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性的呼唤》看杰克·伦敦思想矛盾和复杂性

2012-04-12 06:18赵永琴
关键词:巴克尼采超人

赵永琴

(山西大同大学外语学院,山西大同037009)

从《野性的呼唤》看杰克·伦敦思想矛盾和复杂性

赵永琴

(山西大同大学外语学院,山西大同037009)

杰克·伦敦的思想深受尼采、斯宾塞和马克思的影响。以《野性的呼唤》为范例,从小说的多重矛盾主题-权力意志与超人哲学,适者生存原则,社会主义思想等几个方面分析三者思想在其小说中的具体体现,揭示其小说的多重矛盾主题和复杂思想,以及如何理解小说思想矛盾性及复杂性,并试图从弗洛伊德学说和视角理论(现实描述视角,个体批判视角,社会批判视角)两方面,对其思想的复杂性和矛盾性进行理解和探析。

《野性的呼唤》;尼采;斯宾塞;马克思;矛盾主题

Abstract:Jack London'thought is deeply influenced by Nietzsche,Spencer and Marx.In this article,based on The Call of the Wild,the author exemplified this influence to reveal the contradictory themes in Jack London'Novels.It attempted to explore this contradiction from Freud'theory and the perspective theory.

Key words:The Call of the Wild;Nietzsche;Spencer;Marx;Contradictory theme

一、小说的多重矛盾主题

(一)权力意志与超人哲学

“野性沉入长眠,希望终难灭。挣脱习惯铁链,跃入荒原冰雪。”[1]在《野性的呼唤》中,杰克·伦敦以欧哈拉(John Myers O'Hara)的作品作为引语,诗意且深刻地暗示出小说主角的命运走向和小说的深层内涵。

小说主角巴克(Buck)是一只体格健硕的公狗,这正如其英文名Buck所暗示的那样。因为buck在英文中有雄鹿的意思,而在欧美世界,雄鹿则代表了旺盛的生命力和勇猛向前的创造精神。但在此我们需要注意,该小说并不是要讲述一个动物的传奇故事,而是通过动物来表征人类的命运,通过动物的经历表征作者对人及人类命运的看法。

幼年的巴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优良的血统和优美的体态使得他深受主人的爱戴。在这里,他衣食无忧、生活惬意,他不仅仅是主人用以消遣的宠物,更是主人家庭中的重要一员。但这种安逸的生活终将破灭。在不知不觉中,巴克被迷恋赌博、急于还债的园丁贩卖出去而成为拉雪橇的奴隶。此时,巴克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所面对的是人类最原始且粗暴的场景,他所要挑战的是自然界最真实且残酷的本性。原始生活的还原和世事的艰辛让巴克逐渐认识到,只有棍棒的强力才是支配和统治世界的真正法则,而善良和正直只是人们用以规训他人的虚伪口号。于是,“朦胧中狗类青年时代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那时他们在原始森林中成群结对的行动,看到猎物就奋力扑上去将其咬死”[1]沉睡已久的野性的唤醒让巴克发挥出其潜在的创造力,他成为了群对的首领,最终他在“荒野”和“野性”的召唤下回到了森林,在那里发出自由且狂野的嚎叫。

在这里,我们可以鲜明地看到尼采超人哲学对杰克·伦敦的影响。正因为如此,国内外众多学者都以尼采哲学的视角来解读杰克·伦敦的小说。

尼采超人哲学的核心概念是强力意志,而要理解强力意志则又需要明确超人和末人的区分。在尼采看来,世界的本源既不是前苏格拉底哲学所强调的某种物质实体,也不是西方哲学传统中所不断深化的逻各斯精神,而是原始的强力意志。强力意志并不表征着逻各斯精神,因为逻各斯即是逻辑或者人类的理性精神,而尼采认为理性只能而且应该成为情感和意志的奴隶;同时,强力意志也不是某种特定的物质实体,而是物质实体的来源和创造物质实体的动力。既然,世界的本源是不断求强大和创造的非理性的、原始的强力意志,那么人们的行为和价值也应当由强力意志来衡量。由此,尼采区分了超人和末人。超人充满了强力意志,并以强力意志为准则,对于他来说,一切成规都是束缚创造力和生命力的枷锁,因此他需要“重估一切价值”,并撕去“现实”虚伪的面纱,让生命带着沉重的镣铐跳出轻盈的舞蹈。与超人相反,末人的强力意志则“深入长眠”,他们压制创造和生命力,以遵守“现实”的规范而美德;他们以种种华丽的外衣为自己编制一个美好但却虚幻的世界图景。具体而言,《野性的呼唤》的主旨与超人哲学的共同点表现在:(1)巴克的成长经历体现了尼采关于从末人到超人的实现历程。幼年时无忧无虑,并忘记自己野性本能的巴克表征着末人的生活;从衣食无忧的生活到颠沛流离的生活过程则表征着末人由虚幻世界走向现实世界的路程;巴克野性的唤醒则表征着强力意志的体悟和归复;而巴克最终冲入荒野则象征着强力意志和超人理想的实现和胜利。(2)作者以巴克为象征所表达的对人类社会的批评与尼采强力意志和“重估一切价值”的思想一致。巴克从遵守主奴道德,到认识到道德在现实世界面前常常只是用以压制个性的虚伪口号,只有强力才是统治世界的法则的这一过程,正是对现代西方道德虚伪性的有力批判,是重估一切价值,进而强调创造的尼采精神的体现。

(二)适者生存原则

杰克·伦敦的思想除了受到尼采哲学的影响,还深受斯宾塞社会学的感染。斯宾塞把达尔文进化论中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思想推广并应用对人类社会的分析中。他认为,不管是有机界,还是无机界;不管是自然世界,还是人类社会,进化理论都是普遍适用的规律,社会的发展就是进化的表现。社会中,人与人存在着残酷的竞争,只有其中适应社会的人才能真正生产下来。

在小说中,巴克由于被园丁贩卖给了商人,他的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没有了自己名贵的身份,只有无尊严的劳作和受辱;没有了值得信赖的主人,只有利益熏心、凶狠毒恶的商人;没有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只有劳作的艰辛和忍气挨饿的生活……生活的艰辛让巴克学会了聪明和事故,他学会按照主人的脸色行事,学会了运用计谋将自己的敌人斯毕兹,学会了用野性迎来王者的地位。在此,巴克适应了环境的变化,从而改变了刚开始受辱的状况,成为了自然选择中的最终胜利者。正因为如此,美国著名评论家斯蒂勒曾对《野性的呼唤》有这样的评价,即这本小说使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残酷法则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而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法则就是支配我们社会进步的力量之一。[1]

杰克·伦敦通过巴克的经历表达了斯宾塞适者生存的社会观,但这个观点和前面所谈到的杰克·伦敦所推崇的“超人”哲学在某些情况下是矛盾的。因为,超人是权力意志的扩展和展现,在超人面前,没有先定的规则。对他而言,唯一的标准就是不断冲破陈规的强力意志。因此,超人不是去“适应”某种成规,而是不断地破坏规则,进而创造新的规则。而适者生存恰恰表达了对先定规则的适应和服从。也就是说,当适者生存所适应的规则是权力意志时,两者不存在冲突。但适者生存之“适”的并非是权力意志而是其他成规时,二者就发生了矛盾。

借助杰克·伦敦的另一部小说《白牙》,我们能更明显的看出适者生存和超人哲学的矛盾。和《野性的呼唤》一样,《白牙》也采用拟人的手法来表达作者的思想。《白牙》的主角是条雪狼,与早年的巴克不同,他出生于野外,野性十足。但由于生存的问题,他被带到了人类世界,在人类世界,不得不按照主人的好恶来改变自己,以免遭毒打。最后他在善良新主人斯考特的驯化下完全改变了过去的野性,成为主人的宠儿,过上了舒适的生活。可见,巴克和雪狼经历了不同的轨迹:巴克经历了野性从沉睡到唤醒的过程,而雪狼的野性经历了相反的过程。这里我们便清晰看见适者生存和权力意志的区别了:按照强力意志哲学,雪狼应该按照生命的冲动为了自由而战斗;而按照适者生存原则,雪狼则应当将自己的权力意志隐藏,适应社会的生产法则以实现自己的生存。

(三)社会主义思想

在杰克·伦敦的小说中,我们不但能看到尼采和斯宾塞的影子,同时也能看到马克思及其社会主义思想对他的影响。各种思想的融汇,一方面使得杰克·伦敦的小说在思想上充满了矛盾和碰撞。另一方面也为不同读者和评论家从不同视角对其作品进行解读提供了可能。因此,评论者不仅能从尼采和斯宾塞的理论解读杰克伦敦,也能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解读其作品。美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方纳(Philip S.Foner)就认为,在《野性的呼唤》中杰克·伦敦树立起了社会主义的旗帜,成为了一名忠实的马克思主义者。[2]

马克思的学说是追求人类全面自由和解放的学说。他认为资本主义制度造成了人、社会及人与社会关系的异化:人创造了商品,商品本该为人服务,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它却成了支配人的异己力量;人与人本来有着天然的友爱关系,但在资本主义社会,由于资本和剥削的存在,友爱变成了虚伪的谎言和利益与利益的交换;人和社会应当是和谐统一的关系,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人与产品的异化,以及人与他人的异化,社会则成了可怕的利维坦。因此,马克思主张以革命的方式打破这种异化的状态,创造新的和谐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所有人自由发展的前提”。[3]

从马克思的视角来看,巴克从挣脱狗贩虐待到奔向自由狂野的过程,体现了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异化和寻求人类自由平等的革命精神。具体来说,巴克在利益熏心的狗贩下的悲惨的生活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压制和剥削;巴克在与新主人打交道中,认识到所谓的忠诚只是主人让他们尽心为自己利益服务的虚伪口号,则表征着作者对资本主义虚伪道德的揭示和批判;巴克对其他备受压迫的同伴的帮助和同情,则表征着作者对处于受剥削地位的社会底层民众的关注和怜悯;巴克听从自然的呼唤,挣脱枷锁,在森林中自由的奔跑,则表征了巴克自由生命本质的回归,表现出作者对自由平等社会的价值渴求。

可以看到,从某种视域来审视,小说的精神旨趣与马克思追求自由、平等和人类解放的思想路向有着某种一致性。但这样就又增加了小说思想的矛盾性和理解其思想的复杂性。首先,小说的社会主义思想和超人哲学主题是矛盾的。这是因为,超人哲学和社会主义虽然都有批评现实社会的思想维度,但超人是基于个人的努力来实现创造,社会主义者是通过无产阶级的联合实现人类的解放;超人哲学反对人道主义、批判平等和怜悯,认为这都是末人用以压制超人创造力的工具,但社会主义者则吸取了人道主义的合理内容,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友爱。其次,小说的社会主义旨趣和适者生存法则也是矛盾的。这是因为,适者生存强调对现有规则的遵守,而社会主义强调打破旧制度创造新制度;适者生存认为弱者应当被淘汰,而不应受到怜悯;而社会主义者则强调人道地对待社会中的每一个成员,保证他们的基本权利。

二、对小说思想矛盾性及复杂性的理解

正如哈特(James D.Hart)所指出的那样,在杰克·伦敦的小说及其人生中,他会在尼采、斯宾塞和马克思三者间,时而偏向于一方,时而又偏向于另一方。[4]杰克·伦敦小说的多重矛盾主题为我们的解读和理解带来了困难,但这也正是其小说内涵深刻的根源所在。因为,对于任何一个构建体系的思想家来说,其内部必然会包含着矛盾,而这矛盾一方面不足以掩盖体系的贡献,另一方面它构成了体系具有生命力的源泉和动力。对于这种矛盾性,我们可以从以下两方面进行理解。

首先,杰克·伦敦思想的复杂性、矛盾性是其复杂且曲折的人生经历的折射。弗洛伊德认为,个人童年的经历会对其以后的思想趋向和人生道路发挥潜移默化的影响。作为私生子的杰克·伦敦从小就经历了超于常人的艰辛。他因出身和贫困而受人蔑视,这使得他知道只有通过个人奋斗,成为强者才能摆脱现实的困境。因此,他从尼采的超人哲学上吸取了奋斗的动力。在与现实的抗争中,杰克·伦敦不断调整着自己,他当过报童、水手也做过工厂的底层工人,丰富的经历又让他明白了要成为强者还需要适应社会优胜劣汰的法则。在穷困和饥荒的包围中,杰克·伦敦对自己和与他有着共同命运的人产生了同情,他希望打破现状,实现所有人的平等和自由,于是他又从马克思思想中寻求对人类命运的思想之路。

其次,从视角理论(Perspective View)来解读杰克·伦敦复杂且矛盾的思想。[5]视角理论强调观察角度的多样性和多层性,认为许多从不同视角出发而看似矛盾的解读有着统一的内核。从视角理论出发,我们可以认为,杰克·伦敦对适者生存法则的描绘是对当下社会残酷现状的揭示,因此属于现实描述视角或层面;杰克·伦敦对尼采超人哲学的高抬,体现了他从个体出发来改变现状的思考,因此属于个体批判视角或层面;杰克·伦敦对马克思主义的吸取,体现了他从社会角度对实现平等、自由的探索,因此属于社会评判视角或层面。

最后,黑格尔的辩证法理论为理解杰克·伦敦小说中的多重矛盾主题提供了良好的理论范式。[6]从“肯定”到“否定”,再由“否定”到“否定之否定”,这一公式是对黑格尔辩证法形式化地表达。在黑格尔看来,辩证法体现了事物发展的内在逻辑,也是真理呈现其自身的逻辑。所谓“肯定”是指事物自身的规定,但这种规定并不是僵死的规定,而是包含着内在矛盾的规定。由于矛盾的存在肯定的东西向着他物转化,从而发展到否定阶段。然而否定也不是全盘的和消极的否定,它在否定前一阶段时,吸取了前一阶段积极的成果,将成果包含于自身。但否定依然包含着某种排斥,因此还需要发展到第三个阶段,即否定之否定。虽然否定之否是依然是肯定,但它是跟高程度的肯定,因为它将前两个阶段都包含在自身之中,展现了更丰富的内容,实现了更高程度的统一。

从黑格尔辩证法来看,杰克·伦敦小说所表达的适者生存的主题属于肯定阶段,适者生存是资本社会的法则,然而这种法则强调的是“去适应”,而不是“去创造”,[7]因此这种法则必然使人成为法则的工具,而失去了人之所以为人的自由创造个性。因此,杰克·伦敦又主张尼采的超人哲学,超人哲学要求打破规则的束缚,实现个性的解放,完成自我的实现。超人哲学是对适者生存的否定,它构成了杰克·伦敦小说思想的第二阶段,即否定阶段。但在这样的否定中,个性的解放却带来了自由无约束的泛滥,超人自我的实现却带来了对无数末人的欺凌,这样的社会依然是残酷的,这样的自由依然是虚幻的,因此杰克·伦敦小说中又出现了马克思主义的主题,在马克思所阐述的共产主义社会中,“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在这样的社会中每个人都不是完全孤立的个人,他存在于平等的社会关系之中;在这样的社会中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发展和展现其个性,而这种发展不需要以对他人的欺凌为代价,反而这种发展在实现自我的同时,带来了社会的进步的繁荣。可见,从黑格尔辩证法的角度来看杰克·伦敦小说的多重主题,我们会发现,这些矛盾的主题有着内在连续性,这种连续体现在对社会现实批判性的审视和对人类未来命运真诚的求索。而这种连续性也使得矛盾的主题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不同阶段的主题都是对前一个主题的扬弃,包含了前一主题的合理成分,而共产主义思想也许是杰克·伦敦思想的最终归宿点。

[1]Jack London.The Call of the Wild[M].NY:Sterling Publishing,2005:1,22,128.

[2]张慧中.挣脱铁链,跃进荒原——读杰克·伦敦的《荒野的呼唤》[J].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7(4):50.

[3]Philip S.Foner.Jack London:American Rebel[M].NY:The Citadel Press,1917:34-35.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3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189.

[5]James D.Hart.The Oxford Companion to American Literature[M].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218.

[6]Donald Pizer(edited),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American Realism and Naturalism:Howells to London,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42-43.

[7]周国平.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101.

[8]杨自伍.近代文学批评史(第二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9:142.

(编辑:佘小宁)

On Contradictory and Complex Themes in Jack London'Novels

ZAO Yong-qi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nxi Datong University,Datong Shanxi 037009,China)

I106.4

A

1671-816X(2012)06-0553-04

2012-02-26

赵永琴(1978-),女(汉),河北定州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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