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维科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东济南250300)
尼采艺术哲学思想探析
梁维科
(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山东济南250300)
尼采通过对以瓦格纳为代表的德国艺术的批评和指责,开始了对艺术和哲学的双向考量。尼采指出,人们的审美之源来自直接的生活经验;艺术的本质是一种生成,而不是既定事物的集合;艺术和艺术家由于“异化”而日趋“退化”。尼采认为,艺术的特点集中反映在它的模糊性和信仰性,即艺术只不过是艺术家对世界表面的和肤浅的模糊性认识,是艺术家对宗教和哲学双重信仰的反映而已。艺术创作中的“神启”只是艺术家对灵感在艺术创作中作用的夸张。尼采也表达了以瓦格纳为代表的艺术走向“艺术的晚霞”的预言和对未来“艺术的曙光”的展望。
尼采;艺术;艺术哲学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把艺术看成是认识人生的最高使命和真正的形而上活动,认为“只有作为审美的对象,人生与世界似乎才有存在的理由”。[1]153尼采把瓦格纳的音乐艺术看成是永恒生命的最直接理念。但是在《人性的,太人性的》中尼采对艺术的高扬开始冷却,进而进行了冷静的沉思与重估——与批判艺术家瓦格纳联系在一起。“但在《人性的,太人性的》和《曙光》两书中重点就发生了位移,即移至有利于哲学领域启蒙的自由思想。艺术则直接与批判地地道道的艺术家瓦格纳连在一起,坠入朦胧之境”。[2]19从表面上看,批评瓦格纳艺术是带有强烈个人感情色彩的活动,但是,尼采已经开始对艺术和哲学进行双向考量,即用艺术来反讥传统哲学,进而又用哲学去分析艺术。
叔本华把客观事物都依赖于主体的存在称之为壮美,即美感是意志的完美客体化。“艺术家对于美所以有这种先验的预期以及鉴赏家对于美所以有后验的赞赏,这种可能性在于艺术家和鉴赏家他们自己就是大自然自在的本身,就是把自己客体化的意志”。[3]309尼采则认为艺术的本质必须在人自身中去寻找,因为只有人才是美的。“没有什么是美的,只有人是美的:全部的美学都建立在这样一种简单的事实上,它是美学的第一真理”。[4]134-135美感的产生或者说审美的源泉在于艺术作品反映了自己的生活经验。只要在作品中看到自己的生活轨迹,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人们就会觉得自己获得了美。“艺术在这里是一种猜谜,它让猜中者为自己的机敏和聪明而获得快感。然后,人们在最粗糙的艺术品那里回忆起经验中曾使他们感到愉快的东西,例如,当艺术家暗示狩猎、凯旋、婚礼的时候,人们相应地感到愉悦……只要它让我们自己作为艺术的对象在观众面前显得有意思(例如当一位歌手描述一个冒失的航海家的事故的时候),就能产生巨大的愉悦,这时候人们将这种愉悦归于艺术”。[5]348美感的产生就如同一种有审美功能的猜谜,是在表面的非理性中寻求理性,但不能摆脱人们直接的生活经验和实践活动。
世界不是一个既定事实的集合,更不是一成不变的存在物。一切事物都处在不断变化和发展当中。“整个目的论就是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人们把过去四千年的人类说成是永恒的人类,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从一开始就自然地朝着这个方向而去。但是一切都是生成的,没有永恒的事实,就像没有绝对的真理一样”。[5]16-17艺术作为人把握世界的一种特殊方式同样是一种不断的生成。“但是你不可以有志于美,你得成就于美——在无辜和盲目中,没有任何好奇心理地”。[5]421在成就美的过程中或者说在艺术生成过程中,人自身处于主体地位,没有主体的积极参与,自然界不会也不是以美的方式呈现出来。“于是这个世界就渐渐不可思议地生成得如此丰富多彩,如此令人吃惊,如此意义深刻,如此富有情感,它获得了色彩——可我们却是着色者”。[5]27尼采就是在动态中看待世间万物的,所以把艺术也看成是一种无限的生成过程。“当然,我想再次强调,艺术本质绝非预成的,绝非万古不变的,而是不断运行、不断建构的”。[6]9把艺术这种人把握世界的特殊方式看成是一种生成、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是尼采对艺术本质看法的一个基本观点。
艺术作品所“表达”的自在的美或人为的美,只不过是人理性、意志、心理对事物的看法和评价,当这种评价逐渐转化为“常态”时,艺术品就逐渐变成了独立于人之外的、能给人以美感的或者给人以某种意义的“意识以外”之物了。艺术产生了异化。在《人性的,太人性的》著作中,尼采从两个方面来说明艺术的异化。首先是艺术作品的异化。艺术愈来愈非感性化,逐渐向理智或理性靠拢。所以尼采认为,一方面,我们的艺术变得越来越理智;另一方面,我们的感觉变得越来越精神化。比如深刻的、富有“意义”的音乐,它本身并没有形而上的意义,“是理智本身首先将这种重大意义置入音响中的,就像在建筑中,它同样将重大意义置入线条与物质的关系中”。[5]144人们更多地去发现一件艺术品代表了什么、反映了什么和预示了什么这样一种形而上的问题,而忽略了事物本来的存在状态。“事实上,我们所有的感官现在都由于它们立刻追问理性,也就是说,追问‘它意味着……’,而不是追问‘它是……’,从而变得有点麻木不仁了”。[5]145尼采认为这不是一种在艺术本质问题上的超越,而把它看成是一种退化。从哲学角度考察,艺术品应该更能反映现实的事物而不是凌驾于事物之上。其次,伴随着艺术品的异化,艺术家也逐步趋于异化。“当一种形而上学——神秘哲学的迷雾成功地使所有审美现象都变得不透明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它们相互之间也变得无法评价了,因为每一个个体都成了令人费解的了……另一方面,由此也产生了艺术享受的不断下降(这种享受通过最挑剔的品尝和区分而同对一种需要的粗略抑制相区别)。不过,这种享受越下降,艺术需求就越变回到粗俗的饥渴中去,这时候艺术家则试图以越来越大的代价满足这种饥渴”。[5]319传统形而上学让艺术鉴赏变得模糊不清,艺术品之间的比较也变得没有标准界线。然而现实生活中人们对实用的、“粗俗”的艺术的渴求,催化艺术家为了迎合这种需要而随波逐流,成为这种艺术的提供者,尼采把它称作“退化”。
首先,艺术家认知的模糊性。尼采认为在知识的真理性方面,艺术家比思想家有着更弱的道德。他们在创作和评价艺术品时更愿意用“意义”来解释,“他表面上在为人的更高尊严和更高意义而战,实际上他不想放弃对他的艺术来说最有效的前提,即幻想的、神话的、不确定的、极端的东西”。[5]116实际上,反映了艺术家对世界不确定的、模糊的、甚至虚幻的认知。其次,艺术品所反映内容的模糊性。在尼采看来,艺术品始终不能对世界进行明确的表达。从艺术品中传达的思想内容总是模糊的,不论是否是作者模糊的思想在作品中的反映,也不论是大众在欣赏作品中自己的思想被作品引向了模棱两可,艺术作品是对外在世界的一种模糊表达。“正如美化必须要有阴影一样,要使事物明了就必须要有‘模糊’。——艺术通过将不纯的思想的面纱蒙在生活上而使生活的外观显得可以忍受”。[5]118例如,在造型艺术上,尼采这样表述:“造型艺术要让性格在表皮上变得看得见;语言艺术用言辞来达到同样的目的,它用声音来塑造性格。艺术始于人类对自己内部情况(在身体和性格方面)的天然无知状态:它不是为物理学家和哲学家而存在的。”[5]123尼采认为绘画和雕塑用简单的线条、轮廓、明暗来勾勒和再现事物是肤浅的。如果有人要把其绘画和雕塑作品当作能反映人的“理念”、“本质”的东西,那么我们便是受了眼睛的专制统治,因为眼睛在人的身上看到的永远只是表层的东西。“在见到美的时候,我们渴望的是什么呢?我们渴望自己也变美:我们幻想其乐无穷。——然而这是一个错误”。[5]117就算是一件艺术作品慢慢渗透到观察者的心灵,完全占有了我们,使我们的眼睛满含泪水,内心充满了渴望,然而,这也只是一种幻想。艺术作品中描绘和刻画的美好世界也许会给我们带来一时的感动和憧憬,但只是一时的,虚幻的终归是虚幻的,模糊终归是模糊的。再次,大众错误的努力方向。大众对艺术品的认可程度与理解艺术品所耗费的他们的精力成正比。“才思敏捷的作家的不幸在于人们认为他们很肤浅,因而不花什么力气来读他们的作品;而思路不清晰的作家的运气则在于读者费尽心力读他们的书,并将他自己努力中的乐趣归于他们”。[5]134大众更愿意接受那些他们能够理解,但又不是十分完美的作品。作品的残缺性或者说是模糊性更能迎合大众的审美情趣。“不完美往往比完美更有效……人们恰恰需要一种有刺激性的不完美作为一种非理性因素来使听众想象有片大海,像一片大雾一样遮住了对面的海岸,也就是说遮住了被赞美之物的界限”。[5]137艺术创作中的模糊性与大众的错误努力——双重错误判断催生了艺术的繁荣。
尼采认为艺术家是人类对宗教谬误和哲学谬误的美化者,没有艺术家对宗教和哲学的虔诚与膜拜,艺术不会达到被“神圣化到了极点”的高度。不能否认的是,艺术与宗教的关系本来就十分的暧昧,许多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艺术家对宗教信仰的宣扬和表达。“……那么像《神曲》、拉斐尔的绘画、米开朗琪罗的壁画以及歌特式大教堂那样的不仅以艺术物品的宇宙意义,而且也以它们的形而上意义为前提的艺术便不可能繁荣。由此而产生一个动人的故事:只是曾经有过这样一种艺术和这样一种艺术家的信仰”。[5]149而传统形而上学又给予了艺术太多太多,已经超出了艺术本身的承载力。“因为上述那些观念是通过一种形而上学的哲学而远非艺术才得以维持的”。[5]37从而使人们从艺术品中得到的“启示”或“意义”来指引现实生活,把人们的精神寄托由宗教转移到了艺术,把艺术变成了宗教的替代品。尼采说,在宗教让步的地方,艺术就昂起了头。“那种感情被启蒙运动逐出了宗教领域,转而投入了艺术的怀抱……无论在哪里,我们在人类的努力中都会看到一种更高贵、更忧郁的色彩,我们都可以猜到,其中始终包含着对幽灵的恐惧、膜拜时的香烟袅袅以及教会的阴影”。[5]118当然,尼采并不认为艺术披上哲学的外衣,就能从中获得更有价值的东西,让艺术品更趋近真理。“一种哲学和一种宗教的赐福与欢娱也丝毫证明不了它们的真理:就像疯子从他的固定观念享受到的快乐丝毫证明不了这种观念的合理性一样”。[5]124在宗教与哲学的双重信仰下,艺术才被人们理解和崇拜。借助宗教和哲学的光芒,艺术也才能长久满足人们的需要。
在艺术创作中,作者突然的灵感、直觉对艺术创作的成功确实功不可没。但创作中的灵感并不神秘,并非如个别艺术家所说的那样,好像一个突如其来的灵感,在没有任何事先的内心努力后就产生了,把灵感的降临看成是一个奇迹。“艺术家有一种兴趣,即相信灵感,相信所谓的神启;好像艺术作品、诗歌、一种哲学的基本思想等的理念如一道神恩之光从天上照耀下来”。[5]119-120实际上,任何艺术创作都是作者辛苦劳动的结果。好的艺术家或思想家要从自己的多件作品中进行筛选和组织。即兴的创作要与严肃认真的工作结合起来。如果有艺术家把所有创作激情都归于灵感,那就是“人所共知的欺骗”,资本是一点点积累的,绝对不是突然地从天而降。“将创作开始时的那些兴奋不安的因素、盲目摸索的混乱因素、专注的梦幻因素统统引入艺术,作为一种欺骗手段,煽起观众或听众心灵中的情绪,使他们相信完善者的突然出现”。[5]115-116艺术家自身的知识储备、强烈的创作冲动、创作过程中反复的思考、对作品最后的甄别与筛选,这一切都是成就一件成功艺术品的重要条件。对此,尼采有清晰的认识:“所有伟大的艺术家都是伟大的工作者,不仅在创造发明中,而且也在拒绝、筛选、改造和编排中孜孜不倦。”[5]120任何偶然出现的灵感背后都隐藏着必然性,即作者长期的思考与辛苦的劳作。离开作者的汗水片面夸大艺术创作中偶然的上天恩赐,那是艺术家在故弄玄虚。
一定时代的艺术终归要被陈列于博物馆,以瓦格纳为代表的德国艺术也不例外,尼采把它看作是艺术的晚霞,曾经的辉煌已逝,消失的命运无可挽回。“人们不久将把艺术家看作一种壮观的遗迹,将给予他我们轻易不给我们同一类人的那种荣誉,就像给一个了不起的陌生人那样,以前时代的幸运就依赖于他的力量和美……太阳已经落下,但是我们生活的天空仍然因为它而灼热放光,尽管我们不再能看得见它”。[5]154然而,伟大艺术品给人们留下的宝贵财富至今仍散发出耀眼光芒,一些艺术家所书写的传奇故事仍被人们津津乐道。艺术不会因个别被看作遗迹的艺术家的离开而离开,也不会因被看作遗迹艺术家的艺术的晚霞而彻底沉沦或消失。明天太阳还要升起,人们对艺术带给他们的欢愉和满足还在继续。人不能完全舍弃艺术,艺术是人生活的体现之一,是人把握世界的特殊方式之一,是人精神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艺术带给人们的力量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人的终结。“人们可以放弃艺术,但是不会因此而丧失从它那里学到的能力:就像人们放弃了宗教,却没有放弃通过它而实现的情绪高涨和升华”。[5]153-154
艺术的曙光不在当前我们死守与徘徊的曾经的伟大艺术家的光环里。对过去伟大的艺术家我们尊敬和学习,但不是在他们权威的笼罩下停滞不前,不是一味地模仿而放弃创新和超越。“只有我们的血液才能使它们同我们说话。真正的‘历史’演说可以幽灵般地同幽灵去说。——人们不是通过让每一个词、每一个注解待在原地不动的那种无益的畏缩不前,而是通过帮助它们不断重新活过来的积极尝试来尊敬过去的伟大艺术家的”。[5]351尼采也期望在艺术领域出现多方竞争的局面,让艺术百花齐放而不是由一种“权威”艺术占统治地位。“在一种艺术的发展中,最幸运的情况是:好几个天才互相制约;在这样的斗争中,通常比较弱小和温和的人也被赐予空气和阳光”。[5]121-122最后让创新形成新的“传统”,让艺术获得新生。
[1] [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陈伟功,王常柱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8.
[2] [德]尼采.快乐的科学[M].黄明嘉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 [德]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之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4] [德]尼采.偶像的黄昏[M].卫茂平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5] [德]尼采.人性的,太人性的[M].杨恒达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
[6] 杜书赢.艺术哲学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B516.47
A
1672-0040(2012)01-0085-04
2011-10-11
梁维科(1978—),男,河南新乡人,山东工艺美术学院讲师、哲学硕士,主要从事艺术哲学和文化产业研究。
(责任编辑 李逢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