。因此,哈姆雷特要用利剑一样的言辞去镇压母亲这个父权制度的叛逆者。在第三幕第二场,哈姆雷特通过戏中戏确认了叔叔谋杀的罪行,叔叔被激怒了,哈姆雷特因此被要求去王后的寝宫接受责问。临行前,哈姆雷特说了这样的话:“我要用利剑一样的说话刺痛她的心,可是决不伤害她身体上的一根毛发;我的舌头和灵魂要在这一次学学伪善者的样子,无论在言语上给她多么严厉的谴责,在行动上却要做得丝毫不让人家指摘。”[2]140哈姆雷特想强调要在行动上不伤害母亲,而实际上他在言词上对母亲的伤害具有更深刻的含义。他由于骨肉亲情不愿在行动上伤害母亲,但作为父权利益的捍卫者,他必须用语言向母亲发难。与母亲相像,莪菲莉霞也遭受着哈姆雷特带来的痛苦。哈姆雷特固然是爱莪菲莉霞的,然而他的父权利益诉求使得他只是把莪菲莉霞当成是一种所有物。在哈姆雷特的心中,爱情是排在复仇之后的,他可以为了复仇把莪菲莉霞当成蒙蔽对手的工具。莪菲莉霞最终发疯了,这自然与父亲普隆涅斯的死有关,然而更与她所遭受的长期的感情折磨有关。

因而,哈姆雷特的与莪菲莉霞终成眷属的目标以及使母亲为父亲守节的目标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对父权利益的诉求。这两个目标所产生的两股力量与复仇目标所产生的力量既非方向相反,又非方向相同,它们是不同维度上的向量。这两股力量使得哈姆雷特的思想从是否以及何时为父报仇的维度上发生了偏移,使哈姆雷特的心理斗争复杂化,客观上延迟了哈姆雷特复仇的行动。因此,这两股力量与复仇目标所产生的力量之间的博弈使得哈姆雷特更深地陷入了思想斗争的泥潭,也增加了他情感迷失的程度。

四、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

如上所述,利益生活空间里的目标要作用于人的本体,需要首先通过道德生活空间。在哈姆雷特的道德生活空间里影响较大的目标有孝、忠、善等。孝是对父母,尤其是对父亲而言的;忠是对国家而言的;善是具有普适性的道德理念,因而是对所有的人而言的。

为父报仇,这是哈姆雷特生活的压倒性主题,产生了他的利益生活空间里的最主要的一股力量。为父报仇的目标要作用于哈姆雷特的本体,就要通过他的道德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里的三个目标孝、忠、善相博弈。为父报仇可以使父亲的亡灵安息,可以使哈姆雷特尽一个儿子对于冤死于谋杀的父亲的义务,是与孝的目标相契合的,况且复仇目标在利益生活空间得以形成也是与孝的理念相联系的。然而,在哈姆雷特的心理中,孝的目标有着过于强大的力量。在这种过于强大的孝理念的影响下,哈姆雷特变得更敏感,更容易受到包括当时流行的宗教思想在内的各种观念的羁绊,使它们更容易阻碍他的复仇行为。在这些观念中,为善时死上天堂、作恶时死下地狱的观念最为典型。哈姆雷特在试图复仇时总是希望能够送国王下地狱,最大限度地达到为父亲尽孝的目的,过多的疑虑反而使哈姆雷特难以决断,当断时不断,不当断时又失之鲁莽。在第三幕第二场,哈姆雷特已经通过戏中戏确认了国王的罪行,可以采取复仇的行动了。在第三场,他正要去见王后,恰好看到国王在祈祷,毫无防备,正是复仇的绝好时机。然而,他没能当机立断。他认为国王如果在祈祷时被杀死是会升入天堂的。与此相反,他的父亲在罪孽正重的时候被杀死,现在应当在炼狱受尽折磨。他如果现在把国王杀死并使得他得以升入天堂,那么他就无法在最大限度上实现孝的目标。所以哈姆雷特收起了剑,错过了复仇的大好时机。在第四场,哈姆雷特去见王后。他发现帐幕后躲着人,以为是国王。国王如果在偷听时被刺死就得下地狱,哈姆雷特就能在最大限度上实现孝的目标了,所以他等不及看清楚是谁就鲁莽地拔剑刺去。然而,被刺死的不是国王而是普隆涅斯。在过于强大的孝的理念的作用下,哈姆雷特受到了宗教思想过多的干扰,对何时复仇看得太重,由此丧失了复仇的最好时机。他也由此误杀了普隆涅斯,惹来了其子勒替斯的仇恨,埋下了祸根,最终葬送了生命。勒替斯刺向哈姆雷特的毒剑极大地缩短了复仇目标可以用来在博弈中获得足够优势的时间,直接导致了哈姆雷特的悲剧。因而,在哈姆雷特的生活空间中,孝的目标虽然在表面上与复仇目标产生了相同方向上的力量,却增加了复仇行动过程中的迟疑,实际上起了很大的延滞复仇行动的作用。

当复仇目标遇到忠的目标时,情况也很复杂而微妙。如果哈姆雷特杀死克劳迪斯为父报仇,哈姆雷特也是在为国家报杀君之仇,这是符合忠的理念的。但如果哈姆雷特杀死克劳迪斯,尤其是如果在缺少确实的证据的情况下仓促行事,可能会引起丹麦国家的混乱,给挪威等劲敌以可乘之机,因而为父报仇的目标又是与忠的理念相抵触的。所以,在与复仇目标相博弈的过程中,忠的目标所产生的力量表现为一个方向不确定的向量,增加了复仇目标在实现过程中的不确定性。

然而,孝和忠的目标还不是复仇目标在道德生活空间遇到的最大障碍,最大的障碍是善的目标。善的目标要求哈姆雷特以仁爱之心对待每一个人,甚至在必要时以德报怨。善的理念是反对杀戮的,是对复仇行为的最大道德障碍,尤其当复仇的行为是在没有确确实实的证据证明罪行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虽然复仇的目标对于哈姆雷特有着相当大的正的“引拒值”,善的目标对于哈姆雷特这位有着高贵心灵的王子来说,同样有着相当大的正的“引拒值”。旗鼓相当的两个引拒值相僵持,造成了哈姆雷特极大的心理冲突。哈姆雷特要实现复仇的目标,就要在心理博弈中实现复仇目标对于善的目标的优势。在剧中,哈姆雷特努力寻找叔叔谋杀父亲的罪证,并安排戏中戏试探叔叔。哈姆雷特是希望通过寻找叔叔的罪证使复仇的行为合法化、合理化,使复仇的行为可以规避来自善的目标的阻力。

五、结语

从以上对于哈姆雷特利益生活空间和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的分析来看,复仇目标遇到的阻力是相当多和相当大的。复仇目标在利益生活空间和在道德生活空间要与多种目标相博弈,它要在博弈的过程中取得优势并推动哈姆雷特最终采取复仇的行为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然而,波谲云诡的政治斗争不会给哈姆雷特那么多的时间。国王采取一个接着一个的措施,利用哈姆雷特儿时的朋友,利用莪菲莉霞,企图摸清哈姆雷特的底细。国王设计一个接着一个的阴谋,利用英王,利用勒替斯,企图铲除哈姆雷特。在这种快节奏的斗争中,复仇的目标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来克服阻力取得优势。尽管哈姆雷特想出装疯的办法来麻痹对手争取时间,还是无法在政治斗争的利刃刺来前完成复仇行为。

总之,复仇目标要取得优势所需要的时间过长,无法在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里及时取得足够优势,因而不可能在灾难降临之前促成哈姆雷特复仇的举动,从而阻止灾难的降临。哈姆雷特的死是复仇目标与种种利益性目标以及种种道德性目标的久而不决的博弈的必然结果,他的悲剧性结局是必然的,而利益生活空间与道德生活空间的联动博弈则是哈姆雷特的宿命之源。

Linked conflicts of the in terest life space and the moral life space——the origin of Hamlet's Fate

LIU Lei

Hamlet,a famous drama by Shakespeare,tells about the tragedy of a prince named Hamlet. Surrounding Hamlet,there are many objectives,of which the most prominent one is the objective of revenge. The objective of revenge exerts its influence upon Hamlet in the linked conflicts of the interest life space and the moral life space.Whether the objective of revenge can timely attain enough advantage,prompt Hamlet to the act of revenge and thus free Hamlet of threats or not decides Hamlet's ending.In the plot of the drama,the objective of revenge meets excessive resistance.It is impossible for the objective of revenge to prompt Hamlet to the act of revenge before the disaster comes.Therefore,the tragic ending of Hamlet is inevitable.

interest life space;moral life space;the objective of revenge

I106.4

A

1009-9530(2012)05-0021-05

2012-03-22

中国民航大学科研项目“社会思维模式之权力结构的新格局——莎士比亚悲剧的宗教内涵研究”(2011kyh01)

刘磊(1982-),男,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及文论。

①对勒温向量心理学理论的概述,参照马欣川主编《现代心理学理论流派》,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71-1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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